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群人,明摆着都是归德府里有名号的官员胥吏,看身上服色,有绿的,还有好几个红袍的。郭宁亲至敌方腹心之所,彭义斌本以为他要擒贼擒王,会抓住首领作为人质,再反过来胁迫守军投降。
却不曾想,郭宁连问都不问,直接就下令杀了?
彭义斌在泰山群盗里头,也算一号猛人,但这会儿他反应慢了一拍。于是当那几个官吏身首异处的同时,他撞入了喷发的血雾,又冲出血雾催马冲进了厅堂。
正堂之后,又有二堂,依然有人呼喝冲出,立刻就都被斩杀;有人翻窗奔逃,被沿着两侧廊道包抄的骑兵发箭射死。二堂左右的偏房,是地方上胥吏办公的所在,几个小吏原本在屋里探头,被骑兵们纵马迫出,扑哧扑哧跪倒在地。
这种手无寸铁的小人物,倒不必滥杀。
郭宁的声音立即从后方不远处传到:“投降的留下。”
刀锋在最后一刻偏转方向,掠过一个跪伏吏员的头顶,削去了整个发髻。战马嘶鸣跃起,从他的身前掠过,撞开几座桌椅。骑在马上的甲士在屋檐下显得格外高大凶猛,他们冲过二堂,随即分兵数路,犹如灌入蚁巢的洪水,开始扫荡整座官衙。
郭宁就在骑兵队列里奔驰,时不时地下一道两道命令指挥着骑兵们。他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平时在家里吩咐傔从把木桩或者箭靶搬来搬去一样。
当骑队冲过二堂的时候,有手持武器的护卫之流反应过来,而彭义斌带着部下们,也加入战团拔刀乱砍。
骑兵奔走的速度既快,武艺又高强,转眼间把一座偌大的宅院前后清洗数编,投降的官吏抓了一堆。
一气控制了整座府邸,彭义斌身上甲胄带血而还:
“后头还有些老弱妇孺,都抓起来了。试图逃走的,大部分被宰了,但也有些跑得太快,没能逮住。”
郭宁看看正堂前广场上跪地的小吏,再侧耳倾听,果然有人从总管府里逃到外间,一路逃,一路还声嘶力竭地乱喊。
彭义斌匆匆折返,脸色有点沉重:“外头的院墙和箭楼,也没能控制住。万一他们在外调动人手包围,咱们脱身不易。国公,咱们是不是该……”
彭义斌的问话被郭宁打断。
“咳咳,俘虏们就在前头,你轻声说话。另外,别再一口一个国公,我现在是开封来的元帅。”
郭宁侧耳继续听了外头一阵叫喊,揪了揪自家胡髭:
“你们说,我该自称什么元帅好?完颜?仆散?纥石烈?术虎还是什么?好像开封那边空头元帅甚多,还有姓移剌的呢……嗯?他们这会儿在喊什么?怎么又冒出个奥屯元帅了?这是什么鬼玩意儿,谁想的字号?”
队列后头一个骑将挤到前头:“是我想的,国……啊不,元帅。当年朝廷有重将叫奥屯襄的,是个元帅。”
这骑将满嘴的大同口音,看来是密谷口那场败战的幸存者,怪不得对奥屯襄的印象深刻。
郭宁摆手让他退下。
徐瑨想了想,对郭宁道:“还是姓完颜吧,开封城里姓完颜的高官多。”
“姓完颜的话,我想到个名字了!”
郭宁忽然有些兴高采烈,他道:“既然我家小子叫郭靖,我怎么也得用这名头过个瘾!老徐,你去写一套符信告身出来,拿给外头的人看看!”
某个姓完颜的人名和周国公的嫡长子有什么关系?
徐瑨愣了下,没明白郭宁这句没头没脑的言语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久居中枢,深知不该问的别问,当下自去安排符信告身。而彭义斌等人则分派人手,把整座总管府给占定。
原来直到这时候,那些逃跑的官吏仍没想到是定海军忽然来袭。少数人尚在懵懵懂懂,大部分人真觉得是开封或者哪里来的元帅,和城中驻守官员起了冲突。
有胆子大点的官吏这会儿连忙登上外墙箭楼,往府邸里头大喊,意思是大家莫要误会,都是自己人,都是大金的忠臣,有话好说。
这几年里,大金国境内战火连绵,为防将权太轻以致误事,朝廷不断授予地方将帅临机处置的权柄。郭宁做到山东宣抚使的时候,他和朝中元帅一级的重将就能随意决断四品以下官员的陟罚臧否。
开封朝廷建立以后,对河东、陕西等地的驻守将帅以拉拢为主,开封朝廷的中枢也不断提升武臣的权力。
所以朝廷的元帅擅杀几个地方小官小吏的情况,真不罕见,甚至将帅之间的内讧冲突,也是此起彼伏。那些事情外人虽不晓得,官吏们哪有不晓得的?
