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仙顿时毛发耸立,外罩的衣袍高高鼓起,其中黑烟缭绕,煞气冲天。
官服僵尸手中的烛火还亮着,将一张张毫无生机的脸照得发红,令人作呕的腐变与尸斑都清晰可见。
随着黄大仙一声令下,他们也张大嘴巴,晃动断舌,摇铃般发出一记记诅咒般的古怪音节。
哪怕林守溪心志坚定,看到这么多眼眶漆黑的行尸走肉,也难免心悸。
他忙将宫语环腰抱起,护在身后,湛宫剑顺势抽出,准备迎敌。
“啊——这是什么东西!!”
行雨忽然失声尖叫。
她眼前的院墙柔软地触动,伸出了一只又一只光滑黏稠的手臂——这堵墙的确是泥墙,用的却不是泥土,而是人捣碎成的肉泥!
肉墙原形毕露之后,腐烂的气味顿时冲天而起。
行雨对鬼有着天然的恐惧,原因无他,只是红衣姐姐小时候说,地狱之门关押着厉鬼,若有一天,地狱的门不慎开启,鬼将被释放,龙宫会首当其冲地被毁灭。
届时,所有龙都将长出恶心的藓,极痛极痒,生不如死,直至血肉腐尽。
行雨问姐姐为什么知道,红衣姐姐媚起了那双眼,笑个不停,说:
“因为姐姐就来自地狱呀。”
红衣姐姐如此强大,依旧要从地狱中逃出,那里面关押的,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行雨越来越害怕,她蹲下身,抱住头,颤抖不已。
黄大仙已一跃而起,身边的几个人被瞬间撕成碎片,它踩着人头纵跃几下,碎颅飞浆里,它先跳上了三面观的戏台,再跃上檐角,又飞快纵上腥臭的泥墙,蠕动着蛆虫的眼睛盯着来犯者,爆发出凶光。
它看见了瑟瑟发抖的行雨,狞笑一声,用戏曲般的腔调拖长了嗓音:
“本大仙要挖你心肝,取你骨肉,塞进草人偶,送给佛陀当寿礼——”
黄大仙朝着行雨扑去。
它的身形遇风暴涨数倍,爪牙、毛发皆变得极长,那张狰狞的面目在黑夜中扭曲,多年的作威作福令它的叫声都变得猖狂无比。
“别过来,别过来……”行雨抱着头,害怕得腿儿打摆。
眨眼间,黄大仙已闪至身前,狞笑声几乎是贴着行雨的耳朵发出来的。
行雨恐惧到了极点,她声嘶力竭地大喊:“别过来啊……”
她一手捂着眼,一手下意识前推。
轰——
黄大仙看着按在自己胸口的手,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鼓起的衣袍撑到极限,瞬间撕裂,它干瘪的血肉之躯连同它的衣袍一样化作碎片,散落在地,鲜血内脏淌了個遍地。
惊魂未定的行雨缓缓分开捂着眼睛的手,看着眼前的一幕,又看了看自己锋利的四爪,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好像也算头小龙王。
她看向林守溪与宫语,他们也在看自己。
“我……这……”
行雨先喷了口水,洗了洗手,随后壮着胆子解释道:“本尊这是……示敌以弱,你们肯定看出来了吧,哈哈哈……”
行雨的干笑声在夜色中显得有些突兀。
她悻悻然闭嘴,看着眼前黄大仙的碎片,只见这妖怪死而不僵,爪子依旧在蠕动着,似乎想努力捡起身体,重新拼凑,无果,它掉在地上的嘴巴绝望地发出尖锐的声音:
“嗬嗬嗬……杀了本大仙有什么用,你们完蛋了,万骷大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说完这句,黄大仙彻底死掉,尸体腐烂成脓水。
黄大仙一死,行尸走肉们像是丢掉了魂,一个个木挺挺地站着,宛若空壳。
“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宫语忽然问。
“佛……如果那东西是佛的话。”
林守溪回忆着刚才的所见,摇了摇头,说:“先前是场戏,讲的是对痴儿怨女因为种种原因不得已要分开,他们去向佛求姻缘,佛降下圣辉,庇佑了他们……这黄大仙很可能是在给这些尸体宣传佛法。”
“佛又不是月老,还管这个?”行雨不屑一顾。
“佛法无边嘛,况且他们都尊称那尊佛为嫁衣佛。”林守溪说。
“嫁衣佛?听着就不像正经佛。”行雨说。
林守溪点点头,将那头粉色肉山的模样描绘了出来,尤其是说到它‘舌灿莲花’时的场景,行雨一想到一根舌头上密密麻麻的莲花,头皮发麻,忍不住干呕。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佛,我哥哥说过,佛是身上涂满了金粉的人,很威严神圣的。”行雨嗤之以鼻。
林守溪没有多说,他看向那座新搭的戏台,准备去将它拆开,看看其中是否藏有玄机隐秘。
正在这时,四周的高山上,忽然腾起了大量的烟雾。
行雨也注意到了这点,她环顾四周,喃喃道:“那是什么?是洪水嘛?洪水怎么跑这么慢啊……”
“不,不是洪水,是毒瘴!”林守溪凝神细看,立刻作出了判断。
“毒瘴?”
