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聆回家后感觉冷清的家里多了些人气,问了家里的管家才知道是她父亲景啸从嶆城回来了。
穿过前堂,进后花园,五进五出,长廊深处的疏雨楼最为僻静,便是景聆的住所。
景聆被重月扶进疏雨阁时,折柳已经在台基上默坐了许久,见景聆包扎着脑袋从外边进来,折柳向来冷静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之色。
“小姐……”折柳按着温热的台基站起,声音微哑,“小姐怎么受伤了?”
景聆推开了重月的搀扶,自己走进了屋里,与折柳擦肩而过:“我没事。”
景聆察觉折柳状态不对劲,进门前又侧目望向折柳:“你怎么了,一个人待在这里晒太阳?”
折柳轻磨着双唇,低着头走到台基,景聆看出她是有事要与自己说,便先迈步跨过了门槛。
折柳跟着景聆进屋后便关上了门,在景聆还未转身前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她跟前。
“你这是做什么?”景聆不解地看着她,想到她去行宫前折柳告诉自己要去香料商那里办点事,便猜想是香料那边出了事,“香料出问题了?”
折柳大口吸了两口气,才开了口:“小姐,是武安侯他找到了香料铺子。”
景聆坐在榻上眼眸微眯,搭在小案上的葱白手指轻轻敲击着茶杯的盖子。
“之前不是已经跟香料掌柜说好了吗,他反悔了?”景聆话语沉静,脸上的神情跟平静的湖面一样,掀不起一丝波澜。
折柳狠咬着唇,撑在地上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
折柳道:“奴婢先前告诫过他,不可以告诉别人我的身份,否则就不会再与他合伙做生意,可那武安侯却是个行事霸道的……”
折柳把那日夜里与安忆弦遇到的事情告诉了景聆,然后道:“小姐,我昨日偷偷去找了那掌柜,我逼问了他才知,武安侯用倚昌商道威胁了他,逼着他说出了‘尝禄’。”
香料商从西域采买香料,从西域入大魏有两条商道可以走,一条是经过倚昌县,另一条则是翻过作林县的藤山。
藤山山势险要且常有虎狼出没,又毗邻满丘国,时常有满丘人进藤山掠夺,东西丢了倒还没什么,更有大批商人命丧于此,渐渐地,这条商道就算是废弃了。
因此,从西域进魏国,事实上就只有倚昌这一条商道走。
可景聆并不记得时家的兵马还管着倚昌商道。
景聆紧捏着杯身目光扫向窗外,淡然道:“无妨,那日阻拦你们的应该都是武安侯府的亲兵,他们认不出你;不过那香料铺的掌柜的确愚蠢,以后就不必与他往来了。”
折柳轻点着头,思忖道:“不过那日夜里为首的那位少年倒是格外不凡,我借着电光看清过他的容貌,长得倒是与武安侯有几分相似,可我感觉他对盛安城内的地形不算熟悉,不像是久居盛安的人。”
“与时子定长得相似却对盛安城不熟悉?”景聆扶额想了想,道:“听说时观将军有个儿子,当年在盛安也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几年前就被送去礁川了,我一直盯着时子定,倒没想到他还在盛安留了一手,不过我并没有听说赵家这几天回京述职,这小子多半是自己跑回来的。”
景聆澄亮的眸子被午后的阳光照得眯起,这时诩处处给自己添堵,自己也不能让他就这样好过。
景聆这样想着,唇角就勾勒出一抹精明的笑:“你写封信差人送到时将军府上,告诉他他的好儿子跑回来了。”她思忖少顷,又道:“武安侯府与时府就隔了一条街,想来时诩是不会把他这弟弟藏在家里的,应该是藏在北宁府了吧。”
与此同时的北宁府中,时诩也从时溪口中得知了他与香料铺的东家动手的消息。
时诩双手交叠地坐在案前,望着时溪眯起了锐利的凤眸。
时溪拍着胸脯骄傲地说道:“我原本并不知道那铺子里还有个东家,我是看他铺子里的东西比那个掌柜的一身衣服都贵随口问了一句,谁知道那掌柜是个怂货,听完我的话就开始发抖,说话也支支吾吾的,我再胡诌着用倚昌的商道威逼利诱了一番,那掌柜就把‘尝禄’这个名字给吐了出来。”
时溪挤眉弄眼地边说边笑,一副立了大功求表扬的样子。
时诩紧抿着唇,他原意只是想知道那香料铺子与景聆是否有关,现在依时溪的话,他竟还碰上了个显山不露水的。
时溪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不过那姑娘是真的厉害,除了赵伽睿将军外,我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这么彪悍呢,那小脚一踩,那马夫都痛得叫了一路……”
女人?
