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春节越来越近,许沁照常忙碌上下班,起先还对过年毫无感觉,认为年味淡了,但没想五芳街里头节日气氛很浓。
上下班穿街过巷时,家家户户都喜气洋洋的。
舅舅忙着清算各类尾款,舅妈也开始置办年货,还剪起了窗花。
翟淼跟着试了几剪刀,能把鸭剪成鹅。
许沁呢,安静玩上一会儿,弄出漂亮的蝶戏牡丹。她从小擅长手工,立体雕刻都行,何况平面画画。
翟淼只能叹气:“你这拿手术刀的,我比不了。我还是熬浆糊吧。”
舅妈把许沁拉到一旁,塞给她一张卡。
许沁奇怪:“这是什么?”
“焰焰他爸有套房子,他跟我们住一起后,房子租出去了。房租都在卡里,这钱呐,焰焰二十岁的时候动过一次。后来八年,卡给我了,说是孝敬我们。我跟你舅哪要他给钱,都攒着没动呢。你们小两口过日子有的是地方花钱,拿着啊。”
许沁摇头:“我不要。”
舅妈皱眉:“怎么不要呢。这钱是我和他舅留着给他娶媳妇的。”
许沁还是摇头:“宋焰说是给你们的,那是给你们的。我不要。”
“这孩子,怎么跟他一样倔。你算不用这里头的钱,也先拿着。”说着往她手里塞。
许沁躲过,起身跑:“我上班了。”
“哎——”
人影已闪去屋外。
上班路上,许沁透过出租车窗口朝外望。
二月初,帝城最冷的时节已经过去。再过一个月,便会春暖花开了。
途中接到孟怀瑾的电话,问她除夕是否回家。孟家有爷爷在,过年都是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
许沁说回不去了,除夕那天要值班。
孟怀瑾叹口气,叫她记得抽空去给爷爷拜年。
放下电话,许沁也是良久无言,庆幸除夕值班,不用做选择。她不想回孟家过年,可这关口若是和舅舅家其乐融融,也有些为难。
医院反而是最平静的去处。
那天宋焰也回不了家。
除夕有燃放烟花爆竹的习俗,是消防任务最重的时候。
宋焰的调令下来了,节后转去南城区消防支队报道。节前,得在中队守好最后一班岗。
到了除夕那天,整座城空空荡荡。打工的外地人全回了家乡,路上几乎没了车和行人,分外安静,甚至有些萧条。
跟许沁一起过节的是医院的值班同事们,每人从家里带了几样菜,拼在一起,边吃边乐,也挺开心。
因为过节,人人都宽容随和,输液室里吊水的病人们家属们格外客气,跟医护人员道辛苦道祝福。护士们准备了糖果橘子,发给病人和家属们沾节日喜气。
大家聚在输液室里看晚会,笑声阵阵,有种别样的温馨。
许沁靠在墙边,无心看电视,时不时低头看手机。
宋焰还没联系她,应该正忙。
自上次消防队一日游,两人又是半个月没见着。本想念得慌,逢了过节更是思念成灾。
怎么还不打电话啊?
许沁望着电视,手垂在兜里,指尖有规律地敲着手机,一下一下,像敲着自己的心。
突然,手机一震,触麻的感觉从手指传到心间。她喜上眉梢,掏出持续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正是她心心念念的名字。
她迅速走去走廊,接起电话:“喂?”
他笑:“没在忙?”
“今天市民很乖。”
她学他说过的话,他不禁笑出声,问:“跟同事们吃过饭了?”
“嗯。”
“好吃吗?”
“还不错。你呢?”
“刚在食堂吃完年夜饭。”
“热闹吗?”
“热闹,是不停想起你。”
许沁吸一口气,心口炙热滚烫,自和他一起后,这安稳幸福的感觉便从未间断过。
清冽的冷风从开着的一扇窗吹进来,吹不散她脸上滚烫的热度。
她看见窗外有红色的光线闪耀,走过去趴在窗台往外望。
夜幕中,对面cbd大楼上彩灯组成红色中国结的图案,“新春快乐”的字样次第闪现。
她微笑:“宋焰,祝你新春快乐哦。”
“同乐。”
“你什么时候下班回家?”
