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在心底里滴咕大汗的坏话,纳敏夫有些心虚,几乎原地跳了起来。
然后他就听见拖雷平静的声音:“那是郭宁的旗帜,没想到他亲自来了。”
纳敏夫愈加惊骇,连忙道:“这人既然来了,后继保不准有许多兵马。四王子,咱们快走,免得出事!”
嚷了两句,纳敏夫也忽然反应过来,这样的言语分明是完全不信任己方的力量,对高傲的拖雷而言,简直形同羞辱。他连忙俯首,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劝说。
好在拖雷只眼角一跳,好像全然没有听出纳敏夫的言外之意。
前年在山东作战失利之后,这位经验丰富的资深百户纳敏夫随同拖雷回到草原。其余各部都因战败而受到大汗的严惩,唯独纳敏夫因为担任使者接回拖雷的功绩,得到了拖雷的庇护,不止免于实际惩罚,也保留了自家的百户职位和大汗赐予的黑色旗帜。
不过,拖雷的力量也只到这个程度了。
当日他作为长期跟随在成吉思汗身旁的幼子,能在大规模战事中骤然独领方面,驱使众多千户那颜如走狗。但现在,拖雷能带动的可靠部属数量,不及原来的十分之一。纳敏夫这个百夫长,已经是其中很得力的一员。
这两年里,拖雷的日子也过得艰难。
他在草原上特殊的尊崇身份,来自大汗对他的宠爱。大汗的宠爱之所以有价值,又基于大汗本身的威望。
也克蒙古兀鲁思毕竟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究其本质,它依然是一个军事部落联盟。联盟本身并没有制度和律法可言,只不过部落首领的威望过于崇高,足能碾压一切反对者,把自己的意志贯彻为制度和律法。
拖雷在山东的那场耻辱性的失败,却使他成了大汗烁烁光芒之下的污点。这个污点的存在本身,就在不断告诉别人:金国犹有强大的力量,足以给蒙古人造成惨痛损失,大汗对金国的方略是有瑕疵的;而南下征伐并非轻而易举,是有失败可能的。
这个污点不仅影响了成吉思汗的威望,也削弱了大汗对无数部落的掌控。既然如此,把这个污点藏起来,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所以拖雷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出现在蒙古诸部的忽里勒台上了,他很少见到大汗,也很少和术赤、窝阔台、察合台等兄长一起行动。
但直到第二年,大汗催促诸部再度南下,发起对金国的痛击时,还有许多部族首领举拖雷的失败为例子,推脱大汗的征召。
他们在忽里勒台上每一次争执,都是对拖雷的嘲讽。而他们每一次提起拖雷,又都会引起黄金家族成员们对这个失败者的不满。
拖雷在这三年里,倒是想了很多。在他看来,这种因为小小失败而畏怯的情形,便是成吉思汗拆分草原部落为九十五千户的副作用。
原本规模庞大的部落遭拆分为千户之后,任何一个千户都无法单独对抗大汗的权威。可是单一个千户的底蕴,又承受不起战场上的巨大损失。
在山东、在辽东,前后将近十个蒙古千户惨败于定海军之手。每一个千户都元气大损,不经过三年五载,不可能恢复。这样的风险,使诸多千户那颜都对南下伐金的方略产生了疑虑。这种疑虑,同时也是对成吉思汗的疑虑,是对成吉思汗向所有人承诺美好未来的疑虑。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成吉思汗必须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途径无非两条,一条是夺取金国中都,灭亡金国或者迫使金国彻底降伏;第二条则是干脆利落地打败定海军。
只要能够做到这两点,成吉思汗的威望就会跃升上一个新高度,他对草原的控制就会恢复铁板一块。所以,成吉思汗动用了本部精锐急速突入金国境内。他觉得,这样的力量已经足够。然后他就遭遇了惨痛失败。
这场失败以后,拖雷所承担的压力倒是骤然减轻,没有人再指摘拖雷的无能。但整个黄金家族面临的压力却十倍百倍地增强,甚至可以说,应对稍有不慎,就会是灭顶之灾。
终究蒙古人只服膺于强者!
终究那些曾经向大金国屈膝的一代人还没有死绝!
如果成吉思汗并非强者,诸多部落改弦更张,就是必然的。
这种时候,许多矛盾骤然浮出水面,已经没办法在忽里勒台上,靠着辩论和歌唱来解决。代表长生天的大萨满豁儿赤自家死在战场了,神谕什么的,好像份量也不如当年。成吉思汗自己,更无法维持用胜利来鼓舞,用利益来收买的手段。
好在成吉思汗还可以用恐惧来统治,他也从来不缺乏制造恐惧的冷酷、暴烈和高效。
成吉思汗在最短的时间里,对草原上的动摇之人和心怀恶意之人展开了屠杀,只用了两个月,就使得大蒙古国的左右两翼各削去了三分之一的千户。存留下来的每一个千户那颜,都亲吻着成吉思汗的靴子,再次发誓效忠。
不过,重新统合草原之后,大蒙古国基本的难题依然如初。
利益在哪里?牧场在哪里?
