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的华夏,建筑风格大体来说,色调以黑,白,灰,三色为主。
后世经济发达后的那种五颜六色灯红酒绿,在这个年代是绝对见不到的。
面粉厂的家属区很大,沿着江边不远的地方见造,都是一片一片的砖瓦平房,唯一比较好一些的,也只是些六七十年代建的筒子楼——因为是苏联援华时期建造的,这种建筑有个特殊的充满了时代感的名字:赫鲁晓夫楼。
而能住筒子楼的,在这個年代已经算是上了档次的,只有工龄足够长,等级足够高的老工人,或者厂领导才能分到。琇書網
陈建设这个时候只是一个车队司机,这个时候住的还是平房。
而且因为未婚,都不能住单间,而是和车队的另外一个人合住了一个屋。
陈诺沿着厂区家属区走了一圈。
这个年代的国营厂,家属区其实就等同于一个单独的小社会小城镇了,里面生活设施一应俱全。
小到供销社,可以买柴米油盐,再到幼儿园,小学,都有。
此外,理发店,洗澡堂什么的,也都齐备。
陈诺在家属区里溜达了一圈,先是摸着黑跑进了劳保仓库里,摸了一套工服来换上了,在仓库传达室里偷瞄了一眼,桌上还有半包这个年代的工人中很流行抽的烟——中原,大概这个时候卖两毛钱一包。陈诺直接摸了过来塞口袋里了。
不然的话,他身上穿的卫衣和牛仔裤,在这个年代太过扎眼了。
换上了一身灰扑扑的工服后,陈诺对着玻璃窗照了照自己,还成,看的过去。
走到了路口,也就是厂区的生活区,路口有路灯——算是这个年代的高配了。
路灯下有人围在那儿,弄了张小桌子,几个小马扎,围在那儿打扑克。
这场面,也就是这个年代才有了。
大晚上的不在屋里打牌,却在外面路灯下——无非就是为了借那点灯光,省些电费。
陈诺悠悠哉哉的凑了过去,假装围着那儿看了会儿工人们打牌,然后还给人递了根烟。
对方看了一眼陈诺递来的中原烟,笑眯眯的挡了回去,反手掏出了一包稍微上档次点的红梅来,递给陈诺一支。
陈诺看了一眼,明白了,眼前估计还是个小领导。
为啥说是小领导呢?
因为这个年头,真正的领导还在抽红塔山。而华子……那是大官儿才能抽到的。
“跟您打听点事情?”陈诺陪着笑。
小领导看了陈诺一眼:“你不是我们厂的吧?没见过你,不过……这个脸盘子又有点眼熟。”
陈诺笑道:“陈建设,您认识吧?”
“陈建设?”对方打量了陈诺,然后笑了:“你是他亲戚?我说怎么看着眼熟,长的跟他是蛮像的。”
“远房堂兄弟。”陈诺笑着含糊了一句:“我来找他玩,我摸不着他家了。”
“你兄弟家你自己不认得?”对方取笑了一句。
陈诺抓了抓脑袋:“那个……以前就来过一次,今天晚上来的,黑灯瞎火的,找不到地方了。”
对方倒也没多想。
这个年代,人都还算单纯。而且,一来呢,是陈诺看着眉清目秀的,也不像坏人。
二来呢,他看着就和陈建设有五六分相像,这要说两人不是亲戚都没人信。
而这第三呢,这年头,国营大厂的生活区,那都是治安很好的,几乎就是一个度里循环的小社会,外人来这里作案啥的,那都是自己找苦头吃。
后世的年轻人不知道,这个年代,但凡这种国营大厂,都是有自己的保卫处的——而这种保卫处,都老牛皮了。
很多都是有民兵编制的,民兵!
某些少数的大厂的保卫处民兵,甚至都是有枪的!