“明早六点。你呢?”
“一样。……这回下班,是下岗了。心情怎么样?”
他叹了口气:“说不出来。”
“失落也不要紧。回家了我安慰你。”
“这下我倒期待了。”他朗声笑。
“宋队长,祝你圆满完成任务哦。”
许沁慢慢走回输液室,唇上含着笑。
好像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恋中的人打电话叫煲电话粥,普通的清水白米,慢火炖着,米汤咕咕,清香四溢,一碗润甜的白米粥喝进肚里,暖身养胃。
还有比这更合适的比喻?
她继续靠在墙上看晚会。
到了夜里十二点,新年钟声敲响,城市上空燃放起灿烂的烟花,姹紫嫣红,来自四面八方。
她趴在窗口看焰火,想着此刻消防队里的宋焰是否也在仰望夜空。
她慢慢等待着时间流逝,等待着新一年的曙光到来,给她在急诊室的日子画上完美的句号,给她的生活开启新篇章。
然而,零点过去不到半小时,急救中心电铃大震,刺耳的声音将节日的欢乐气氛打破。
毫无预兆,不给人任何准备。
小南从值班室冲过来:“许医生张医生刘医生,还有你们几个,赶紧跟车。八烟桥一处工厂着火了。”
几位医护人员立刻动身往外走,有人纳闷:“八烟桥不属于我们这片儿啊。”
“八院九院人手不够,请求支援。”
许沁心中一凛,这意思是情况严重,可,怎么偏偏是这个关头。
十里台在第一时间接到上级命令,八烟桥一处厂房着火,火势严峻,周边消防队全被召集。
除夕夜,一栋栋住宅楼上家家户户的灯火灿若繁星,每个窗口内都是欢声笑语。
街道上却空无一人。
通向黑夜的道路畅通无阻,消防车上红灯闪烁,直奔事发地。
宋焰他们赶到时,都骇了一骇。这是八烟桥最南边的城乡结合地带,厂区面积恐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外.围全着了火,像一头巨大的火兽在黑夜中嘶吼。
而这火兽背后,是住宅密集的城中村。
前几批赶到的消防队正拿水枪朝里喷射水柱,可火势没有消减的迹象。
这是个印纸厂。厂区占地面积广,构造十分复杂。划分厂区和外界的不是围墙,而是一圈两层楼高的商铺,四面环绕。
目前能看到的着火地是这些商铺群。
厂区内部则分好几大块,车间区,仓库区,生活宿舍区。
十里台和七枫路两个消防中队刚到达熟悉地形后,便接到指令,先入生活宿舍区救火。警方已从工厂负责人那里了解到,虽然大部分工人回家过年了,但仍有不少留在宿舍里,跑出了一部分,剩下的被困。
迫在眉睫,消防员迅速在水枪掩护下进了厂区。
四面都是火,草地水泥地全部烧焦,黑色的烟灰被热浪掀涌着满世界飘荡,如人间炼狱。
宋焰等人直奔宿舍楼,冲进楼道,只见火舌缠绕着整栋楼房,所过之处留下一片漆黑。
消防员们迅速分散,踹开一扇扇着火的门板,黑烟涌动,宿舍内床具衣柜烧成木炭。一层层搜索上去,不断发现被烧死的工人,或窒息而死,或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可宋焰他们已没有能力去管这些可怜人的尸体,只能继续向前,寻找幸存的生命痕迹。
宋焰和杨驰找到第五楼时,听到某间宿舍传来女人的呼救声。
两人循声赶去,窗户门板烧烂了,床板和衣柜上大火熊熊,挡在靠近门口的位置。女人被困在里间,拿手帕捂着口鼻,剧烈咳嗽,一见人影,立刻大哭:“救命!”
