日子平淡地度过了一个多月,转眼间便到了除夕。
皇宫,麟德殿。
除夕夜的宫宴进行到了很晚,一直到宫门快落锁了,秦太后才代替喝得醉醺醺的贺迁下达了散席的旨意。
贺迁迷迷糊糊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抵着扶手撑着额头,浑身疲惫极了;不知是酒热在肚里挥发,还是因为今夜吃了太多东西,贺迁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像是有一口气提不上来一样。
意识朦胧间,贺迁恍惚地感觉自己的双臂一左一右地被人搭在了身上,扶着他要从麟德殿里离开,贺迁的眉头皱得更紧,眼帘微掀间他看见了沈愿和程卫的侧脸,这才放下心来,而在离自己不远处,他好似看见了景聆的身影。
景聆一袭红衣立在镀了金的殿门边,看上去像是在等着谁。
贺迁被沈愿和程卫搀扶着,迈着虚浮的步子,脑中如梦如幻的意识正催眠着他,让他自以为自己是在朝景聆走过去的。
“阿聆……”贺迁含糊不清地念道。
沈愿没有听清贺迁在说什么,于是贴近了耳朵,温柔地问道:“皇上要什么?”
贺迁疲倦的眼帘微掀,沉重的手臂也跟着抬了起来,指向景聆的方向:“阿……阿聆……”
“什么?”沈愿注意着眼前的路,依旧没听清贺迁的话。
程卫循着贺迁手臂所指朝前看,道:“皇上是想叫景小姐吗?”
恰在此时,时诩突然窜到了景聆跟前,贺迁隐约间看见景聆冲时诩笑了一下,接着,二人就从麟德殿走了出去。
“阿聆……阿聆……阿聆!”
贺迁倏然睁大了眼,看着二人逐渐消失的身影便要挣脱沈愿和程卫朝前冲,却不料跌跌撞撞间,贺迁脚下一滑,当场就被一颗未来得及收拾的苹果核滑倒在地。
“呀!皇上!”
沈愿和程卫连同着跟在三人身后的李贵登时大惊失色,连连蹲身去扶贺迁站起。
贺迁埋在地上,突然感到胸中一股甜腥上涌,他紧锁着眉,程卫和李贵想要扶他却都被他用手肘撞开。
贺迁狼狈地自己爬了起来,一只手紧捂着嘴。
“咳——”
贺迁只觉得喉咙中一阵恶心,急忙捂着嘴大声咳嗽了起来,沈愿连连轻拍着贺迁给他顺背,又吩咐李贵给贺迁倒茶水过来。
贺迁的咳嗽声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沈愿从贺迁的神色中察觉到不对劲,平日里温和的眉眼骤然一横,对殿内那些朝这边看过来的宫人道:“都看什么看?做自己的事情去!”
过了少顷,贺迁才抽着鼻子,恍恍惚惚地抬起了头,当他看见手里的那一滩血渍时,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清醒了过来。
“皇……皇上……”沈愿顿时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迁暗红的掌心。
程卫呆滞的目光从贺迁的手上挪到他苍白的脸上,纵然满腹经纶,此刻的他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贺迁面无血色,夺过了沈愿攥在手中的方帕,扭过脑袋胡乱地在自己嘴边擦着。
沈愿心中无限恐慌,但也配合着贺迁,挡在了他的身前。
“皇上你……”沈愿关切地望着贺迁,悄声道。
“朕没事。”贺迁不假思索道,他擦去了嘴角的血污,抬头看向沈愿,“朕脸上干净了吗?”
贺迁幽黑的眸子如一潭死水一般平静,沈愿微蹙着眉,只觉得鼻腔中的酸意正一阵一阵地往上涌。
沈愿微微抿唇,捏着袖子覆在贺迁脸上的红渍上,轻抹着。
她垂下手臂,说:“皇上放心,都干净了。”
贺迁轻点着头,双肩松懈地垂着,双目无神,他自顾自地朝前走了几步,才轻声道:“你们二人,带……带朕离开。”
景聆和时诩走在出宫的路上,黑云如纱一般遮住了半边月,皇宫里面一片阒静。
时诩把景聆的手抓入掌中攥紧,“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景聆随意道:“天生的。”
时诩索性走到她身后,把她的两只手都抓了起来,攥在手中轻揉着。
景聆感受着来自时诩安心的温度,道:“这就放年假了,你有什么安排没有?”
时诩环抱着景聆,思忖着说:“明日我得跟我母亲去余州外祖家一趟。”
“哦。”景聆微垂着眸子,盯着青石板上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毫不留情地朝那个高的人影上面踩,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时诩低下头,下巴抵在景聆肩膀上,“这一来一去,我至少四天见不着你,你会不会想我?”
景聆秀眉微挑,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我想你做什么?”
时诩倒吸了一口冷气,惩罚似的抓着景聆的手,发狠地捏着那纤瘦的骨节。
“过了年了我就不在北宁府当值了,皇上叫我进宫来,你可别想随时随地都能见我了。”时诩在景聆肩头蹭着说。
“叫你进宫来?”景聆从时诩手中挣脱,反而抓住了他的手,“好事啊。”
景聆说得云淡风轻,可时诩的脸色却带着阴郁。
黑云摇曳而过,月色倏然明朗。
二人快走到宫门口,景聆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时诩。
景聆在月光下浅笑,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夫人和阿诵都在家里等着你呢,快回去吧。”
时诩有些惊愕,“你不回去吗?”
景聆收回手,一眼望向宫门,淡淡道:“我回去做什么?我爹每年过年都不回来,家里没人,我在宫里陪太后。”
时诩轻点着下巴,垂着的眼眸在沉思过后看向景聆。
景聆感受到他深情的目光,笑道:“怎么了?”