“前面那个路口,你一直走,然后看到路灯的地方,拐左进去,看见一个红色的小二楼,楼下那片平房,第二个门就是陈建设家。”
陈诺听的仔细,笑眯眯的谢了人家,转身就走了。
“这个点儿,他未必在家啊。这小子不老实,一到下班就喜欢到处溜达出去玩儿。”
“没事,他不在家我就等他回来。”陈诺笑着回身对这人摆摆手。
·
陈诺按照那人指的路,就这么一路走下来。
此时是晚上不到八点,天已经黑了,但生活区里的烟火气还足。
走在道上,还能看见两边人家里的灯光。
有下晚班回来刚做饭的,有打孩子哭闹的。还有好几户人家聚在一起看电视的……
走到了道口,陈诺正准备按照指路人说的左拐,忽然眼睛余光也不知道扫到了什么,陡然就站住了脚步,然后嘴角露出古怪的笑意,慢慢的走到了路边。
路口,生活区的理发店还开着门。
门口的玻璃等已经关了,但里面还透着亮。
这个年代的理发店,那真的就是理发店——除了剪头发,别的啥也没有。什么烫发染发洗头啥的,一概全无。
哦,倒是也有一样:还可以刮胡子。
理发椅子的造型充满了年代感,看着又笨重又解释,造型酷似那种牙科医院里的椅子。
店里两个姑娘正坐在旁边的长凳子上,笑着也不知道在聊着什么。
陈诺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左边那个坐在靠门口近些的姑娘。
一张瓜子脸,身形消瘦而窈窕,脸蛋白里透红,模样极是俊俏。头发绑了个麻花马尾,甩在身后。
穿着一件这个年代算是很时髦的的确良衬衫,长袖上还笼了两条护袖。
护袖这个东西,也算是这个年代的特产,而且一般都不是普通人用的,而是比如财务啊,会计啊这种工种的人才会佩戴。
姑娘穿的很朴实,但却很干净。和另外一个女孩坐在那儿,簇在一起,两人都低头在翻看这一本杂志。
陈诺走到门口往里打量的时候,里面那个姑娘惊动了,抬起头来往门口瞟了一眼,语气不太客气:“下班了下班了,剪头发明天再来!”
陈诺没吭声,笑眯眯的站在那儿,眼神只看着坐在那儿的那个俊俏姑娘。
哎……
欧秀华没说谎啊。
年轻时候的这位母亲大人……确实是个美人来的。
看着坐在那儿,小脸红扑扑,洋溢着青春气息的欧秀华……
嗯,算算年纪,这会儿她也就二十多岁吧。
想了想,陈诺干脆直接迈步走进了门。
里面那个姑娘有点脸色难看了,站起来不爽道:“哎!你这人怎么回事,跟你说下班了!”
嘴里说的不爽,但其实手里动作却很快。
陈诺眼尖,瞄到两个姑娘正在飞速的把手里翻看的那个杂志收起来。
那杂志花花绿绿的,上面的封面还挺时髦,好像有女人烫着大波浪头发之类的。
嗯,明白了。
两个姑娘这是趁着晚上下班了没人,在这里偷偷看杂志玩儿呢。
这杂志估计也不是什么正经杂志。
当然了,也没有真的多不正经——那种东西这个年代还没有。
所谓的不正经,最多也就是一些比较时髦的,可能是些什么电影杂志之类的。
在这个风气普遍保守的年代,穿的稍微时髦点,打扮的稍微妩媚点,哪怕是烫个头发,都会背后被人说成不正经。
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年轻的姑娘呢。
欧秀华脸色有点紧张——她晚上和自己的小姐妹在这里偷偷翻看杂志,听说还是小姐妹的朋友去南方出差带回来的画报,上面的都打扮的都可时髦了。
另外的那个姑娘,其实就是理发店里的理发师,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没错,就是白大褂。
这个年代,理发师都和医生一个打扮,都是一身白大褂的。
这个理发师姑娘看着就有些泼辣,起来就拦在了陈诺面前,顺手就拿起墙边的扫帚:“出去出去,下班了还往里走什么什么,我扫地关门了!别碍着!”
说着,拿着扫帚就在陈诺面前的地上划拉了几下,扫帚几乎就要扫到陈诺的鞋上了。
陈诺笑了笑,往外退了两步:“我不理发,我就问个路。”
站在灯光下,女理发师看清了陈诺的脸——她的神色忽然一下就和气了下来。
好吧,还是那句话,不管什么年代,颜值即是正义。
陈诺长的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正特别符合这个年代姑娘们喜欢的那种审美。
顺便说一句,这年代最受姑娘们喜欢的全民偶像,还是唐国强老师。
没错,就是“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和“学挖掘机技术哪家强”的那位。
年轻时候的唐国强,可是被称为奶油小生的。
“你……不理发?”理发师姑娘却反而有点犹豫了:“那个……你要着急理的话,也行,我晚点关门……”
陈诺愣了一下。
自己这算是……吃到颜值红利了?
