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沁快步走过走廊,掏出手机给传染科的同事打电话,汇报情况:“有四五个消防员在水里。搬车、锯车的过程中,应该会有人受伤。急救中心的同事已经联系消防队了。——嗯,好,有事再联系。”
她挂了电话,紧接着想通知宋焰,却没有他的号码。
迟早会通知到,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
她打算先去留观室看小东,经过其中一扇门,余光却瞥见宋焰在里头。还以为看错了,退回来一看,正是他——他坐在床边往身上套干净的T恤,穿好T恤了又接着穿外套。
许沁推门进去,宋焰正穿袖子,手臂伸展时估计拉到了背上的伤口,眉一皱,嗓子里发出“嘶”的一声。
许沁快步上前准备帮忙,床边的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女人,是上次来医院做消防检查的李萌,显然是来给宋焰送衣服的。她上前接过宋焰手中的衣领,帮宋焰套上外套,又蹲在他腿边,悉心地把外套的拉链底端对好,拉链拉上去。
许沁不由自主地停下。宋焰余光感应到什么,侧眸看过来。
许沁站在床尾,双手插兜,冷静地看着他。
李萌这才意识到有人进来,立刻松手走去一边,擦了擦眼角。再回过头来时,眼眶还是红的,对许沁勉强微笑了一下。
宋焰看许沁,问:“有事?”
李萌见他语气不算好,轻轻推了他一把,又对许沁抱歉道:“他这人就这样,脾气不好,医生你别介意啊。”
许沁脸上挂上了一丝极淡的礼貌,说:“没事。”
宋焰也懒得搭理,从兜里摸出烟盒在桌子上一磕,抽出根烟来,放在嘴里,刚要点燃。
许沁说:“医院不能抽烟。”
宋焰拿眼角瞥她,打火机在手里转,粗糙的大拇指抚过齿轮,却也不摁下去。
李萌一步上前,抽走他嘴里的烟:“听话。听医生的。”
宋焰嘴唇松松地阖上,眼神一转,勾勾地看着李萌,有些危险。
空气也有些紧绷。
李萌脸皮薄,蹭地脸红了,竟有些手足无措,手里拿着那支烟也不知怎么是好,小声道:“出去再抽吧。”
宋焰看她半刻,突然缓和了,笑一下:“听你的。”随即收起打火机。
许沁站在原地,缄默不语。www.xiumb.com
面对这样的时刻,她一贯的应对便是沉默,不会跑开,只会站在原地沉默。好在她累了整天,思维已麻木。即使心里有些疼,也是感觉不到的。
而屋子里另一个女人显然很受哄。
李萌前一秒还觉得宋焰的眼神捉摸不定,后一秒就被他那句“听你的”挑得脸颊绯红,忍不住偷笑了一下,瞧见许沁,才收了笑,礼貌地问:“医生来有什么事?是不是要复查什么的,看一下他的伤势?”
许沁极轻地摇一下头:“现在不用,四天后过来复诊。”说完,递给宋焰一张单子,“这些药,内服外用。”
李萌自然而然伸手拦截,接过那张单子,对宋焰道:“我去拿药。”
“一起。”宋焰起身,顺手收好桌上的随身物品塞进兜里。
许沁不是傻子,也并非全无感觉,她能清晰地察觉到他不想在这儿多待,不想跟她单独相处。
有这种觉悟,就得做好刺痛的准备。
过道很窄,许沁没让开,宋焰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撞到了她的肩膀。
许沁轻轻晃了一下,说:“你留下,我有事要跟你讲。”
她回头,宋焰也回头:“讲吧。”
李萌站在门口,奇怪地看两人。
许沁看了李萌一眼,又看向宋焰,说:“这件事我们单独讲比较好。”
李萌挺大方地笑笑:“那我先去拿药了。”走的时候还拉上了门,很放心的样子。
宋焰上前一步,靠在病床尾,低头转着打火机:“说吧,什么事。”
许沁也不拐弯抹角:“你们在河里救的那个人有传染病。”
“什么病?”
“艾滋。”
宋焰手里的打火机顿了一下,隔了一会儿,又转起来,再隔一会儿,又停下。如此往复了几轮,他掏出手机,走去窗边准备打电话。
许沁道:“已经通知你们队里了,参与救援的队员都在来医院的路上,到时会检查伤口。”
宋焰收了手机:“好。”
他拧着眉,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无意识地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来,塞在嘴里点燃。
这一次,许沁没有拦他。
许沁让彼此都消化了一会儿,才问:“除了背部,你身上还有其他皮外伤吗?”
“没有。”宋焰异常冷静。
许沁回想:“那截车骨一直都在水面上,也没沾血,你被划伤后,背部有没有再碰到水,或者沾血的东西?”
“没有。”
“如果没有的话,感染的几率就非常小。”许沁落了一口气。
“我知道。”宋焰呼出一口烟,转头看向她,“我应该没事。”
隔着青白的烟雾,他的眼神有一丝意味不明,转瞬即逝。
许沁:“你应该没事,可你现在看上去很不轻松——”
“车翘起来后,我的队员把人接过去了,我上了岸。”宋焰低下头,轻轻地咬了一下牙,“接人的那个队员,手上磨破了皮。”
许沁没做声了。
宋焰深深吸一口烟,又问:“那个小护士怎么样了?”
