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一刻,医院里一片寂静。
宋焰背靠着墙,坐在走廊的地板上,人已经平静下去。太累了。
许沁端了杯水过来给他,他一口喝完,嘴唇还是有些干裂。
她挨着他坐到地上,睡裤缩上去,露出两截白白的脚踝。
她刚才蹲这儿时是这样。
宋焰伸手握了一下她的脚踝,凉凉的,他便握着不松手了。
许沁低头,覆上他的手,轻轻抚,问:“你准备怎么做?”
“讲事实。”
“嗯。”
“想说什么?”他看她。
“这是你的工作职责,我没什么可说的。”她说。
他还是看着她。
她道:“如果徐教授主刀出了医疗事故,死了人,上头来调查;我作为参与者,也会照实记录。倒不是出于对错,是职责如此。可如果没人来问我,那我……即使知道也不会说吧,因为我不关心。”
“像你。”宋焰略略弯了一下嘴角,有些苦涩,问,“没有觉得我应该撒个谎瞒过去?像上次吃宵夜时说的,等升职了,做更大的事?”
她停了对他手背的抚摸,认真思考半刻,反问:“能吗?”
宋焰看着她,
她抱住自己的腿,趴在膝盖上,开口:“肖亦骁常去的湾流会所,里头有个领班叫阿露。我总跟肖亦骁去那里玩,认识她。”
走廊里很安静,她的声音不大,不徐不疾,
“我问阿露,会所里那么多美丽的女孩子,这么多资源哪里来,是不是老板后台强大,强行搜刮。阿露说不是,都是自愿。我奇怪,全是一等一的美女,在其他地方也混不差,来这里,是不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阿露说,也不是。”
“她说,会所招工只招前台,工资比白领还高。来应聘的虽然知道这是*,但前台是干净的。她们也不准备长待,等快速赚够一部分钱,能让自己在帝城落脚,走人。”
“做前台做一个月后,领班说,不如做引导员,只是多走几步,又不进包厢,但工资翻倍。嗯,工资翻倍能更快赚够钱更快走人,开始新生活,做引导员吧。
一个月后,领班又说,不如做服务生,已经走到包厢门口了,把客人领进去一下,工资翻倍。嗯,做服务生。
领班再说,不如做包厢公主,已经进包厢了,端个茶倒个水。嗯,为了更快地赚够钱离开,做包厢公主吧。再过一个月,领班说,做陪聊公主吧,端茶倒水的时候本跟客人聊天了,现在不过是从茶几前挪到沙发上,工资能翻倍,赚得更多你能更早离开了。好,那做陪聊公主吧。后来呢,已经赔客人聊天了,摸一下吧;再后来,已经摸过了,睡一下。
到最后,当初的那笔钱早赚够了,但没有一个人离开,全都成了出台公主,继续赚很多的钱,无一例外。”许沁说,“阿露是这么走过去的。”
走廊里静谧无声。
她懂他,所以在用她的方式哄他。
宋焰一言未发,只是不经意地更靠近了她。
这一刻,不止是身体,还有心灵,仿佛两人更亲近了。
她感觉到了,身子也不禁朝他贴近。
她揉揉眼睛,有些累了,但疲惫叫人易于诉说,
“其实,我不觉得出台公主有什么对错,或许我没有是非观,认为她们愿意做也是她们的选择。但是,如果有人一开始不想做公主,那我觉得,在故事的最初,不要去做那个‘干净’的前台。因为……”
“有些底线,一旦退后,是一泻千里。后边的事不会按你最初想象的发展,因为人是一种会不断给自己找借口的动物。很多人想法美好,却在途中迷失。当你违背初心踏出最开始那一步的时候,你的初心,已经回不来了。”m.xiumb.com
她慢慢说完这一段话,自己也默默了好久。不知是困的,还是脑袋里的想法都倒掉了,空空的没反应过来。
身边的人也始终没有回应。
她扭头看,撞见他始终盯着她,表情平静,甚至有些疲惫,可眼底却有隐约的笑意,像是刚才那个有些失控的男人彻底消失了。而她的宋焰又回到了她身边。
她不禁微微一笑,像是终于把他哄好了一般自豪:“你在笑吗?”
他弯了一下唇角。
“笑什么?”