“那就,理一个。”陈诺笑着走了过去,坐在了理发的椅子上。
“好嘞!”
理发师姑娘高高兴兴的拿过一条白色的围兜,塞着陈诺的脖子衣领给他围上,然后从一个皮袋子里拿出了理发师用的推子。
旁边坐着的欧秀华一看,就要起身:“那,小雨你忙,我就先回家了。”
“表急走啊。”理发师姑娘赶紧拦住:“我剪头很快的,一刻钟最多,你等我一会儿,反正你回家也一个人多无聊啊。我还有一本杂志呢,等会我们一起看。”
欧秀华闻言,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回去也一个人无聊,还是记挂的另外一本杂志,倒是重新坐下了。
理发师姑娘手脚麻利的开始按着陈诺的脑袋开始摆弄。
陈诺一开始是忍不住从镜子里瞄欧秀华的。
但瞄了几眼后,实在是瞄不下去了。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头发……
陈诺叹了口气:“姑娘啊……”
“叫什么姑娘!叫女同志!”理发师姑娘瞪眼:“讲话流里流气的,哪里学来的坏毛病!”
陈诺笑着没反对:“那个,这位女同志,你是学徒吧?”
“哈?”理发师姑娘一愣,有点心虚:“你咋知道?”
“你这个剃头剃的……你给我前面发际线修的,快推到天灵盖后面去了,你再往后推一点,我可以去当阿哥了。”
“什么阿哥?”
“清朝人啊。”陈诺叹了口气,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金钱鼠尾辫子的发际线造型。
理发师姑娘有点脸红窘迫,却反而瞪眼按了一下陈诺的头:“老实别动!你是理发师还是我是理发师啊?你懂什么,我就是这么剪的!”
“……不行你给我剃个光头吧。”陈诺叹了口气:“还凉快点。”
“那……也行。”姑娘松了口气——她手艺确实有点潮,白天都是理发店里的正牌师傅给人剃头,她这个学徒,也就是晚上的时候负责顶个位置而已。
光头倒是简单了许多。
不到十分钟,陈诺的脑袋,基本就变成了从前的磊哥了。
光溜溜的,灯光下还能反光的那种。
这里理发师姑娘手艺虽然不咋地,但光头还是剃的不错。
陈诺顺手摸了摸脑袋,滑溜!
理发师姑娘给他脖子上扫了扫碎发,一抖围兜:“好了!”
陈诺看着镜子里的光头,笑了笑起身:“谢啦。”
“付钱吧。”
“呃……”
“有理发票的一毛,没理发票的两毛。”
陈诺:…………
理发票是什么东西,陈阎罗没见过啊。
至于钱嘛……
自己倒是有,但是那种红色的百元钞票掏出来,怕是吓到你啊!
保不齐姑娘掉脸就要打电话喊警察了。
这个年代,还没有百元大钞呢!
最大面值的华夏币是十元的,民间俗称“大团结”。
“那个,我没带钱,先欠着行不行?”
姑娘倒是出奇的好说话,走到柜台后面拿出了个本子往桌上一丢:“你自己登记一下。”
“登记?”
“对啊,你是厂里哪个车间的,名字,在这里写一下。明天你拿钱或者拿理发票来,再销账。”
明白了。
毕竟不是外面的理发店,是工厂生活区的理发店,只为本厂的人服务,倒是可以记账的。
陈诺想了想,拿起笔来:“我不是你们厂的,我来找亲戚的,明天让他来还行不行?”
“……也行吧,把你亲戚的名字写下来。”
其实也真的好说话——而且,还有一层原因。
这个年头,哪怕是厂区的理发师,也都是吃公家饭的,理发店不是自己的,是厂子的,理发师也就是一个拿工资的,赚多赚少,都是公家的钱。
而且这个年代,还都是铁饭碗!
犯错误被开除?
不存在的!
除非你是犯了国法,违法犯罪了才可能被开除。
否则的话,只要你一进工厂,一辈子都是工厂的人,生老病死,工厂都得管到底。
什么KPI,什么996,什么福报。
在这个年代压根不存在。
这个年代,别说是工厂了,你去商场里,售货员都是拿鼻孔看人的。
你爱买不买,不买最好,人家还可以省点力气少干点活儿。
反正卖掉卖不掉的,都是公家的钱。生意好不好的,售货员的饭碗都是铁的,商场没资格没权利开除。
后世的人不清楚这个年代的怪异之处:普通人进商店买东西,都要主动向售货员陪笑的。
得说:您劳驾,把那个什么什么东西给莪拿出来看看。
售货员爱答不理的,那是常态。
脾气不好的怼你两句,你还得受着。
你说不惯着,老子不买了?