这其中又牵扯到女真人与汉儿的矛盾,北方籍贯的军政高官与南京路本地旧人的矛盾,乃至武人与文吏间的矛盾、武人之间彼此争夺军队和地盘的矛盾。随着开封朝廷建立,有些矛盾得以稍许弥合,而有些矛盾却反而愈加剧烈。
最终的结果便是现在这般。
彭义斌觉得,郭宁这作派太过粗糙,简直时时刻刻都有玩脱、露馅的危险。可落在本地的官吏眼里,眼前这骑队一路凶巴巴地冲进城里,行为肆无忌惮。那种训练有素的架势,那种高高在上斜眼看人的姿态,可不正是开封重将亲兵的作派么?
如果说一开始还有人隐约担心,会不会是东面的红袄贼派人到归德府扰乱,这会儿已经压根没人这么想。
哪有人会把潜伏扰乱的事情,办得这么粗糙,这么张扬?做奸细做到这种程度,出面一百次就会被揭破一百次,活该被自家首领拖出去打死!
何况这一队骑兵沿途呼喝,张口就是鹿符、鱼符、金牌云云。
国朝的符牌制度上承辽国,枢密院属官用鹿符,宣抚司用鱼符,而领兵重将专门得授金牌,其中有很多讲究,外人断难随口道来,更不消说红袄贼那群土鳖了!所以这些人真是从开封来的!真的不能再真!
再想想那些人直冲进城里的时候怎么说的?他们这队伍里,有个元帅!
这位元帅如此行事,显然是和咱们山东行省的完颜弼老爷早有旧怨。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来救援归德府,结果上来就放手杀人……说不定,他们是专门趁着完颜弼去了徐州,来抢夺地盘的!
想到这里,众人面面相觑,越是资深的吏员,越快想到了其中的麻烦,俱都变色。
只有个年轻点的官吏全然没有多想。
郭宁等人杀进总管府的时候,他肩膀中了一刀,虽只皮肉吃痛,难免恼火。他捂着肩膀的刀伤,冲着高处箭楼大喊:“来者不善啊!那一定是冲着完颜元帅来的!赶紧放箭!”
话音未落,身边几人冲上来捂嘴。
这不是废话吗?这支骑队不是冲着完颜元帅来的,难道还能冲着你我?你这狗才几品官,能被开封来的大人物盯上?
你这鸡毛玩意儿,和完颜弼老爷有多深的交情?你也配牵扯进大人物的恩怨?
外头把门的士卒说,这杀进府里的元帅老爷,不是姓完颜,就是姓仆散或者纥石烈!开封府里那么多姓完颜的高官,我们认都认不全,他们彼此冲突的事情,是我们这些地方小吏能随便参与的吗?
那些女真人的贵胄,冲进府里,直接就把着红袍的主官们杀尽了。他们若要接着杀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你这厮作死,须不要带上我们!
当下登高之人又喊:“里面的元帅!小人们不敢与你为敌!完颜弼元帅带着部下门,四天前就出城去增援徐州了,我们只是地方上的小官小吏,不敢与朝廷高官为敌!我们只是吃一口俸禄啊!”
这话说的大概很在理,总管府里有了反应。
一名骑兵从正门出来,环顾四周,问道:“刚才是谁喊话?叫他来!”
官吏和兵卒们静了一阵,不下数十人举手去指望楼上头。
片刻之后,一名老吏从望楼里跑出来,到了骑士马前跪倒:“小人徐福拜见。”
骑士哈哈一笑:“原来是我的本家。你现居何职?”
“小人乃是本地司候司的管勾。”
骑士皱眉:“叫嚷的口气不小,还当是能说了算的人物,原来是区区一个管勾?你上头的判官呢?”
那徐福满头冷汗乱淌,磕了个头答道:“我和判官一同奔走的时候,判官被老爷们追上杀了。我身上这血,就是判官肚子里喷出来的……”
骑士冷哼一声:“那,这归德府的兵马都指挥使在哪里?”
“咳咳,也被杀了。老爷,你回头看,正厅台阶上那个单独的脑袋就是。”
“城防提控呢?”
“这……”徐福踯躅半晌,叹气道:“老爷,您往战马割了脖颈,尸体在门槛上躺着。”
“那
你说,这会儿城里地位够高的,说话管用的是谁?”
徐福转身看一眼,视线所到之处,同僚和士卒们全都畏缩退后。
“咳咳,老爷若有吩咐,就告诉我吧!”
“罢了,罢了。你来接着这份文书!”
骑士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递给徐福。
徐福双手乱抖,接过文书打开,只见是一份尚书省的移文,上头寥寥两行,说的是朝廷任命赵王完颜洪烈为山东西路总领提控,兼东面元帅、归德府兵马都总管。
徐福这等地位卑微的小官儿,何尝见过尚书省的文书?莫说他了,逃命出来的小官小吏谁都没见过。但就算没亲眼见过,总能估摸出这文书真假,红彤彤的大印骗不了人,精美的文书质料也骗不了人!
如果非要找个破绽,那就是文书墨痕尚带湿气,像是新写的。
但那又如何?空白告身之类的操作,大家都见得熟了。想想,当场能写出尚书省移文的老爷,那该是何等权势?
明摆着,完颜弼老爷失势啦,开封那边来了新老爷接手归德府,继任东面元帅。他还是一位帝室宗王!xǐυmь.℃òm
“看完了没有?”
骑士有些不耐烦地问道:“看完了就召集本地官吏,我家元帅有很多事吩咐你们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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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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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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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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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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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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