身为蒙古人的大汗,成吉思汗告诉所有人,这个问题很简单。东进既然受挫,那就西进。wWW.ΧìǔΜЬ.CǒΜ
夏国也好,八河之地的森林部落也好,也儿的石河两岸的乃蛮部、克烈部的余众也好,八剌沙衮那边,似乎和契丹人有亲缘关系的菊儿汗也好。他们任何一家,都不如金国富庶,地盘也小,但任一家都比金国要容易对付。
经历过失败的蒙古人,正要喝他们的血,撕咬他们的肉来壮大自己。向西前进的步伐不会休止,一直到蒙古人挟裹的力量越来越强盛,达到足以压倒金国的程度……那就是报仇的时机来了。
为了推进这个策略,成吉思汗统合起了巨大的兵力,将会在高原以西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铁流。但与此同时,他也必须稳定草原东部,与金国达成暂时的和平。
所以拖雷才会来到这里。
这并非拖雷主动请缨,是成吉思汗亲口指派的。毕竟高傲的蒙古人大都不愿意承担这个任务,而在成吉思汗眼里,只有这个同样经历过失败的儿子,才能够忍受屈辱吧。
拖雷本以为,自己在抵达某个金人据点,提出求和意图以后,会被转送到金国的中都,过程中难免受到羞辱。好在他的运气不错,郭宁就在这里。
郭宁这厮虽然凶恶异常,却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若能与他见一面,和议成与不成,双方一言可决,也就不用操那些彼此威吓欺诈、真真假假的闲心了。
“纳敏夫,咱们走一趟。”
拖雷深深吸气,尽量挺起胸膛。
不待纳敏夫回答,他就勐然催马,从林地和深草间窜了出去。
他们很快就策马奔上道路。这条路便是连接龙门和缙山两地,被赵瑄极度看重的道路。走在这条道路上,拖雷感觉一阵阵的心季。
这条道路已经荒废很久了,拖雷甚至能看到前年自己和赤驹驸马率军攻打缙山时,数千铁蹄践踏过得痕迹。汉儿想要将之恢复,大概也就最近一两个月的事。
但就只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原本湮没在荒草中的道路就恢复了几分模样。拖雷可以看见路边分散排开的,夯土用的石杵;看到用石灰标识出的排水沟的走向;看到每隔十数里都有木料被堆积,那是打算建造瞭望站点的模样。
这种精细的、有条不紊的建设,在草原上是从来看不到的。牧民们逐水草而居,靠天吃饭,无须道路、水利、城池乃至任何需要人力建设而成的东西。但汉儿们显然不那么想。
拖雷敏锐地感觉到,他们愿意建设,愿意投入人力物力,一定是因为建设能给他们换来许多东西,这也是定海军政权急速壮大的缘由之一。不过,其中具体的道理,他依然不明白。
拖雷一行人稍稍离开了林地的掩护,就被缙山城外密集的哨骑发现了。伴随着此起彼伏的鸣镝声响,哨骑从好几个方向聚拢过来,警惕地看着拖雷等人。
毫无疑问,这些哨骑都是出色的战士。他们的骑术比蒙古人自然不如,但也足够娴熟。他们停留在拖雷等人前方,手持弓失警戒的姿态也很老练。稍稍细看,可见每个人的脸上有紧张,却没有畏惧和害怕。一些明显是什将之类军官的老卒脸上,还有着隐约的嗜血和亢奋色彩。
与金国连续三年的厮杀,结果就是这样了。
蒙古勇士摧毁了数以百计的城池,抢掠了堆积如山的财富,杀死了数以百万计的金国军民,却也生生地促成了金国内部崭新力量的出现。这个崭新的力量诞生于血海之中,所以一点都不怕蒙古人,在他们眼里,他们根本就是足以和也克蒙古兀鲁思相提并论的强大政权。
放在三年前,这种人会被拖雷视为必死无疑的蠢货,但现在拖雷却没有了这样的想法。如果他们是蠢货,拖雷自己又算什么呢?
拖雷勒马止步。
当一名哨骑按着腰刀,慢慢走到拖雷面前的时候。一名通译从拖雷身后闪出,轻咳了两声,准备说话。拖雷探出手臂,用马鞭在通译的肩膀上一搭:“我自己来。”
他转向那哨骑:“我乃大蒙古国四王子拖雷,求见大金国都元帅郭宁。我是来议和的。”
他的话语声很慢,却字正腔圆,是标准的汉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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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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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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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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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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