捕捉到这两个字眼的时诩脑中突然一惊,他机警地看向时溪:“你说什么,尝禄是个女人?”
时溪点头如捣蒜:“是啊,我一开始也以为是个男人,可那真是个女人,只可惜我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不过我猜啊,她一定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小姐姐。”
同在营房中的荣英与王梁听了时溪的描述,一时忍俊不禁,荣英都拍着时溪的肩膀连连调侃他是个情种。
而时诩周身的气压却出奇地低,他沉思着咬着口中的软|肉,此刻时诩想到的,是在玉成行宫中一连几天都没有见过的折柳。
想当初景聆在北宁府时与自己做交易也要把折柳带进北宁府,二人的关系亦然是亲密无间得不像是寻常主仆,而此番在行宫中景聆随身带着的却是她不喜欢的珠玉,与一个看起来十四岁都没有的小丫头。
“你没看到她的样貌总还记得她的身形吧?”时诩叩着桌子沉声道。
时诩目光深沉,语气冰冷,荣英和王梁连忙识趣地收敛了神色,笔直地站在一旁。
时溪捏着下巴微张着嘴思考:“那个小姐姐又瘦又高,腿还长……”
时溪正在脑海中搜刮着折柳的印象,可营房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吼,时诩机敏地抬起头,营房外涌进了乌压压的一伙人。
“时溪你这个浑小子还敢偷摸跑回来,老子非要砍断你的腿!”
营房中的四人几乎同时僵住了,那营房外,时溪的父亲时观坐在木制轮椅上,手里拿着一柄大刀,若不是那营房的门槛太高轮椅进不来,他那刀子恐怕已经落到时溪的身上了。
“爹?”时溪的唇角微微抽动着,反应过来的他即刻大喊:“救命啊!”
时溪大惊失色,长腿一撩,连蹦带跳地踩着时诩身前的书案躲到了时诩身后,战战兢兢地指着推轮椅的贵妇人——他的母亲叶氏道:“阿娘,你怎么都不拦着我爹,他真冲进来砍我怎么办?”
叶氏朝时溪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从小就离了家,她到底还是疼这个儿子的。
叶氏顺了顺时观的背,轻声细语地说道:“老爷您别生气了。”
时观涨红了脸,发起火来就是个六亲不认的,他此时此刻只想把时溪那逆子教训一顿,肩头一顶就推开了叶氏,没好气地说道:“他这副混相都是你惯的!”
时溪站在时诩身后抓着时诩后背的薄衣,小声道:“哥哥救命啊……”
时诩叹着气闭了闭眼,他勉强地扯出一抹笑对时观道:“二叔您消消气,子涧他这几年在赵家成长了不少,他……”
“你给我闭嘴!”时观舞着大刀怒吼道,“时子定我下回再找你的麻烦!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个逆子给我绑回家去!”
时观一声令下,几个高大威猛的大汉就拿着指头粗的麻绳进了营房,不顾时溪哭天喊地地把他从时诩身上扒了下来。
时诩面露遗憾地看着时溪还想说些什么,可在时观的强势威压下,他也从猛虎变成了猫咪,说到底还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又是晚辈,他总不能骑到他二叔的头上去。
就这样,时溪被那几个壮汉五花大绑地拖出了北宁府,时观临走前扯了扯身上衣服的褶皱,轻蔑地朝着时诩冷哼了一声才被叶氏赔笑着推了出去。
时家的人群一走,原本热闹的营房内便只剩下时诩跟荣英两人,时诩看着屋外的太阳即将落山,时候也不早了。
他今天刚回来就来了北宁府,都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现在这个点赶回家正好能赶上晚饭。
时诩与荣英道了别便策马回家,盛安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街边还有些衣衫褴褛的流民,据说是因为这段时间连连下雨,千州郡闹了洪灾,这些流民大多都是从千州跑过来的。
时诩进了城就下了马,牵着赤霜往家里去。
时诩脑子里还在想着时溪说的话,牵着赤霜一路沉思,腿脚只管走着,却没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进了第五横街。
时诩望着眼前陌生的一片,咂声拍了下脑门,转身往回走。
恰在此时,时诩却望见了刚从安氏钱引铺里走出的熟悉身影。
景聆头上还包扎着一圈白色绷带,格外显眼,而她陪伴在她身侧的,正是时诩怀疑的折柳。
时诩想到了时观闯进营房前时溪所说的那句描述:“又瘦又高,腿还长。”
时诩的目光在折柳身上来回逡巡,折柳在盛安女子中的确算是身材高挑的,比身侧的景聆高了一个头。琇書網
时诩暗沉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大步流星地上前叫住了即将上马车的景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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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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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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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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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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