行雨遥望山尖,这才发现,那些顺着山坡而下,席卷过树木的东西不是水,而是海量有毒的烟雾。
“那还愣着干嘛,还走啊!”行雨急得跺脚。
没有再管这些诡异的行尸走肉,他们顶着洪水般泻下来的斑斓毒瘴,向着一旁的高山上跑去。
林守溪以真气护体,分开毒雾,他一手环着宫语的腰肢,一手帮她掩着口鼻,抱着她在山野间飞奔。
毒雾弥漫之处,树叶飞快卷曲,凋亡,像是被吸走了精气,活人要是置身其中,也会飞快地被汲干精魄,与周围枯槁的草木无异。
山路极其漫长,毒瘴越来越浓郁,哪怕林守溪全速纵跃,一时间也无法离开毒瘴的范围,他倒是无妨,但没有足够的气,他怀中的宫语显然有些呼吸不支了,她露出了疲惫眩晕之色,心跳也可以感知地在加速。
毒瘴骇人,如今的宫语肉身凡胎,稍有不慎就会出事。
“行雨!”林守溪大喝了一声。
他想让行雨直接展露真身,直接驮他们出去。
“急什么急?知不知道在这里,本尊每展露一次真身,消耗的能量都是巨大的啊。”行雨还在想刚刚被鬼吓唬的丢人之事,心中有怨。
但她也没有骗人,在这个世界,每次展露真身都是对力量的巨大消耗,原因无他,只是这个世界的限制太大,远比海底龙宫大得多,哪怕是强大的红衣姐姐,来到这个世界,力量也定会大打折扣。
她瞥了林守溪一眼,趁火打劫道:“这样吧,我累点就累点,你把那金钵还我,我现在就带你们……”
说着说着,行雨却愣住了。
林守溪根本没有理会她的威胁,他直接将怀中的绝世美人抱起,用唇封住她的唇,以此来渡真气。
宫语柔唇被压住,起初是抗拒的,可真气入体之后,身体立刻有了清凉舒适之感,她嘤咛一声,半推半就之后,开始忘情索取,动作也从生涩飞快变得熟练。
“你……你怎么还有这招?”行雨彻底看傻了,她忍不住骂道:“你这个欺师灭祖不知廉耻的东西,竟,竟敢对你的亲师祖……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林守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行雨打了个颤,想起他擒龙手的恐怖威力,见威胁不成,也没敢再拖,她啸叫一声,身躯飞快龙化。
眨眼之间,浓瘴破开一个巨口,一条青色的长龙腾空而起,越过潮水一般的瘴气,向着另一座山头扑去,林守溪与宫语坐在龙的额头上,分开了唇,晶莹的水丝被夜风吹去,仙子触了触红唇,眼眸飞快清明。
“师祖,我……”
“你什么你?”