隔壁宿舍也传来呼救,宋焰吩咐杨驰:“你去那边。”
“是。”
宋焰扫一眼火势,拿灭火器对门口一阵喷洒,灭出一道黑色道路。他快步冲进去,拉起那女人往外走,刚动身,头顶一阵黑灰抖落。
宋焰抬头,见火焰覆盖的天花板上断下一根横梁。
宋焰立即将那女人推向门口,自己迅速后退。
女人扑到门外,着火的横梁砸落在地,火花四溅。
宋焰喘了口气,被烟呛得直咳嗽,正想办法出去,却见四溅的火星点燃了屋角煤气罐表面的油漆层。
女人尖叫:“你后面!煤气罐!快跑出来啊你。”
宋焰本能要跑,一秒间差点儿迈步却刹住没动。上下左右到处是在找人的战友,要是爆炸,小型垮塌,后果不堪设想。
宋焰心一横,大步上去拎起那着火的煤气罐,退后一两步,女人看出他要干什么,惊吓跑开。宋焰加速前冲,一跃而起,跳过屋子中央着火的横梁,冲出宿舍,用尽力气将煤气罐扔向楼前的空地。
煤气罐脱手,飞向空中,尚未落地,一声巨响,罐子爆炸成一朵烟花。大团大团的火降落地面,和其他火丛融为一团。
宋焰被那声巨响震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停,阵阵发疼。他手撑着墙壁,不停喘气,足足十秒才缓过劲来。
厚重密封的防护服压在身上,已全湿透,像是流过几公斤汗。他稍事休息,很快咬牙继续。
两队人冒着烈火和高温,前前后后找到几十个被困的工人,将他们救出。
出火场时,宋焰发现火更大了。
另外几队消防员在库房和车间外灭火,可外层商铺的火还在烧,消防车进不来,不论是拉管道,还是高空架云梯朝内喷水,都面临辐射范围的局限。
此刻的厂房像一座铜墙铁壁的围城,白花花的水从四面八方喷**来,却难以触及它的中心。
面积太大了!
宋焰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同行的每个队员都脸色严峻,谁都意识到这次出大事了。
许沁站在厂房外,望着这烧红了半边天的巨大火场,不敢相信现实生活里竟会出现灾难片中的情景。
而她没有多余的时间震惊,受伤的平民、消防员不断被送来。重伤的人一拨拨送去医院。
许沁强行将宋焰的事抛去脑后,认真工作。可再怎么冷静克制,每当受伤的消防员被抬过来,她还是不可控制地心惊肉跳。
灾难面前,每个人的心理防线都面临着冲击。
她一颗心始终悬着,直到某一刻,她看到一群人从烈火之中走出来。她先是看见了小葛,心瞬间一提,目光立刻在他身旁搜索。一堆漆黑的脸,她还是立刻找出了宋焰。
她一瞬不眨盯着,看见他衣服上全是烟灰血迹,此刻他活生生在那边,她的心却没法安稳,反而更慌。
因为,
火越烧越大了。
果然,宋焰根本没看到她,一出火场迅速接过身边不知是谁递来的水瓶,往嘴里灌几口了又往脸上冲一道,快步走到指挥部去了。
视线很快被挡,一个消防员背着受伤的消防员冲过来:“医生!”
许沁收回思绪:“小北!”
“是!”
迅速接过伤者,他被倒塌的墙壁砸到脖子,后脖上烧得血肉模糊,头发掉了一大块。
纵使护士也看得心惊胆战。
今晚接了太多的烧伤者,每个医护人员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许沁冷静地给他处理完,待迅速包扎好,她将后续工作交给护士,自己下了救护车去找下一位伤者。
在这时,两个警察匆匆走过,朝指挥部那头喊:“厂里有几个车间非法生产烟花爆竹!厂长刚自首!里头有易爆物!”
话音未落,火场里突然一声震耳巨响,爆炸声响彻天际,黑色蘑菇云从漫天火光中腾空而起。
冲击波震荡着空气中的粉尘黑烟,扑了许沁一脸。
几处高耸的云梯剧烈摇晃,火场上空的消防员瞬间被浓烟和火焰吞没。
幸存者,医护人员,民众,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烈火烧着砖块水泥噼啪炸裂的声音。全世界都在燃烧,全世界都在炸裂。
可远方的夜空中,仍闪耀着绚烂的烟火,提示大家今晚是除夕。
控制不住了。
要崩溃了。
人群里有人哭起来:“别再烧了。求求你了,别再烧了!”
