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穿行,四下暝茫无人,天地像是张开巨口的兽,无休止的风是它悠久的咆哮。
荒原的尽头是铜铸的神殿,无数铁索纵贯其间,交织成牢笼,满是绿锈的剑钉着一道黑影,三尊扭曲的修罗各结手印,自大殿高处雄雄俯眺,下方有尸鬼负碑跪倒,黑压压地伏成一片。
居中的黑影发出哀绝的声响,似在呼唤他,也似在让他逃离。
阴冷黏腻的感觉像是蔓延过来的触手,林守溪立在那里,生出莫名的失落感,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大雪淹没梦境,他终于从中苏醒。
痛意腐蚀着身体,气丸难以运转,真气好似堆积体内的死水,死水中生出的蛆虫不停撕咬他的身体。
这种痛苦比第一天醒来时更甚。
更令人痛苦的是,林守溪这次醒来,看到的不是小禾纤白的发丝,而是云真人冷漠的脸。
“你灵脉的关窍已被我尽数封住了。”
这是云真人说的第一句话。
“嗯。”
林守溪没说什么,他静静地躺在草榻上,疲惫不堪,眼前的云真人再可怕,也不及追了他一路的骇人白骨。
云真人看上去比他还要疲惫。
他的右眼像是睁开过一次,眼皮底下渗着血,脸颊上的白粉覆得更厚,却依旧掩盖不住苍白皮肤上红色的血丝,那身墨色的道袍间亦透着腥气,更重要的是,他背后那柄桃木剑也破碎不堪了。
龙尸想必已被巫家全力降服,只是他们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说说看吧,孽池到底发生了什么。”云真人问。
“真人应该已经问过其他弟子了吧?”林守溪说。
“嗯。”云真人取出一块真言石递给他,“但我想听你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你知道得更多。”
林守溪接过了真言石,将它握在手里。
他深吸了口气,理了理思绪。
真言石可以判断他是否说谎,却无法阻止他故意隐瞒一部分事实。
“我见到了邪灵。”
林守溪抬起头,直视云真人的眼,语出惊人,以重掩轻。
云真人果然皱了皱眉,“你是说与龙尸搏斗的那头么?我们找到了它的一些尸身碎片。”
“不是。”林守溪一五一十地说:“冰原下面有条暗河,暗河的中央上浮可以去到一个石室,石室里的墙壁上有十八具骨头,最深处有一具高大的邪灵,那个无头邪灵在守护它,举行复苏它的仪式。”
真言石没有任何声音。
“邪灵?”云真人的兴趣果然被吸引了,“孽池竟还藏着邪灵么……”
“嗯,还差两具尸骨,孽池的邪灵就要苏醒了。”林守溪说:“我与小禾险些丧命在那里。”
若孽池石室的邪灵也跟着苏醒,今日巫家不知会遭逢怎样的变乱。
这就是预师口中的巫家之乱么……
云真人淡淡地想着。
幸好,巫家高楼毗连成的兵器是比龙尸更可怕的存在,虽然耗费了极大的力气,但终究将那头红瞳的白骨巨龙的心脏射穿,杀死在了白墙之外。
巨龙的白骨虽已倒塌,不绝的龙吼却还在他脑海里回荡个不停。
云真人抚平了心境,说:“嗯,邪灵一事我知道了,你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我们遇到了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林守溪说。
“怀恨我的人很多,我不记得他是谁了。”云真人显然知晓了这件事。
“他说打开孽池的封印的是……钥匙。”林守溪继续说。
云真人神色不变,很明显,这件事他已从其他弟子口中问出了。
“真人……找到钥匙了吗?”林守溪试探着问。
云真人不答,但林守溪可以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他应是一一盘问过其他弟子了,但那柄传说中的钥匙依旧下落不明。
“还有呢?”
云真人盯着他。
“我不知真人还想知道什么?”林守溪问。
云真人的左眼绽出雪亮白光,他盯着林守溪,缓缓靠近,一副恨不得将眼球挖出贴在他脸上的模样。m.χIùmЬ.CǒM
“你的境界修为是哪里来的?阿越又是怎么死的?还有……”云真人幽幽发问,“你究竟来自哪里?”
……
“我来自黑崖,是山间一个规模不小的魔教,境界修为亦是我从小修行所得,我自幼修道刻苦,故而积攒下了些底子,至于阿越……”
林守溪顿了顿,如实说:“他想杀我,于是我杀了他。”
真言石依旧沉静。
“你还算诚实。”云真人说。
“真人要为阿越报仇么?”林守溪问。
“你的命比他的重要。”云真人淡淡道:“让阿越来杀你本就是试探,你若能活下来,就说明你应该活下来。”
“多谢真人。”林守溪说。
“你想杀我?”云真人声音冷了些。
“不想。”林守溪下意识回答。
嗡——
真言石长鸣。
林守溪抬起头,云真人的脸上挂着笑意。
云真人用轻柔的语气说:“不要怕,我也想杀你,或者说……你已不可能见到明日的朝阳了。”
“为什么是明天?”
“今夜三位公子小姐要挑选神侍了,你身上秘密太多,并不安全。”云真人说:“虽不太会有变数,但我是个谨慎的人,若真有意外,我还是不得不启用你。”
“原来如此。”林守溪说:“但是他们也都有秘密。”
“他们看起来比你安全,更何况,你见到了邪灵,邪灵的入侵总在不经意之间,你很可能已经被污染了。”云真人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
林守溪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他垂下眼,看着缝隙间照入的夕色,清秀的面容静若冰湖。
“不害怕吗?”云真人问。
“我的害怕已经在孽池用完了。”林守溪说。
云真人笑了笑,惨白的脸上落着粉,隐约可以看见其后长满斑纹的脸。
“你的剑我收走了,你的窍穴我亦用七十二道封印锁住。”云真人说:“还有一晚上,你可以试着反抗。”
云真人走了。
屋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林守溪没有尝试去冲破封印,他从床榻上走下,赤着脚走到窗边,卷起了帘子。窗外薄暮冥冥,落日悬在天际,像是火焰烫出的窟窿,散射出的光却将一切都渲染得苍红。
残阳如血,似也预示着血光。
林守溪想和小禾见一面,但云真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于是他只能静静等待太阳落下。
命运何其可笑,他才从死亡笼罩的黑暗里逃出,又误入了刀刃环伺的巢穴。
这里没有逃往与狂奔,安静的等待却更令人绝望。
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是小六,不,自从败给了小禾之后,他便是小七了。
小七看着林守溪,神色复杂。
“你和小禾在孽池救了很多人,所有幸存者里,只有我与另外两个神选者不是你们救的。”
小七说:“所以真人让我来看着你。”
“好。”
林守溪点头,他看着夕阳,并不在意小六的到来。
“你的藏拙确实超乎了我的预料。”小七说:“可惜你再如何躲,也躲不过无常的命运。”
小七走到了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看向远方。
天地如昏黄的海,巫家的高楼宝塔好似海水中枯死的珊瑚。
“这里不是杀妖院,这里是往夜阁,是罪人亦或受污染者等死的地方。”小七说:“落到这里的人将由云真人亲自行刑,从未有人能活下去。”
“我知道。”林守溪说。
“那你在等什么呢?等奇迹发生么?”小七嗤笑。
……
(等会还有一章~)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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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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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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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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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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