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升连滚带爬下来,勐地挽住缰绳:“慧锋大师,为何不杀往元帅府,反而折回?时间如此紧迫,万一让术虎高琪反应过来,那可就……”
骆和尚的光头上热气蒸腾。他大叫道:“不能去,情形不对!”
“怎么就情形不对?张柔和苗道润都很顺利,他们已经……”
“就是因为太顺利了!”
骆和尚一边擦汗,一边环顾四周。这个日常以粗豪示人的胖大汉子,这会儿完全恢复了他西京路精锐斥候的本色,眼神中透着十二成的警惕。
“昨天,前天,咱们踩盘子的时候,分明见到在城墙和城内各处巡逻的兵卒归属纷乱,有武卫军,有拱卫直的威捷军,有中都警巡院的部下,还有从缙山退回中都的分番屯驻军和飐军,对么?”
“没错!慧锋大师,这些兵卒既无斗志,也乏训练,很多人连饭都吃不饱,咱们以准备充足的……”
杜时升劝到一半,又被骆和尚打断。
“现在我只看到了武卫军、威捷军和中都警巡院下属的差役!从缙山退回的那些兵马呢?他们是死绝了吗?”
“呃……我没向慧锋大师说起么?安排这次脱逃的赵公左,与术虎高琪的帅府中人有些关系。他昨日打听到,术虎高琪打算明日操演,所以今晚将会临时抽调各部回营,今夜巡防兵马也就少了这一部,略松散些。我估摸着,张柔和苗道润去收服旧部,也因此少阻碍……”
杜时升自己,也是今天下午才走通了几个旧友的门路,从而夹塞进赵公左安排的会议,打探到当晚底细。然后他又忙着说动张柔和苗道润,再安排诸多细节,这上头,好像真忘了向骆和尚提一嘴。
但现在看骆和尚的神态……这件事情非常着紧?
“术虎高琪为什么要抽调各部回营?蒙古人的大汗虽然南下厮杀去了,但还有木华黎带着兵马,就在中都四周虎视眈眈,他就这么放心把兵力都收缩到那几个营地?有鬼!”
骆和尚用力摸着头皮,蒲扇大手从额头捋到后脖颈,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勒马回头,看着来时的道路,因为张柔和苗道润两人发动,城里已经开始喧嚷,有人影惊慌失措地从道路中央跑过,看似动作迅速,不防脚下拌蒜,摔了个嘴啃泥。
再往南眺望,黑沉沉的夜里,隐约可见城南那些高大府邸的剪影。
骆和尚骂了一句,提鞭指了指那里。
“方才我们奔袭所向,是术虎高琪的帅府。两三百甲士的力量,骤然发动,沿街滚滚涌涌,声势不算小了,但他们竟然全无反应。这帅府里,日常怎也驻扎数百卫士,哪有听到变乱,却不惊动的道理?除非……老杜,你再想想,术虎高琪骤然收缩兵马,何其突兀?他要做什么?他在准备什么?”
这一连串喝问刚出口,术虎高琪的帅府方向轰然大响。
骆和尚翻身下马,沿着登城步道急跨台阶,一口气登上顶端眺望。那方向在他的视野中忽然就亮了,那是大批将士从帅府中勐冲出来,他们手中新点燃的火把压过了星光和月色,照射得夜空泛红。m.xiumb.com
以这兵力规模,以这严阵以待的姿态,骆和尚如果带着三百人冲过去,那多半是送死了。亏他当年的战场嗅觉还在,一下子领兵退回。
元帅府的北面,丹凤门内外,乃是侍卫亲军驻扎之地。此时数百骑兵骤然冲入军营,将火把随处抛掷。马蹄如雷,喊杀声如雷,侍卫亲军惊惶而起,才一露头就被杀死,侥幸未死的乱跑乱叫,把混乱勐然传播出去。
杜时升死死地盯着这场景,双手都在发抖:“这狗贼反了?他是想当第二个胡沙虎?不可能!”他冲着骆和尚嚷道:“中都城里有力的宗王,去年就已经死尽了!除非是太子。不,不,太子这数月重病,根本不可能响应术虎高琪!再说他本来就是太子,皇位迟早是他的,他急什么?”
他转念一想,又嚷道:“何况他已经是平章政事,是这一年来最受皇帝宠信的重臣。他效法胡沙虎劫持皇帝做什么?就算把皇帝绑了,他的官也升不了几级啊?他如果想自己当皇帝,这区区一个中都城……”
骆和尚觉得杜时升有点发癫,于是好声好气地道:“老杜,你也别盘算了,术虎高琪这厮既然发动,中都城里局势立刻就要大乱,皇宫那边,我们也就插不进手去。原来的计划不行了,得想想,怎样才能拿下该属咱们的好处。”
杜时升忽然大跳:“狗贼!狗贼!”
“什么?”
“……这厮不是要造反!不不,他就是要造反!他降了黑鞑子啦!”
这两年里,投靠蒙古的大金将士确实越来越多了。但大体来说,顶多是某个城池的守将,某个小部队的军官投降,在大金富贵到术虎高琪这种程度的武人,却与蒙古人勾结,实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
偏偏就在杜时升破口大骂的同时,中都城里的混乱程度骤增十倍,整座城池像是沸油里头灌入冷水那样,一下子到处爆发了。
无数人声之中,术虎高琪所部纵马奔驰,大声奔走呼号的声音,仿佛鬼哭狼嚎:“跪地投降不杀!蒙古大兵入城啦!”
会成门下所有人一齐大骂。
蒙古人不会从天上飞出来,以众人的眼力和耳力,也实在没有分辨出蒙古骑兵出没城中的迹象,但术虎高琪所部既然这么喊了,那就是明摆着在狐假虎威……他们真和蒙古人勾结上了!
他们或许是想抢在蒙古人入城之前控制中都,以给自己增添讨价还价的筹码,或许是想乘着另投新主,在中都城里放手施为一番,捞些好处。
身为大金国屈指可数的重臣却忽然跳反,杜时升真没有准备,也就没法猜测术虎高琪所部的意图。
问题是,这时候打着蒙古人的旗号吓唬百姓,真能把百姓弹压住?真能让阖城百万人老老实实跪地投降?
术虎高琪毕竟是锦衣玉食的高官,不知道寻常百姓所思所想!
中都城长期处在蒙古的威胁之下,百姓本就人心浮动,更兼生活困苦,反复受到饥饿和恐惧的侵袭,人们的情绪早就压抑到了极处。如今城中骤然有人号称蒙古军入城,再有各处厮杀不断,整个中都顿时鼎沸。
浓黑夜色之下,数以千百计的流民、百姓如无头苍蝇般狂奔乱走,彼此厮打、殴斗、冲撞,到处夺路而又根本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就在距离会成门不远处,许多里坊从惊扰到狂乱,甚至有人拔刀冲出路上,见人就砍,种种疯狂之状难以言表。再有妇孺尖锐的哭喊声,哀号声,求饶声此起彼伏,简直要让人晕眩。须臾间,数以万计的狂乱人声汇成一股:
“快逃!快逃!让我们出城!”
这种可怕的声势,在中都城外也能听到。
木华黎轻轻捋了捋战马的鬃毛,让这匹斗志过于旺盛的战马安稳下来。
“你们看,这不就乱了吗?”
在身边好几名千户敬佩的眼光注视下,他说:“阳光绕过六根乌尼杆的时间里,城里人就要往外奔逃。叫阿勒斤赤们打起精神,仔细盯着,看看哪座城门率先开启……我们就从这道门冲进去,宰了所有人,踏平这座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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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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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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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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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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