可是,她在求谁呢?
所有人尚在惊骇之中,指挥部那边有了动静。
成队的刚从火场里回来的消防员戴上头盔,背上灭火器,准备再次进去。有的趁着间隙用水龙头将自己从头到脚淋湿,全然忘了现在是寒冬。
一个消防员刚跑向工厂大门,里头再度传来一声爆炸,黑色蘑菇云再度冲天。
冲击波震荡,外圈商铺在顷刻间一栋接一栋轰然倒塌,火焰,烟灰,尘土,漫天飞溅。
警察命令救护车和医疗队伍迅速撤后拉开安全线。
尘土散去,里边一片汪洋火海,车间厂房处处火焰缭绕,几栋楼炸成废墟。
拦不住了,在灾难面前,人的血肉之躯何其脆弱。
许沁看着远处那熊熊燃烧的楼房,恐惧像深海的海草将她全身捆绕。
这感觉似曾相识,像噩梦里出现过这样的火海和大楼。
她如同独自站在地狱边缘的人,动弹不得。
“医生!救命!”
刚才第一个冲进去的消防员被倒塌的墙体砸中脑袋,他的队友哭喊着将他背到救护车旁。
可临组的医生检查发现,没呼吸了。
他的队友不肯放弃,嚎哭着跪在地上给他做心肺复苏,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被火烤的通红,裂出无数血丝。
而他们的战友们,还要迅速往里冲,仿佛他们的生命不是命似的。
“你们别进去了!让它烧吧!别去了,会死的!”小南崩溃了,大声哭喊。
这一喊,更多的人冲消防员喊起来:“别去了!让它烧吧,别去了!”
消防员们充耳未闻。
每个人都面色沉重,心知凶多吉少,
可谁都没有办法,没了办法,火一直在烧,不停下来,总得有人去把它拦住。
能怎么办呢?
他们的战友已被困火场,奄奄一息等待营救;
而背后是更广阔的居民区,放任不管,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他们都不去,谁去呢?
那墨蓝色消防服上的黄色警示线刺痛着许沁的眼,她突然朝他冲过去:
“宋焰!”
宋焰正准备进火场,听到许沁的声音,始料未及,回头时狠狠一怔。琇書網
她头发上脸上覆着烟灰,白大褂上全是血迹尘土,望着他,表情执拗而恐慌,语速极快,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做了一个梦,爆炸了,是这栋!”她仇恨地用力指那栋楼房,眼睛却盯着他,恨死了,“是这栋!是这栋啊宋焰!我……”
她张了张口,说不出,再度张口,“我……”
求你别去。
会死的啊!
求你不要去!
求你不要丢下我。
晶莹的泪水涌上眼眶,她死死含着,摇一摇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宋焰眼睛通红,他一脸的伤痕,脸颊和嘴唇都是干裂的:“许沁……”
他无话可说。
许沁望着他,一声没吭,她咬着牙,下一秒,眼泪疯了般哗哗直流。
你死了我会跟你一起的,绝对!
她用力看着他:“宋焰,你带我一起死吧。如果你会死,带我一起死吧!”