“没什么。”他摇摇头,看出她累了,将她揽进怀里,下颌用力贴了一下她的鬓角,轻声说,“觉得你很好。”
她靠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默然半刻,困倦地垂下眼眸:“其实我没那么好,我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私心,不高兴。”
他听言,几不可察地轻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略微翻涌的情绪压抑了下去,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却还是明知故问,想听她说出口:
“比如?”
她微微打了个哈欠,缓缓道:
“我也会想,你会不会为了我而背叛原则。我不是要你这么做,但好像这么做了能证明点什么。”
他对她付出的多与少,一直是她介怀的,
“可是,刚死去的消防员还躺在那里,你的战友们还昏迷未醒,如果这时候你漠视死者,不管真相,这样的你又很可怕,不像我喜欢的你了。”
他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身体本能地将她的鬓角贴得更紧。
“……而且,你也因为考虑到对我的承诺,而挣扎痛苦,我都看到了,虽然心疼,但也有点开心。”她轻轻笑了一下。
他低下头,摇一摇,笑得愈发苦涩了。
她歪在他肩上,揉揉眼睛,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他低声:“很困了?”
“嗯。你比我更困吧?进出火场,特别消耗体力。”
宋焰愣一愣,这才意识到他浑身上下无不透着疲累,却忘记了。
她仰头:“明天不能休息?”
“上边会来专案小组。”
“希望专案组领导作风正派,这样,今晚的担心都是多余。”
“但愿。”他笑一下,轻声,“早些回去休息。”
他得走了。
“嗯。”
他扶她起来,要送她出去,六叶坛中队的吴队长朝这边走来。
许沁摆手:“你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回去了。”
她转身要走,宋焰一把抓住她的手:“许沁。”
“嗯?”她愣一下,“还有事?”
他看着她,目光恢复坚定:“你放心,这件事我会妥善处理。”隔一秒了,老夫老妻般地笑笑,“……不让你失望。”
“嗯。”她眼睛一亮,点头,眼里全是信任。
他顿觉整个人都满血复活,再度笑笑,在她头上轻轻揉了一把。
许沁走了。
宋焰望一眼她的背影,收了笑容看向吴队。
后者大步过来:“我们赶回去吧。天一亮,七局的专案组会过来。在那之前,我们得准备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
宋焰:“好。”
两人穿过大厅朝外走。
吴队这一整晚濒临崩溃,此刻情绪也不稳:“宋焰,我看过现场,不该烧得这么惨。我猜你也看得出来,不瞒你了。我之前只知道那酒吧是个富二代开的,今天才明白上头有人拿钱放水了。”
宋焰没插话,听他说完,
“六叶坛大队我比你熟,猜得到是哪些人。按理说,事情闹成这样,怎么着形式上也得免个职。可免了呢,挪去别的地儿继续干,继续害死人。这次我他妈的不让了,要不把这事儿刨个水落石出,每晚都做恶梦,看那孩子烧焦的脸。”说到这儿,吴队长再度哽咽,“他爸妈连夜坐火车赶过来,我……”他别过头去擦眼泪。
宋焰:“你先别灰心,部里的人下来了,支队大队都不敢造次。”
“但大队长他家背景……”吴队长咬牙,“这次上头来的领导要是冲着严查来的,还好说;可要是打马虎眼——”
人走到大门口,他把话吞进肚子。
两人身上的消防服太显眼,一出门,蹲守的记者围过来:
“是六叶坛那边过来的消防员吗?”
“昏迷的消防员情况如何?死伤多少?”
“为什么会发生爆炸?”
“为什么火势无法控制,是扑救不得力吗?”
宋焰挡开记者,头也不回走出院子,待甩开众人,走出一段距离了,吴队长突然停下:“宋焰。”
宋焰扭头看他,已然猜到他想干什么。
“咱们硬的碰不了。不如……”
宋焰打断:“那些记者只想得到独家,从这场灾难里获取利益。”
“可舆论这条路最好走,力量也最大。不论来的领导是正是歪,都怵这个。”
“你先冷静。”宋焰否定,“有些消息一旦放出去,收不住了。或许你想打击某几个人,但可能演变到最后,打击的是整个群体,导致很多无辜的人受牵连。不到万不得已,别走这条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怎么办?”