许沁:“情绪很不稳定。”
宋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许沁:“不论如何,你六周后过来我们医院传染科做个检查。”
“好。”宋焰简短回答。
“没事了。”许沁说完转身往房门外走。宋焰也准备离开,手伸出窗台,刚要把剩下的半截烟摁灭。许沁脚步一顿,在病床边站着,一动不动。
宋焰的手停在半空中,扭头看她白色的背影。
许沁终于是没有忍住,回身面对他:“刚才那个人是你女朋友?”
宋焰反问:“和你有关系?”
“呵。”许沁淡笑出一声,语气薄淡,“有女朋友,拒绝我的时候说‘我有女朋友’,就够了。在手术室里说上那大堆无关紧要的话,推责给我,够虚伪的。”
宋焰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低下头笑了一下,这笑里无语、难解、怒气皆有,但最终一切烟消云散,只剩嘲讽:“你跟我之间的问题,说说你跟我就好,扯别人有用?”
这话是在保护李萌还是他无所谓到了只剩鄙夷的程度,许沁不知道。但这态度无疑是是呲地刮燃一根火柴,许沁被刺激得眼底闪过一丝恼意,她盯着他,一字一句索性挑破一切:
“你跟我的问题不就是当初我离开你?你觉得我有错,我还认为你有错呢。当时我们才多大,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那样的情况下我能背叛父母跟你跑吗?你能不能成熟点!”
宋焰一笑:“你成熟,现在站这儿跟我废话?”
许沁唇角一抽,警告:“宋焰,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宋焰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恼火而可笑:“你想听哪种语气?当心肝儿哄?——你他妈也就会在我跟前横,是吧?”
许沁:“是你说讲我们俩之间的问题,是你说的。你现在能不能就事论事,别那么意气用事?”
“我受的都他妈我活该。”宋焰眼底一寒,“就事论事,那你说说,站在我的角度,我凭什么跟你和好?许沁,当年你他妈踹我跟踹狗一样!你说——”突然没了后文,怒火骤然消散,如倒塌的空中楼阁。“——呵,”他说不下去了,各种怒意风卷残云,一瞬只剩了荒谬和滑稽。
他毫无情绪地扯起嘴角,觉得此刻站在这儿扯当年的事,这行为荒诞至极。
“跟你讲这些,够没意思的。”他点燃第二根烟,语气轻讽,“你只看得见你自己。跟你说什么都废话。”
许沁冷笑:“那你到底想怎么样?要我哭着向你认错,跟你说我有多后悔当初的决定?”
宋焰:“不必,你没后悔过。”
许沁:“是,我没有后悔过。再来一次我依然只有这个选择。如果是你,你难道就不会——”
“你当初的选择不重要,”宋焰骤然打断,“说那些都没意义。”他直视她的眼睛,目光逼问,“你现在的选择是什么?”
许沁一愣,哑口无言。
两人沉默而无声地对视着,眼神笔直而用力。
突然,宋焰荒诞一笑:“我就知道。”
“发泄半天情绪,没一句讲到点子上。”
他斜靠在窗台上,望一眼窗外,说:“跟我讲成熟,你幼稚得一塌糊涂。现在我们做个见面点头的熟人挺好,为什么非要越线来挑破一些事情?嗯?你什么都没想清楚,就急着刨根问底把伤口撕烂。然后呢,让它烂在那里,下次见面,点头都不必了。”
许沁脸色一白,宋焰目光从窗外移到室内,看她半晌,道,
“你和我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体谅你的难处。好,我体谅。但体谅不等于和好。我们和好,下次出现这样的问题,你依然毫不后悔地做出相似的选择。许沁,我奔三的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有些伤,年轻的时候挨一挨,没事儿,恢复快,但这个岁数再来一次,会要命的。”
宋焰把烟摁在窗台上碾碎了,
“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你说你没错,我同意;但是,你没错,你选择的路,就自己扛下去。”
许沁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僵硬得像一碰就会碎掉。
宋焰转身往外走。
擦肩而过的时候,许沁还不肯放手,轻声追问:“你还在恨我?”
“没有。”宋焰说,“没有恨你,但也没有想和你有什么了。”
怎么,听上去还是说恨要好一点。宁愿那样,也不要现在,无恨无爱,寡淡得什么都抓不住。
许沁以为这一刻是她心尖最痛的时刻,但下一秒,走到门口的宋焰停了脚步,他背对着她,手抓在门把手上,站了足足十秒,才说:“我也是有错的。”
“你想要的很多东西,我给不了。没有这个能力,我也很抱歉。”
宋焰走了。
许沁插着兜立在原地,手指在兜里狠狠地抠着掐着手心,表情却像走了神,眼神涣散无边。她呼吸困难,微微张开嘴,颤抖着嘴唇想要竭力吸一口空气,才发现胸腔疼得撕心裂肺,像断了一根肋骨。
她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回头看一眼窗台上的烟蒂。她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巾,包住那枚烟蒂,扔进垃圾桶。
她出了留观室,经过大厅,看到李萌拿好了药等在门边。宋焰朝她走过去,李萌笑着迎他,两人一道离开了。
许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想他会不会回头。可他没有。
许沁走到清洁间,拧开水龙头,用力搓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搓得发红,又搓得惨白。
她并没有感觉到手痛,但脸上传来痒痒的感觉。抬手摸一下,是温热的眼泪。
不像上次在翟家院子流出的鳄鱼的眼泪。
这一行泪,她无法控制。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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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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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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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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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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