不买可以,你去别家。
家家都一样,都一个态度。
这个理发师姑娘对收钱的事情马马虎虎不在意,就是这个道理。而且大体一个厂的,一般也不会出现赖账的事情。
陈诺随手在本子上写了:车队,陈建设。
姑娘看都没看一眼,合上本子就丢抽屉里了。
“你是来看亲戚的?你不是我们厂的?那你是哪个厂子的?”
“我……”陈诺眼珠子转了转:“我是砂石厂的。从江宁区……嗯,江宁县来的。”
“哦。下面县里的啊……砂石厂……”理发师姑娘眼神里的热情忽然就少了几分,看着陈诺,不由得有点惋惜的样子。
嗯,这就略有点瞧不起了。
这个年代,工厂也是分等级的。
市里的,和下面县里的,那就不是一个等级。
而面粉厂这种粮食系统直属的单位,那是亲儿子。
下面的砂石厂,又苦又累的,都是低了好几等。
姑娘原本还有点热情,看着陈诺这么一个漂亮小伙子——哪个少女不怀春呢?可一听对方说的来历,顿时就少了些热情。
这就算是找媒人去打听,这个条件也提不上筷子啊。
这就没戏了。
眼看姑娘没了热情,陈诺却厚着脸皮往欧秀华旁边的长条凳上一座:“那个,我亲戚晚上出去,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行不行?黑灯瞎火的,我也不能站在人家家门口喂蚊子啊。回头保卫处的人巡逻,再把我当小偷抓起来就不好了。”
理发师姑娘有点不乐意:“我们准备关门了,你……”
“就一会儿。”陈诺笑道:“你们这不是还没关么?等会你们关了,我立刻就走。”
理发师犹豫着。
欧秀华却是个心思善良的人,犹豫着就开口道:“要不,让他在这里坐着吧。保卫处巡逻的人,晚上都牵着狗的,他出去瞎转,被狗咬了可不好。”
“行吧。”理发师姑娘摇头:“不过,你不许在这里抽烟啊!”
陈诺立刻笑着应下了,然后扭头看欧秀华:“谢谢你啊,你心真好。”
“干什么干什么!别看搭讪啊!你给我坐远点!”理发师姑娘警告陈诺。
陈诺笑着往门口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神色有点尴尬的欧秀华。
哎……
这位母亲大人确实是个心善的。
只是……可怜好人没好命。
今后,你还有二十年苦头要吃啊。
想到这里,陈诺心中一动:“那个,你是叫欧秀华吧?”
欧秀华一愣,抬起头来看陈诺。
旁边那个理发师姑娘也奇怪道:“你认识啊?”
“……不,不认识。”欧秀华摇头。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我告诉你啊,这是我们厂区!我喊一嗓子,保卫处就能过来把你腿打断!!你不要想在这里耍流氓!”理发师姑娘顺手就去摸扫帚,对陈诺瞪眼喝道:“你怎么打听到她名字的!”
“没有,不要误会。”陈诺笑道:“我听我亲戚说的,说你们厂有个特别好看的姑娘,叫欧秀华,是你们的厂花。”
“什么厂花不厂花的,怪话一箩筐!”理发师姑娘怼了一句,却看了看欧秀华:“别说,我们厂里确实你最好看,真的就算是厂花了。”
又扭头看陈诺:“你亲戚什么人啊?平时背后偷偷谈论女同志,肯定不是好人!”
“对对对!他确实不是好人!”陈诺立刻点头赞同。
两个姑娘:“…………”
“我跟你们说啊,我那个亲戚就叫陈建设,是你们厂车队的。
记住啊,车队的,叫陈建设。耳东陈!生产建设的那个建设!
我跟你们说啊,尤其是你,欧秀华同志!你可记住了,这个叫陈建设的家伙,就是个坏种!
游手好闲,油腔滑调,什么真本事都没有,平时就喜欢靠一张甜嘴,到处骗小姑娘,都不知道被他骗了好多个了。
我跟你们讲,这人就是个流氓,之前背后就议论,说你们厂里漂亮姑娘都有哪些个,就说到了欧秀华,说欧秀华漂亮,说自己要想办法骗到她什么的……
哎呀,那个话说得可难听了!我都没法跟你们重复一遍,说出来都脏了我的嘴!