宫语冷冷打断了他,她的手指摩挲过唇,淡淡地评价道:“熟练倒是挺熟练的,可惜没尝出什么滋味。”
“……”林守溪没敢接话。
行雨也不敢维持真身太久,在连续越过了两座山头后,她漏气般缩小,变回了小姑娘模样。
先前的村庄已彻底被毒瘴淹没,站在峰顶向后望去,毒瘴充盈的山谷像是一座蓄满了水的湖泊。
行雨有些心虚地看向林守溪,弱弱道:“那个……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我是在给你创造机会,那个……你是不是要感谢我一下啊?”
宫语面色冰冷。
林守溪也已开始卷起袖管。
“哎,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行雨吓得不停后退,脚却忽然绊到了什么,回身一看,竟是一截骨头。
这截骨头很大,像是牛的腿骨,被她这么一踢,钻在里面吮吸骨髓的虫豸一哄而散,钻进了附近的腐草堆里。
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整片林子都动了起来
树木摇晃,枝条狂舞,一阵阵黑风在阴翳的林子里刮过,卷得枯叶乱飞,与之一同出现的,是响彻整个林子的啸叫声。
行雨听着那啸叫声,心尖颤抖不停,她往林守溪那边靠了靠,壮着胆子喊:
“谁在装神弄鬼,快给本尊出来!”
山中的厉鬼回应了她的请求。
无数的白骨与黑气在林间凝聚,白骨是架子,黑气是关节,它们互相拼凑,在天地之间搭成了一个蛛网般巨型的骨架子,遮天蔽月,黑暗之中,一个比人还大数倍的骷髅头缓缓垂下,幽红的瞳盯着行雨。
这……这又是什么怪物?
行雨仰望着这头大鬼,吓得不停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红衣姐姐说过,地狱守门的恶犬就是白骨构筑成的,眼前这东西难道与那恶犬师出同门?
“这地方看上去山清水秀,没想到又是恶妖又是干尸又是怨鬼的……真是古怪。”宫语摇了摇头,不解道。
“怨鬼?这东西是怨鬼吗?”行雨颤声问。
“嗯,这东西应该就是那黄大仙口中的万骷大王了。”宫语平静道:“一般而言,这种东西只会在两国交战的古战场出现,不承想……”
“你直接说它厉不厉害吧!”行雨不想听了。
“不弱。”宫语说。
行雨知道这位大仙子虽然没了修为,但眼界很高,能被她夸的,肯定不是简单货色,果然,这怪物已经开始自报家门了:
“吾乃天窿山万骷大王,受满月真君之命镇守于此,尔等若敢擅闯天窿山,必遭火灼雷殛。”
说着,万骷大王一巴掌拍了下来。
林守溪抱着宫语退到了一边,眼睁睁看着巴掌打向行雨,行雨心中害怕,只好本能地出拳还击。
砰——
白骨巨掌凝结在空中。
行雨与万骷大王的拳掌交界处,裂纹开始游走,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向上,飞快地遍及全身。
“不……不——”
万骷大王发出了痛苦而绝望的嘶喊,他身上的黑气开始溃散,这副巨型骨架的坍塌几乎是一瞬间的,它积累出这样的家底不知花了多久,但这一刻,百年家业毁于一旦,万骷大王就此陨灭。琇書蛧
“满月真君不会放过你的……”这是万骷大王的遗言。
行雨看了看自己覆满鳞片的拳头,想起自己的确是龙王。
之后又翻了几座大山,满月当空,行雨见到了万骷大王口中的满月真君。
满月真君是个真正的植物人,他的下半身扎根地下,根系不知多深,而他上面则长着一颗膨胀的人头,没有头发,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枝丫与分叉,它的上面披着块黑布,夜里光线不好,很容易让人以为那是密密麻麻的叶子。
如果不是行雨走过的时候,这棵大树发出了声音,她根本无法发现这棵大树的存在。
树枝上站满了五颜六色的鸟,这些鸟是满月真名的嘴巴,它们嘎嘎乱叫,口吐人言:“来者何人,竟敢伤我辛苦炼出的黄皮仙与万骷佛……”
“吾乃满月真君,山岳灵气之汇聚,日月光辉之凝形……”
“你们是谁,竟敢擅闯天窿山,活腻了活腻了……”
这些鸟是满月真君的嘴巴,它们不停地抢着话,语气各不相同,无法想象是同一个妖怪发出来的。
行雨心想,万骷大王就已恐怖如此,那可以奴役它的满月真君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这大树成精至少要花千年时间,自己只活了一百多岁,会不会打不过啊……
这样想着,满月真君已主动出手,那是人手般灵活的藤蔓,它们缠绕过来,逼得行雨步步后退,退无可退之后,她才闭上眼,奋力反击。
一拳。
各色乌鸦聒噪的叫声戛然而止。
它们停在树上,一个接着一个坠落在地,溢血而死。
行雨抚摸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没了生机的大树,问林守溪:“你是不是出手帮我了?”