宋焰思索半刻,道:“虽然不走,却可以利用利用。”
……
上午九点,六叶坛消防大队会议室。
专案组领导,南城区消防支队的队长政委,参与这次灭火行动的三个消防大队队长教导员,以及三个消防中队队长指导员全部到齐。
专案组组长陈处长端坐会议室正中央。
这次火灾三个平民遇难,还牺牲了一位消防员,影响很坏,陈处长看上去心情也不太好。
六叶坛消防大队的队长起先还准备给他倒茶,被陈处长淡淡阻止:“别磨蹭了,坐下开会。”
事故发生在六叶坛辖区,六叶坛消防大队队长首先对这次火灾做了全方位的概述,从发生时间,接警过程,救火作业,一直讲到人员伤亡情况。
他发言完了,陈处长并没继续下一项,而是问:“中队长是哪位?”
吴队长举了下手。
陈处长道:“你是直接灭火的人,从自己的角度,把当时的情况再讲一遍。”
大队长的脸色变了一变。
吴队长情绪不像夜里那么激动了,他的陈述有条有理,和大队长讲的基本吻合,只是讲到最后,提了一句:
“如果不是十里台的宋队长判断正确,这次死的消防员可能不止一个,而是六七个。重伤的更不用说了。”
陈处长听到这数字,眉心紧紧皱起,极其不悦。
要真死了六七个公职人员,那从上到下都免不了一番彻查,不撤几个要职都没法罢休。
他这一皱眉,整个会议室的气氛都僵了下去。
陈处长问:“十里台的宋队长,是那位在望乡地震里立了功的宋队长?”扫一圈找到了宋焰。
宋焰颔首致意。
陈处长面色些许缓和:“这次,你又立功了。……初步的火灾原因报告,写了吧?”
宋焰:“写了。”
陈处长:“念吧。”
宋焰的报告不带半点主观情绪和推断,非常平实:
“起火原因是线路设计违规,造成短路。”
“火势迅速蔓延扩散的原因是:建筑设计从消防角度上看不合格,造成加速燃烧。室内整体线路不绝缘,材料易燃,逃生通道堵塞。”
“火灾最终变成爆炸而失控,原因是烟雾装置和喷水装置集体作废,导致密闭地下室内急速升温。”
他平静地阐述完,对面几个大队长和教导员脸色骤白。
宋焰面不改色,放下报告纸。
陈处长顿时拍了桌子:“老板没遵守消防条例,你们消防检查也没搞好!”
六叶坛的大队长和政委立刻接话承认错误:“是是是,底下的人办事疏忽,这事儿一定查。彻查。”
宋焰淡淡道:“大队长要查,那得迅速了,最好在今天弄出个初步结果。”
大队长看过来。
宋焰拿出一张纸,垂眸瞟一眼,念:“有逃生者反应,尝试用过灭火器,是坏的;消防栓里也没水。……”又翻一张纸,念:“据知情者透露,酒吧业主是个富二代,疑有人给他开绿灯。”
他抬眸,“这是我今早看新闻里写的。”
对面几人同时傻眼。
而陈处长脸色更凝重了。络上媒体上已经开始起传言,他来之前也看到了。
宋焰道:“虽然昨天事发时,把媒体赶了出去,但现在的社会,消息是封不住的。这次火灾影响恶劣,加上消防员牺牲这个话题,很快会在社交媒体上掀起全面关注。想必在座的各位也都目睹过一些公共突发*件是如何失控的。媒体猎奇,舆论抨击,公职人员做出回应时,哪怕稍稍行错或迟缓一步,事态便会迅速恶化。”
“在我看来,比起让媒体捕风捉影,让舆论朝不利的方向发酵,引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导致公信力下降,导致最后专案组发布的任何信息都变成‘事后推诿’,‘找借口’,‘隐瞒真相’,‘抓替罪羊’。
倒不如,抢在媒体挖小道消息和舆论发酵之前,认定责任,作出处理,公之于众,及时切断谣言和小道消息散播的可能性。当机立断,才能赢回声誉。
只不过……”
宋焰放缓了语速,道,
“群众的眼睛很毒,嘴也毒,糊弄不得。不然,反噬回来,下场更惨。”
这番话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几个大队长和教导员的脸已齐刷刷惨白如纸。
而专案组的几位领导,集体陷入沉思。
是选择掩盖,最终被人挖出小道消息,导致舆论反水,信任危机;
还是选择下手狠准,快刀斩乱麻,赢得民众赞誉,获取立功良机?
这个选择,并不难。
陈处长瞥了宋焰一眼,这位后生小辈……呵,年纪轻轻,魄力不小啊。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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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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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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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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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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