你们啊,以后遇到他一定要当心!这人嘴巴甜,但肚子里全是坏水!
尤其是你,欧秀华同志!这人憋着坏,就想对你下黑手呢。
背后都和我提过好几次你的名字了!”
两个姑娘呆住了!
眼看陈诺说的吐沫横飞,欧秀华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个理发师姑娘反应过来了:“咦?你不是这个陈建设的亲戚么?你怎么,怎么……怎么……”
“我这是大义灭亲啊!”陈诺一脸凛然。
欧秀华没言语,倒是那个理发师姑娘忽然就怒了!
“陈建设是吧?我听说过!车队里的人提过他,说他平时工作就偷奸耍滑的。一听就不是好人!
还耍流氓!打欧秀华的主意?!
想都不要想!!”
理发师姑娘义愤填膺,拉着欧秀华:“你一定要注意啊!以后这个陈建设如果招惹你,你就告诉我,我揍死他!”
欧秀华一脸懵逼:“这个,也,也不能听人一面之词就……”
“你叫欧秀华,你是厂里的会计。嗯……你最近晚上还在上夜校,补习财会知识,对不对?你还想考试,考会计资格证对吧?”陈诺笑眯眯的说道:“你看,我都不是你们厂的,你能知道这些事情,都是平时陈建设喝完了酒跟我们吹牛说的,他说,他早就打你主意了,迟早要把你骗到手的。”
“混蛋!!!!!”
理发师姑娘拍案而起:“不行!绝对不行!还等他找上门!!不行!我现在就要解决掉这个混蛋!!不能等他过来祸害你!”
陈诺一愣。
这么简单?
这姑娘这么好骗么?
陌生人说两句,就真的信了?
然后,就看见这个姑娘忽然就拉开门跑了出去,撤开嗓子就大喊了起来:“赵长江!!赵长江!你给我过来!!赵长江!!!!!”
欧秀华满脸涨红了,上去就拽:“别,别喊你哥啊!!这人我们都不认识,他说的话,真的假的都不知道,你着急喊你哥干什么啊!!”
“不着急怎么行啊!你看看,人家连你底细都摸清楚了!这肯定就是憋着坏了啊!!
再说了,秀华!你以后是要给我当嫂子的!怎么能让那个什么陈建设祸害你!
不行!今天必须解决!”
嗯?
陈诺坐在里面一愣,耳朵竖着听的真切。
啥意思?
我妈?给你当嫂子?!
这……
有瓜啊!
门外一阵脚步,就看见几个年轻强壮的汉子跑了过来。
都是一身绿军装,只是都没肩章和领章。穿戴的却是齐整。
大约就是厂子里保卫处的民兵了。
为首的是一个铁塔般黑壮的汉子!
“怎么了怎么了?小雨?大晚上的你嚎什么嚎啊?”
小雨一看这人,顿时就瞪眼:“赵长江!你死人啊!!!我告诉你,有人欺负欧秀华!要对她耍流氓!你管不管!!”
“妈个比的!!哪个敢!!!”赵长江顿时就好像被踩了肺管子一样跳了起来:“老子弄死他!!流氓在哪?!”
忽然就看见坐在店里的陈诺:“就是你啊!!耍流氓耍到我们厂来了?!”
说着就要往里冲,举手就要来薅陈诺的衣服。
身后几个民兵也满脸凶狠要往里冲。
“不是他!!你别乱来!”
欧秀华好心上前拦在了陈诺面前。
赵长江的手顿时就收了回来,吞了口吐沫,一张脸涨红:“那个……秀华,你,你也在啊。”
“你别听小雨瞎胡闹,没影子的事情!”欧秀华板着脸,回头瞪陈诺:“你这个人说话没头没尾的,闹哪样呢?我们都不认识你,你就跟我们说别人坏话,你把事情讲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讲清楚,是谁要对欧秀华耍流氓?!”赵长江瞪眼看陈诺。
陈诺倒是不慌,缓缓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反正我就是看你们好心,这么晚了不下班还给我理发,觉得你们好心。
而且我平时也看不惯陈建设的那个流氓样子,所以才好心跟你们说的,你们爱信不信。
反正跟我没关系。
你们不信的话,以后被祸害了,又不是我倒霉。”
说完,陈诺双手一摊,起身就往外走。
“等一下!”