时诩抿了抿唇,他呼出一口气,认真地说:“景聆,你有没有想过……与我成亲?”
“什……什么?”景聆心跳一滞,她睁圆了眼,嘴张得比脑子转得快,她有些紧张,却急于确认:“你再说一次。”
时诩的心脏怦怦乱跳,为了说出这句话,他不知道自己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他攥紧了拳,再次呼出一口气,他紧盯着景聆的眼睛,道:“我说,我们成亲吧。”
景聆被他的目光灼得有些不知所措,这种兴奋与紧张交织的感觉,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时诩喉头微滚,他心底一沉,上前两步,直接把景聆逼到了墙边靠着。
寒风呼呼地吹着,空中突然飘起了白花花的小絮。
时诩双手抵在景聆耳旁,一本正经地说:“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想要以后,别人提起你的名字的时候,他们想到的不止是你是镇国公景啸的女儿,是太后的外甥女,是皇上的表妹;我还希望他们想到的是,你是我时诩的夫人。”
时诩的话像一把榔头敲打着景聆的心,她的后背紧贴着墙面,望着时诩的眼睛,不敢大声呼吸。
“你答应吗?”
时诩摁着宫墙的手在不自觉间蜷起,景聆的沉默像一条小虫磨着他的内心,他在紧张,他在害怕,他害怕景聆的拒绝,他害怕景聆对自己只当一个消遣,他害怕只有自己一个人想过二人的未来。
雪越下越大,时诩的头顶都沾上了一层薄霜。倒是景聆,她被时诩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风雪都没透进来。
白色的雾气从景聆口中呼出,她伸手将时诩鬓边的雪沫抹下,轻声道:“侯爷之前不是说,大魏南北两境一日不安宁,侯爷便一日不敢想嫁娶之事吗?”
“啊我……”时诩的脸倏然一红,他此刻真想拍死半年前的自己。
“侯爷不解释解释?”景聆把目光投向时诩,戏谑地看着他。
时诩双唇轻磨,说:“以前,我的确是这样想的,并不是因为太后把你赐婚给我,我才想出了这样一个理由搪塞。可凡事都有例外,你就是那个例外。”
景聆看着时诩的眼睛喉间微哽,时诩的话令她有些心动。
景聆扭过头去,干干地咳了两声,小声说:“什么时候?”
时诩微怔一瞬,“什么?”
“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来娶我?”
时诩身体一僵,她这是……这是答应了!
时诩瞬时喜形于色,他痴痴地笑了笑,收回来的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便在自己脸上胡乱地摸了一通。
景聆看看憨笑的模样忍俊不禁,“你笑什么?我问你话呢。”
时诩放下了手,说:“婚期尚未定下来。”
“未定下来,那你问我做什么?”景聆剜了他一眼娇嗔道。
“我怕你不答应啊。”时诩拂过景聆肩头的雪,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景聆勾起唇角,抬起的手忽然捂在了时诩胸口,她能感受到,时诩的心脏正有力地跳动着,并且,越来越快。
“那我都答应了,你也不能食言。”景聆抬眼看向时诩,双眸中透出冷意,“将来你娶的人若不是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不娶你我还能娶谁?”时诩明白景聆心中的忧虑,他的掌心覆上景聆的手背,“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景聆的目光挪向时诩胸口,她突然轻笑,指尖隔着衣料轻点,“虽然画面血腥了一点,但如果你真的食言了,这事儿我倒也做得出来。”wWW.ΧìǔΜЬ.CǒΜ
时诩也跟着笑,他抓着景聆的手按到墙上,凑近景聆说:“那我真的很害怕。”
寒风掠过,宫墙一角的气氛却异常火热。
不知是谁先贴近的谁,景聆只感觉自己的双手都被时诩禁锢,冬雪漫天,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寒意。
时诩是一头带着火气的恶狼,在占有欲的撕扯中他仿佛不懂温柔,他饮鸩止渴,他急功近利,他在片刻温存中迷失,却甘之若饴。
景聆拽紧了时诩的衣襟,她在急喘的间隙把欲望吞咽,她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对情爱上心的人,可时诩总能在这件事上带给她不同于其他事物的愉悦。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是心中的征服欲在无耻地作祟吗?
可她不喜欢被人牵着走,无论是什么事情。她也在拼命地抓着主动权,以至于在推搡中与时诩翻转了站位,她进时诩就退,她倦了时诩就再次迎面直上。
二人难舍难分,潮红从脸颊染上耳尖,伴随着急促的呼吸,景聆的胸腔上下起伏着。
不远处的宫门即将落锁,景聆捶打着时诩的背,口中呜咽。
时诩微喘着起身,如狼似虎的目光依旧还停留在景聆身上。
景聆心中突然生出几分羞耻,她抿了抿唇,道:“快回去吧,宫门快落锁了。”
时诩望向宫门,心中还有些不舍。
“快走吧。”景聆催促道。
时诩闷闷地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嗯。”
时诩看着她羞赧的模样笑了笑,继而解开身上的斗篷披在了景聆身上。
“小心路滑。”时诩一边给景聆系着带子一边道。
“嗯。”
时诩垂下手,说:“明年见。”
景聆缓缓抬起头,还泛着红晕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明年见。”
时诩朝她一笑,终于转身跑出了即将关闭的宫门。
景聆就这样站在原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逐渐变小,看着他跨出宫门,又转过了身来,朝着自己挥手。
景聆笑了,抬手间,两张宫门也在慢慢合拢,在风雪中,二人眼中的彼此,都变成了宫门中央的那一条细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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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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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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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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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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