“没有。”林守溪回答。
“那……”
行雨靠在身后的树上,愣了很久,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后知后觉道:“对哦……我是龙,我是龙王之女,我是……行雨。”
垂死的满月真君没听见她说话,只是一如既往地留下遗言:“你杀了我,龙君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龙君?什么龙君?本尊就是龙君!”行雨终于硬气起来,她一步步走到满月真君面前,扬起拳头,将它一拳打杀。
满月真君身躯开裂,彻底死亡。
之后的一路上,行雨扫去了心底的畏惧,彻底充当了一个无敌的打手,神挡杀神,鬼挡杀鬼,任对方名头再响,都是一拳打杀,绝不拖泥带水。
中间,他们还路过一片荒无人烟的村镇,镇子上写着三个字:魔头谷。
行雨见了这三个字,立刻兴奋了起来,她满村子搜寻,想要找几个魔头切磋一下,却是一无所得。
“什么嘛,起个魔头谷的名字沽名钓誉,结果连个鸟影也看不到,真没劲。”行雨嗤之以鼻。
林守溪看着这魔头谷三字,却是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宫语问。
“我好像听师父说起过这个地方,那时魔门行走天下,铲除四方妖魔,传说最惨烈的一战就是在魔头谷打响的,魔头谷谷主是个女子,名叫苏希影,擅用毒,是当时名动天下的大魔头,据说她就是在那一战中陨落的。”林守溪说。
“嗯。”
宫语点点头,她对这些也有所耳闻,但并不关心,她说:“能在这种地方扎根住下的,的确不是凡人。”
行雨听了却不以为然……这种地方?遍地蝼蚁,筑土为巢罢了。
离开了魔头谷,行雨又挥舞一双覆满鳞片的铁拳,一路上又打杀了五六头大鬼,打死小的来大的,打死大的来老的,行雨打得乐此不疲,终于在一片深渊之侧,见到了这些大鬼口中尊奉的龙君大人。
那是一头古怪的龙,它一头半个身子陷在了山体里,身体和山石颜色一致,看上去异常苍老,它的周围还围着很多妖怪,像是来听龙君大人讲道的。
“真佛隐于幽世,出于冰雪,天下大乱时,佛必出世,以天道为刃,毕其功于一役,一举铲除世上之毒瘤,无人可挡……”
龙君正缓缓说着,却听行雨一声大喝:“劳什子佛,名声响亮得很,也不见真正现世,有本事让它出来见我!”
“深渊龙潭圣地,何人在此喧哗?”龙君说话很慢,动作更慢,它转动着石珠一样的眼睛,看向行雨,渐露震惊之色。
“你是……”
“我是你爹!”
行雨受不了它的语速,奋起拳头就打,这头龙君显然比之前的妖怪结实多了,它一拳拳地轰上去,打得地动山摇,妖怪乱窜。
“龙……囚禁……你怎么……出来,天下果真……要乱了……”
行雨一手抓住这石龙头颅,一拳用出全力。
石破天惊。
以山峰为依托的石龙也寸寸碎裂,砸入下方的幽潭里,被黑色的湖水吞没,不见踪影。
“龙君……呵,仅此而已么?”
行雨站在潭水边,双手负后,摇了摇头。她闭着嘴巴,面容冷漠,俯瞰潭水,隐有天下无敌,但求一败的风度。
出海之后,她太快遇见了司暮雪与林守溪,压抑之下,她都快忘记自己的身份了。
是啊,她是龙王之女,她来到这个世上,本该就是要秋风扫落叶般清除一切孽障的啊!
