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各部各自有复杂的源流,彼此厮杀数百上千年,是在最近二十年里才被成吉思汗用强力手段捏合起来的。各个千户之间,甚至各个千户的自家属民之间,如果往上追溯几十年,很容易找出血海深仇。
所以在草原上,各种各样的劫持、劫掠乃至下毒、仇杀,都如吃饭喝水一样司空见惯。而有权有势的那颜们动辄出几头羊几匹马买谁的命,更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这一趟本来也是如此,无非给的牲畜多些罢了。许多地方的百户、千户乍听到这个悬赏的金额,还以为那個汉儿商人睡了也里牙思或者别勒古台的婆娘,引得他们暴跳如雷……
这种事情,以前倒也不是没有。草原上的贫苦人家接待贵人时,常有让自己的老婆出面暖帐暖床的。只不过汉儿商人一般看不上草原女子而已。
但随即他们发现,这悬赏还是有点特殊的,居然不是杀人,而是要找人、救人?
这个汉儿富商的性命,这么要紧?
好像也里牙思和别勒古台两位,还争先恐后地撇清关系,想要证明自己和这个贵人的失踪毫无关系,还特别关注他的安全?
有些千户们知道了这个消息,无非哈哈一笑,让属民们放牧时打起精神,擦亮眼睛多看看周围,说不定就有机会捞点好处。有些精明强干的千户却从中嗅到了其它的味道。
蒙古那颜们对中原朝廷和中原汉儿的观感,在这些年里经历了复杂的变化过程。他们曾经视中原朝廷为宗主,也曾经视中原朝廷为予取予夺的犬羊牲畜。
成吉思汗从中原败退以后,中原朝廷在草原边缘的军事存在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稳固,连带着来到草原的汉儿行商们,腰杆也比以前硬得多了。但大体来说,汉儿们所到之处,都要打点蒙古各部。
毕竟他们在草原毫无根基,而大周的武力又远水救不了近火,寻常商贾或者民伕,生死只在蒙古人的一念之间。
所以各千户的那颜和贵人们,在人前人后依然对汉儿表示出巨大的轻蔑,并不断地告诉部民,咱们稍微忍一忍,别慌!待到成吉思汗从西域折返,对中原朝廷的征讨就会再度开始!这一次,强悍的蒙古人一定会杀尽所有的汉儿,摧毁他们的城池,尽情享用他们的财富和女人!ωωω.χΙυΜЬ.Cǒm
直到这会儿,也里牙思和别勒古台开出了如此巨额的赏格,好像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那个失踪汉儿的性命,找到他的踪迹。
有心人再一打听又会发现,原来也里牙思这几年在狗泺重开了榷场,背靠着汉儿发财,而别勒古台眼红榷场的收益,所以带人登门抢夺。结果他虽然压服了也里牙思,却压不服汉儿,因为杀了汉儿的人,还不得不斩杀了榷场里的蒙古人作为补偿!
其实别勒古台在榷场杀人,杀得是也里牙思的部下,主要也是为了震慑包括也里牙思在内的千户那颜们;但也里牙思传递消息的时候,自然可着劲儿往别勒古台身上泼脏水,说他对汉儿卑躬屈膝,杀了许多蒙古人赔命,丢尽了黄金家族的脸。
而别勒古台传讯的时候,也提到了也里牙思。按他的说法,也里牙思监管不利,导致汉儿的重要人物失踪,眼看着要引起和中原朝廷的冲突。我这个左翼千户接管榷场,是替这个废物擦屁股善后来着。
这两家为了利益,彼此打嘴仗也没什么。
可其他的蒙古人由此陆陆续续地想到些其它的事。
有人想到:原来不止也里牙思,哪怕黄金家族的成员为了和中原的生意维持下去,也能做到这么巴结的!
有人想到:原来上头的那颜们嘴上天天吹嘘要再度攻入中原怎么杀人怎么抢掠,其实是唬我们呢!靠着刀剑从中原攫取好处的日子,真的已经过去了!