赵长江叫住了陈诺:“你刚才说的谁?陈建设?!”
“对啊,你们厂车队的陈建设。”
“妈的,我平时就知道这个小子不是好东西!一贯的偷奸耍滑!!”赵长江果然知道陈建设这个人,就没好语气。
“那你又是谁?哪里来的?你到底和陈建什么关系?你背后说人坏话,总要把你自己是谁先讲清楚吧?”欧秀华还是保持着理智。
“我叫……”陈诺眼珠子一转:“我叫肖国华,江宁莫林镇砂石厂的。”
“你刚才不是说和陈建设是亲戚么?”
“对,我是他远房的一个弟弟,今天进城来办事,太晚了没有回去的车,刚好他之前还借过我钱没还,我就顺便来找他讨钱的。”
陈阎罗真的是张口说瞎话,一个磕巴都不带打的。
眼看陈诺说的理直气壮的,欧秀华心里也犯了嘀咕……
难道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说的都是真话?
真的就是看自己心善,所以大义灭亲?
赵长江身后的几个保卫处民兵里,有人就低声道:“车队的陈建设我知道的……平时听说他,好像是有点不太好,总喜欢和女同志套近乎,油嘴滑舌的。上个月还听说差点被人揍了……”
好吧,陈诺心中叹了口气。
陈建设啊,别怪老子给你泼脏水……你自己平时持身也不正啊。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个理发师姑娘一拉赵长江:“还等他来祸祸欧秀华啊!赵长江,你是不是男人啊!你是我哥,什么时候这么没胆子了?!”
陈诺眼尖,就看见了这个姑娘悄悄的对赵长江递眼色。
陈诺心中雪亮:这个姑娘有私心!
这是一心想促成欧秀华跟她哥哥赵长江啊!所以一听陈建设这个祸害,就决定必须掐灭在萌芽中。
赵长江一张脸铁青,忽然就狠狠一跺脚,转身大吼一声:“走!!”
呼啦一下,几个小伙子都跟着赵长江一路跑出去了。
欧秀华愣了一下,深深的看了陈诺一眼:“你……你也别走!一会儿把事情对质说清楚才行!”
·
陈建设其实今晚就在家里没出去玩。
毕竟昨天晚上做梦梦见一个预言,今天厂子里就真的死人了。
陈建设一整天都有点恍惚的。
一个是怕,二个是兴奋和激动!
今晚没出去玩,早早的就在家里躺下,想赶紧睡觉,看看今晚梦里还能梦见点啥。
结果……
八点多就躺床上了,却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忽然就听见外面有人猛的拍门!
把个房门拍的砰砰作响。
同屋的另外一个厂子里的年轻人出去见对象去了,陈建设一个人在家,有点含糊的去应门:“谁啊!”
“保卫处的!”赵长江大声回答。
“我……”
陈建设想了想,不等他犹豫,嘭的一声,门板就被撞开了!
外面呼啦一下冲进来四五条汉子,顿时就把陈建设逼到了墙角!
黑暗中,也不知道是哪个狠狠的怒斥:“陈建设,就是你对女同志耍流氓是吧!!”
陈建设一愣,脑子里还一片空白呢,更有点心虚:“耍流氓?哪个?”
“哪个?!看来不止一个啊!!!平时没少耍流氓啊!!”赵长江大怒:“揍!!”
陈建设刚要反驳,还没开头,迎面就是一拳砸在了鼻梁上,顿时眼前一黑,金星乱跳,鼻梁一酸,鼻涕眼泪全出来了。
惨叫一声,捂着脸就蹲了下去。
眼前几个汉子围上来,一顿拳打脚踢……
·
陈诺被理发师姑娘和欧秀华盯着,一路来到了陈建设的屋外,就听见屋里乒乒乓乓拳打脚踢的声音,不时传来陈建设杀猪般的惨叫。
理发师姑娘面色愤怒,欧秀华则是满脸焦急:“赶紧去拦一下!事情没弄清楚,别把人打坏了啊!”
说着,欧秀华曼联警惕的盯着陈诺:“你也不许走!”
陈诺笑眯眯的双手插着兜站在后面。
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陈诺的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念头。
这是……试探不出来什么吗?