“难怪这里能生长出这么多大妖,原来是有座龙潭啊。”行雨着眼前黑漆漆的池水,道:“今日本尊就要看一看,这龙潭之下,还藏着什么隐世之妖!”
行雨就要跃下,林守溪抓住了她的手臂,说:“等等。”
“什么等等?!”
行雨一路灭鬼杀神而来,精气神正当巅峰,哪里听得进去林守溪的话,她看着林守溪的脸,想起了前些日子的种种屈辱,勃然大怒,道:“本尊生于瀚海龙宫之间,岂能郁郁受制于你这欺师灭祖的歹人之下!”
行雨一拳打了过去。
……
“别打了,别打了,饶了我吧,行雨知道错了……”
行雨哭哭啼啼地求饶,她趴在先前寄生着石龙的崖壁上,一边屈辱地挨打,一边用爪子在石壁上写检讨书,一直到检讨书写完,林守溪才放过了她。
行雨打遍天窿山无敌手,但在林守溪的擒龙手很快让她认清了现实,她的贸然袭击被很快制服,被打得跪地求饶,半点嚣张气焰也没了。
宫语看着墙壁上的检讨书,笑了笑,说:“我还以为你教育小姑娘的方法有多高明,现在来看,与我大差不差嘛。”
“是啊。”
林守溪坦然承认,也讥道:“可惜,这一套好像只对小姑娘有用,你这大姑娘真是屡教不改。”
“屡教不改就应该用更激烈的手段,我姐姐教过我一些,要不……”行雨弱弱开口。
林守溪与宫语同时瞪她。
行雨重新跪回地上,默默闭嘴。
“这龙潭究竟是什么东西?”林守溪站在这座黑池边,掬起一捧潭水嗅了嗅,并不觉得有特别之处。
“姐姐说,龙潭是龙的淤血,有龙潭处,必是恶魔横生。”行雨解释道。
“龙的淤血?”林守溪更加困惑:“这种荒山野岭的偏僻地,为何会有这样的地方?”
“我哪知道……”行雨低着头,嘟囔道。
“那你下去看看?”林守溪说。
“哎!你刚刚拽着莪,还打我,现在又……”行雨想要辩驳,又被林守溪的目光瞪了回去,只好小心翼翼地点头,说:“行……我去看看……”
行雨一跃而下,半个时辰后才浮了上来。
“太吓人了,太吓人了……”行雨重复个不停,神色慌乱。
林守溪忙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看到。”行雨说。
“那你在害怕什么?”林守溪更加好奇。
“我当然害怕!”行雨大声道:“这龙潭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我往下游啊游,游了半天,也游不到底,简直比最深的海还深,这不吓人什么吓人?”
“无底洞……”宫语俯瞰泉水,想起了某一桩故事,说:“传说,大地之下埋有苍龙。”
“龙尸么?”林守溪问了一句,说:“这个世界如果有龙尸,哪怕是最弱小的龙尸,恐怕也是毁城灭国,无人能挡。”
“不,不是龙尸,是一条大龙,一条贯穿整个地脉的大龙。”宫语寒声道。
“贯穿地脉的龙?”林守溪猛地想起了武林大会上,各宗各派以笔勾描龙脉的场景,讶然道:“难道说,龙脉真的存在?”
没有人去过地心,宫语也无法回答这一问题。
日出之前,他们离开了这片混乱的天窿山脉。
太阳升起时,林守溪等人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城镇,不久之后,他们将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云巅榜发榜了。
……
长安。
那一夜里,小禾根据贺瑶琴的情报,一刻不停寻找,从赌坊妓院间的黑街一路摸索,变换各种身份,辗转多次,最终在下半夜顺利地潜入了皇宫之中。
皇宫森严的戒备拦不住她。
她精准地绕过了所有守卫与宫女的视线,抵达了皇宫深处。
但皇宫太大了。
这里的房间何止上万,若要一个个找,根本不可能。
小禾搜索了一整夜,最终,她只在一片空寂无人的回廊下,看到了一盘还未下完的残局。
小禾看着满地凌乱的黑白子,又看了看棋盘上的必死之局,隐约觉得,对弈的某一方很可能就是季洛阳。
但猜测只是猜测,下棋的人已经离开,皇宫茫茫,季洛阳若一心想躲,她又该去哪里找?