有人开始紧张,以至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其实……咳咳,我前日里真的趁人不备,杀了一个落单的汉儿,夺走了他身上的绸缎衣服,会不会……天啊,万一我杀的就是千户那颜们悬赏要找的人,那该如何是好?要不要告诉我的十夫长?还是一直瞒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有些普通的蒙古人则忍不住算起了账。
蒙古部落间有冲突的话,杀死一个敌对部落的人,通常会获得本部那颜赏赐三五头羊。如果杀死对方有名的勇士,或许能换来一匹马。他们用蒙古人非常质朴的思维去推算,很快就发现,一个到草原做生意的汉儿贵人,身价比普通的蒙古人高了数百倍不止……
原来汉儿的命也是命,还贵重到这种程度?
那么反过来想,我们不是尊贵的蒙古人么?我们不是杀死汉儿就像杀鸡么?怎么落到最后,还是我们这些人更卑贱呢?
于是他们开始迷茫,开始暴躁,开始努力去搜索那个值得两位千户那颜悬赏搜寻的人。
老牧人昆布哈在盖里泊以北的一片草原放牧,这片草原有好几个百户的份子地交错,牧人在放牧的时候也经常在一起闲聊。他听到了这个消息,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把羊群托付给伙伴,自己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的聚落。
他打算去问问十夫长,确定一下消息的准确性。
“五十匹马!一千头羊!”时隔好一会儿,他脸上的震惊还没法消褪:“我得去找十夫长阿布尔,他一定知道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昆布哈本人只是个牧民而已。但他的十夫长阿布尔有点来头。
阿布尔是个曾经打过很多年仗的老练蒙古人,跟随过四王子拖雷到过山东,也跟随过箭术天下无双的勇士哲别到过辽东。
不过,五年前他跟随哲别再辽东作战的时候,遭到定海军的夜袭。在战斗中,哲别战死了,阿布尔的右侧肩膀则被汉儿用投枪撕裂。从此他的右臂没法再动弹,成了摆设,他也失去了骑马厮杀的能力。
这以后,草原上的局势不断变化,成吉思汗发动西征的时候,阿布尔的老上司纳敏夫跟随四王子拖雷,带走了这个百户里头大部分的壮年男子,甚至就连原本归属阿布尔的体己奴隶忽噶,也跟着纳敏夫走了。
而原本骁勇善战的阿布尔既然没了用处,就一直做个十夫长,人生再没有什么盼头。
因为这缘故,阿布尔待人的脾气很差,规矩却很大,好像他还是那个有机会竞争百夫长的大人物。昆布哈每次有话对他说,经常挨一顿鞭子。
这会儿昆布哈要去见他,本想光着膀子去,后来觉得,穿点什么比较严肃,而且也可以挡鞭子。
他先拿了件黄褐色的圆领长袍,但那衣服是五年前从汉地抢的,磨损得不像样子,手肘和下摆等处都是丝丝缕缕。他又没别的衣服,只能在长袍外裹了条羊皮,再系上腰带,免得羊皮散架。
这条羊皮是昆布哈去年过冬时自己硝制的,用羊血和他自己的尿液浸泡了很久,所以味道有点冲。硝制前正逢寒潮,所以他也没来得及彻底刮去油脂,结果很多地方板结干硬得像是木头,而羊毛则团团虬结,成了木头上的纹路。
昆布哈披着羊皮以后,发觉自己没法弯下腰穿鞋子了,只好坐在地上穿。
这鞋子也是他五年前从中原抢来的,是女真人惯用的皮鞋样式,加了汉人喜欢的云头。昆布哈平时不舍得穿,只有去见上司的时候才穿着,饶是如此,鞋子也很破了。
昆布哈是习惯于穷苦的蒙古人,倒不计较这些。他穿戴起来以后,满意地伸了伸腿脚:
“嗯,这样就可以体面地去看阿布尔十夫长了,这可是件大事,不能延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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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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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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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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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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