他狠狠一震,眼中出了泪雾,却很快被涤荡的热空气蒸干:
“我会回来找你。”
时间紧迫,他没有安慰,迅速转身离开:“走了。”
竟是这样,匆匆一别。
许沁立在原地,潸然泪下。
呆站数秒,猛然发现视线中已没有他的身影,她慌忙回头搜寻,却只见他消防服上的警示线在火光中闪了一下,消失了。
那一刻,许沁突然不哭了。
她迅速抹掉脸上的泪,返身大步回到阵地里去。
害怕,恐惧,担心,悲伤,所有个人的情绪在这场浩荡的大火面前已不值一提,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
在心里喊出那句话的瞬间,她不害怕了。
无论这场火结局如何,她和他的结局都已注定,只有在一起,没有别的选项。
等天亮,是生是死,她都会和他在一起。
有了这个认识,便无所畏惧了。
她迅速收拾心绪,和自己的同事们一起投入到了工作中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度过,更多的消防车碾着废墟开进厂区,时不时仍有爆炸声传来,仍有伤员被送出。
许沁忘了这几个小时是如何度过的,脑子像是麻木了,机械地浮现着读书时课本上的内容,仿佛要将毕生读医之所学在这一晚用尽。
噩梦持续了整整一晚。
天快亮的时候,火势终于被抑制,渐渐转小。
渐渐,大片大片黑色的废墟浮现出来,黑烟缭绕。是终于胜利的标志。
终于,一批批消防员从废墟中走出,回到消防车边,一个个跟倒下的秧苗一样瘫倒在地,连喝水冲脸都顾不得,直接睡进了灰尘泥地里。
一拨接一拨的消防员从冒着青烟的火场中走出。
那时,医护人员的工作也临近收尾,许沁忙完手中的事,立刻跑去找宋焰。
地上横着躺着的全是消防员,满身泥灰,连刺眼的黄色警示条都被灰尘蒙住,所有人都像埋在土中,沉沉睡着。
一张张脸都是陌生,许沁走过一辆又一辆的车,找了好久,终于看到来自十里台的脸,是那次她在训练场上点过名的。
她像见到亲人一样跑过去,拿水冲冲他的脸,把他的眼睛洗干净。
那孩子睁开眼睛,看到她,疲惫一笑:“嫂子。”
许沁的泪一下涌上眼眶,忍住了:“你睡会儿啊。”
“嗯。”
旁边传来动静:“嫂子……”
许沁回头,小葛躺在地上,嗓音沙哑:“帮忙……点个名……”
“要是,你忘了,我告诉你。”
许沁点头:“好。”
空气里仍是刺鼻的烟熏味硫磺味。她站起来,看看四周,清一清嗓子,竭力高声道:“杨驰!”
“到。”虚弱的回应来自她身后。杨驰举了举手,半月前在操场上英姿飒爽的人此刻狼狈不堪,应完便闭上眼睛沉睡了。
许沁吸一吸鼻子,在冬日清晨的冷风里瑟瑟发抖,声音却愈发清亮:“葛毅!”
“到。”小葛回答,半阖着眼,等待她念完全员的名字才能安心休息。
可许沁记忆力好,清晰地记得那张表格上的顺序:
“李成!”
没人回应,许沁一怔,心脏狂跳,她四处看,紧张起来,“李成!”
“到。”他在睡梦中被叫醒,应答一声。
落了口气,继续,
“邹行!”
“到。”
一个一个点名,被点的士兵相继安心睡去。
点到最后,一个不少。
许沁微微呼出一口气,
可……
她看看四周,看着脚下七倒八歪的士兵们,另一种恐惧将她裹挟,她微微颤抖起来:
“宋焰!”
没人回应。
“宋焰!”
所有人慢慢张开双眼。
“宋焰!”
许沁发慌了,四下望,每个方向都竭力喊一遍,可没人回应。
小葛缓缓坐起来,
“宋焰呢?!”许沁厉声问,“你们连长呢?!”
她抖得不成人形,双手紧紧揪扯着身上的白大褂,心中的恐惧像是一张被拉满了的弓,即将把她整个人折断。她凄厉大喊:
“宋焰!”
“到。”身后传来一声疲惫而嘶哑的应答。
许沁错愕一秒,立即回头。
新年的第一抹阳光升起来了,柔和着洒在冬日苍茫的大地上,
他站在黑色的废墟和鲜红的消防车前,一身伤痕与灰尘,看着她:
“到。”
她愣愣的,孩子般踉跄地扑上去抱住他,他接住她,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男人一低头,泪水簌簌滚落。
一瞬间,所有的悲戚、恐惧、怨恨、痛苦都找到了出口,
她在他怀中,嚎啕大哭。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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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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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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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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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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