事情在清晨时迎来的变化。
清晨,云巅榜发榜了。
小禾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震惊的。
因为在她的计划里,云巅榜是她与林守溪相隔千里交流暗号的唯一方式。
一旦行动所有进展,她就会伪装成司暮雪回到道门,发布云巅榜,届时,林守溪可以根据季洛阳在云巅榜中不同的排名,判断出她的意思。
这云巅榜是无心之举么,还是……
小禾连忙去翻看云巅榜的排名,季洛阳的排名不多不少,依旧是天下第三。
在她与林守溪的约定里,季洛阳的名字一旦出现在前十,那就说明,她已将他擒获,可……
“贺瑶琴!”小禾猛地反应过来。
贺瑶琴又骗了她!
小禾再不作多想,飞速赶回了道门。
今日的道门格外清寂。
小禾回到道门时,贺瑶琴正身处剑阁之中,随手翻动着书卷。
“你是来杀我的?”贺瑶琴放下书卷,问。
“你说呢?”小禾反问。
“今日,我寻了由头,将各大门派的掌门都调了出去,现在道门空虚,以你的能力,杀我易如反掌。”贺瑶琴说。
“你对魔门的人做了什么?”小禾见她有恃无恐,猜到了答案。
“我给那些魔门的弟子服用了三火无命散,解药在我手上,若你敢轻举妄动,他们必死无疑。”贺瑶琴淡淡回答。
“骗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小禾问。
“我恨师尊,但也不代表我会帮你们,我更希望你们一起死。”贺瑶琴说到这里,也松了口气,说:“看来我没有猜错,你们的确是用云巅榜为暗号……差点以为弄巧成拙了呢。”
“你什么时候发榜的?”小禾再问。
“你走之后。”贺瑶琴说:“云巅榜是天下之榜,我昨夜递出,若不出意外,很快就能传遍天下。”
“……”
小禾沉默不语。
林守溪一旦看到季洛阳的排名,定会认为大事已成,会第一时间赶回来,用不了多久,司暮雪也会回来,届时,所有的努力都会前功尽弃,他们还会陷入危险之中。
而她也不能抽身离去,因为林守溪在赶来,他对这些毫不知情!
怎么办……
“季洛阳藏在深宫,若非大机缘大巧合,你根本不可能找到的……师尊临走前嘱咐过他许多,他是乖孩子。”贺瑶琴笑了笑,悠悠地说:“日出很美,要陪我一起来看么?”
小禾沉默不语,拼命思考着对策。
红日将出未出,夜色将散未散。
忽然。
道门之外,一阵聒噪之声响起,轰隆隆如地鸣。
这是怎么了……
小禾与贺瑶琴的脸色同时微变。
穿过长廊来到道门之外,两人皆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惊。
太阳还没出来,道门之外却已列满了人。
黑压压的人。
带刀负剑的人。
人群中,一个面容清俊的少年缓缓走出,迈过台阶,缓缓走到了道门之前。
不是别人,正是季洛阳。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贺瑶琴见到他的脸,震惊又震怒:“你来做什么?你疯了?”
季洛阳他以为震惊的应该会是小禾。
“我不能来么?”季洛阳反问。
“你来找死吗?还是说你又要自作聪明,觉得你能成事?”贺瑶琴厉声问。
说到自作聪明四字时,贺瑶琴心中有愧,脸颊火辣辣地疼。
“我想过了,我这一生都在逃避,已逃了太久,这可能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想再逃了……我想再战最后一场。”
季洛阳凝视着小禾,如释重负,说:“幸好你还在道门,我就怕扑个空,无法给各位掌门一个交代。”
“各位掌门?”
小禾蹙眉,向他身后望去。
视线瞬间拉远。
少林、武当、华山、峨眉、点苍、昆仑、崆峒。
旗帜飘卷。
十月,清晨。
七大门派齐聚道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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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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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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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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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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