是的,就是始谈。
给陈建设泼个脏水,一开始只是想提醒欧秀华,打个伏笔,让这个时间线上的欧秀华别在被陈建设这个人渣祸害了。
但引来这个保卫处的赵长江,算是意外之喜。
陈诺顺水推舟,就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来找陈建设,自然是为了那个神奇的时间回溯的能力!
把自己弄到了这个年代来。
而始作俑者,不是陈建设,而是藏在他身体里,或者是藏在暗处的,那个神秘的声音!
那个给与了陈建设时间回溯能力的声音!
那个未知的存在!
陈诺觉得,于其自己贸然找上门,不如……先利用赵长江这个普通人上门去。
试探一下陈建设这边的反应。
此刻,听着屋子里陈建设被痛揍的惨叫……
暗中,陈诺的精神力已经悄悄的将周围覆盖住了。
但是,并没有捕捉到丝毫异常的任何能量波动,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超长的精神力量波动都没有。
陈诺心中叹了口气:
这都不救?这都不现身?
这么沉得住气么?
·
里面乱了一阵子,被揍成了猪头的陈建设被拉了出来。
欧秀华上和理发师姑娘赶紧上去。
“别打了!先把事情弄清楚!你们这么乱打人,万一打错了怎么算!”欧秀华恨恨瞪了理发师姑娘一眼——自己的这个闺蜜的心思,她此时也大概想明白了七八分了。
“弄清楚就弄清楚!把人带回咱们保卫处去!好好问!”赵长江大声回答。
“还有刚才那个,那个叫肖国华的!一起叫回去!”欧秀华扭头,忽然就呆住了。
人……没了?
方才还站在这儿呢?
一转眼,人没了?!
·
“陈建设!!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儿了嘛!你自己交待清楚!!”
“我……”
“别你你我我的!把你弄回来肯定是已经有了证据!我告诉你!你自己说出来,还能争取个主动!我们说出来!那你就被动了!懂不懂!!”
“我……”
“不说?再打!”
“别别别,我说,我说……上个月说闹肚子病假,开的病例是假的,我在厂子医务室偷的空白病历单自己写的……是这个事儿么?”
“伪造病历请假,算旷工!还有呢!这种小事你觉得会让我们把你弄回来吗!!”
“那个……我……我把车队的报废轮胎,卖掉了。可是……这个,这轮胎本来就是报废掉得啊!我卖掉不算偷盗厂子里的财物吧?我问过,原本都是扔掉的。”
“……算不算偷盗,等查清楚了再说!!还有呢?!”
“没有了!真没有了啊!!”
啪!!
赵长江一拍桌子:“你对妇女耍流氓的事情呢!!!”
耍流氓?
陈建设一愣,老子有两个月没干这些事儿了啊!
“那个……我对谁耍流氓了?”陈建设有点心虚,一转念也不对啊……
之前耍流氓的那个女的,也不是咱们厂的啊。要管,也不是咱们厂的保卫处来管啊。
“财务处的欧秀华!!!人家说你耍流氓!有没有!!”
陈建设一脸茫然。
“欧秀华?是谁啊!老子压根不认识,见都没见过好嘛!!”
·
陈建设的屋子里,陈诺站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看着乱糟糟的房间。
仔细的摸索了一下陈建设的物品。
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异常的东西。
(所以,那个神秘的声音,到底是藏在哪里的呢?难道是藏在陈建设的脑子里?)
陈诺想着,随即摇了摇头。
自己之前在牛首山里弄死陈建设的时候,一点一点的搜索过陈建设的意识空间。
并没有发现隐藏了什么神秘的生命意识。
所以,根据陈诺的猜测,大概率应该是,在一九八一年的这个时间段,陈建设遇到了某个神秘的存在,然后这个神秘的存在,出于某种原因,给了陈建设某种能力,并且很可能一直悄悄的潜伏在暗中,跟随着陈建设。
只是,一九八一年这个时代,在华夏金陵,能有这么强大的神秘存在么?
以陈诺的认知,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无非就是四个种子。
一九八一年,西德还在南美的那个热带雨林的遗迹世界里沉睡。
神宗一郎还在满世界的寻找章鱼。
灰猫么,还在欧洲假扮宠物猫,带着人形玩偶在世界游历。
第四种子不知道身在何方……
而且,这四个种子,自身都不具备掌控时间的能力!
除了种子之外,还有谁?
母体?
陈诺摇头。
如果母体能满世界乱跑的话……那母体早就把所有人都弄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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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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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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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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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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