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天倪大马金刀地坐在高台上,只偶尔传令,督促某一队将士加快搜刮战利品的速度。
培在在他身边的,只有四五名伤员。伤势最重的一个,是从寨子后台突入时摔伤的。当时他的位置处在队列外侧,脚下不留神打滑,便直接滚到了斜坡下方,落进了一处堆满卵石的沟壑里,摔断了胳臂。
战后大家清点本方将士,才发现四十甲士里少了一个,搜索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他,将他抬了回来。
战场本来就是如此,各种各样的倒霉事都会发生。
史天倪帮甲士给胳膊上夹板的时候,便说起自己的见闻,稍加宽慰。
他的部下曾有个百步穿杨的弓箭手,在军中威名赫赫。某日战前,他给强弓上弦,一一测试箭杆的重心,不料被旁边的什么事情惊到,箭矢忽然离弦,射中了自家脚背。这支箭矢恰好是他亲手蘸过金汁的,数日后痈疽大发,神射手就这么死于自尽。
与之相比,一场战斗没赶上算不得什么,之后立功的机会太多了。
话虽如此说,那甲士自家悻悻,还被另两名伤员揶揄了几句。
另两名伤员受的都是皮肉伤,伤处一在手臂,一在大腿。伤口看起来长而狰狞,两侧的皮肉猛烈外翻,出血很多,但并不会危及性命。两人用专门的烈酒清洗伤口,再包扎过了,只安静歇着,拿着竹筒里的盐水慢慢喝。
都是沙场老手了,寨子里的血腥气虽浓,也不该不影响他们。可他两人或许是受到了晕船的影响,喝了几口以后,忽然又大吐起来。
这下便轮到断臂的甲士对他们大加讥笑了。
此等场景,落在高台下方许多人们眼里,只觉这些甲士全然不惧痛楚,真如杀神一般。
高台下方,有跪倒在地不敢稍动的俘虏,有低声哀鸣的海寇中的重伤员。从后头棚屋里解救出来的肉票们,正彼此抱着,瑟瑟发抖。
较之于北方那种高烈度的战争,这场突击犹如嬉戏打闹。甲士们只冲了一次,海寇就崩溃了,所以杀伤的数量并不算多,除去趁夜色逃散的,聚集在此地的俘虏们大概有四五百人,老弱妇孺居半。
因为赢得过于轻易,后头又还有许多别的事情要做,甲士们难免疏忽了一点,不少俘虏跪地投降以后,连武器都没收缴,直接就让他们聚集一处完事儿。
但俘虏们就算有武器,就算只对着史天倪和几名伤员,也不敢妄动了。
活跃在这一带的海寇们,多半都以逃亡的地方土兵为骨干。在场的俘虏里,就有三十多名土兵,甚至有曾经做到巡检的。他们或多或少经历过一点军事训练,接触过大军阵而后战的道理。
于是他们也就格外的敬畏,因为眼前甲士们在厮杀中展现出来的娴熟配合和进退攻守时机的掌握,超过他们日常训练的极限。许多历经百战而总结出的窍门,兵书上没有,土兵们更不晓得,只有到了面对面战斗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战斗力巨大的落差。
甚至就连搜索战利品的时候,这些甲士也显得很专业。
他们把大牲畜牵到一起,喂了饲料以免惊跑,把比较精良的武器凑拢到一处,喝令俘虏把窖藏的粮食起出来,如金银、铜钱、绢帛等,则仔仔细细地打成包裹,挂在大牲畜的背上。
负责做这些的甲士并不私藏,在远处警戒的甲士也并不特别关注,好像他们知道这些战利品最后总少不了他们的一份。
有几名甲士甚至还起灶煮了一大锅粥,然后将之分给肉票们,再一一打听肉票们的家乡何在。福州附近的本地人,口音和北方大不相同,两边厢交流得很是痛苦。
史天倪注意到了这情况,于是向俘虏里头指了指。他所指点到的几個人,便是方才乱哄哄的时候,曾经用官话求饶的。南朝的官话,和北方燕音依然不同,但有这几人在旁解释,怎也不至于鸡同鸭讲了。
眼看打扫战场即将完成,史天倪站了起来。
他沉声道:“这里距离州城太近了,实不堪用。准备放火吧。下一步要尽快接手王子清在南啸山,南匿寨的两个据点和私港,船只首先要扣住。至于船员,先和家属分开安置看管,等咱们后继的人手赶到,再加以鉴别,慢慢分化使用。”
众人方才领命,岭上负责警戒的同伴忽然嘬唇作哨。甲士们立刻戒备起来,全神贯注地小心敌袭。
过了会儿,史天倪挥了挥手,示意众人不必紧张。他听出来了,山下来人为首的策马而行,余者数人小跑跟随急促,并不刻意放轻脚步,从方向上来说,不是南面沿海地带来的,倒似出于福州城那边。
一行人沿着道路奔走,转瞬即至。看到山寨里外狼藉,火光下数百人跪伏的景象,他们当即吃了一惊。大吏打扮的骑马之人下意识地勒紧缰绳,显然没料到这座寨子脆弱至此。m.χIùmЬ.CǒM
这大吏随即注意到,史天倪就在高台上看着。当下不敢怠慢,翻身下马,快步来到台下跪拜。
“本州孔目奉知州胡老爷之命,拜见大周国的永清县伯,史元帅。”
这下吃惊的,成了史天倪了。揭出众人来自北方不难,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明白来的具体是谁,那可真不容易。史天倪心念急转,立刻开始盘算自己哪里露了行迹。
那孔目见史天倪没有言语,起身叉手道:“我家知州老爷知晓元帅大驾来此,甚是惊喜,已经在衙门背下酒宴,为元帅接风洗尘,并商议两家共讨海寇事宜。”
史天倪轻笑了几声。
两家共讨海寇,是上海行在庆元府那两位首领议定的。但这事落到实处,周宋两家又各有各的想法,而且也没什么遮掩。
宋国既想利用北方武人之凶悍,又想依托本地优势牵拢辔头,对南下的北方武人加以控制。或许在他们看来,这样便能藉着海上的冲突,不断消耗大周财力吧?
正如大周用海贸牵制宋国,宋国也同样能用海贸牵制大周,这种牵制是相互的。
不过,有一点,宋人始终还没适应。那就是大周的武人们都没什么脸皮,做事情也不太讲理,更不喜欢受约束。在这股人南下之前,郭宁便点过了第一批南下精锐的数目,半开玩笑地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名号,要他们放手去做,无须顾忌。
当下史天倪沉着脸喝道:“错了!我不知道什么大周国的史元帅!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也不是从北方来的!”
操着满嘴燕地口音这么说话,真的很不讲究。但那孔目被史天倪杀气腾腾的姿态所慑,竟不敢争辩。
过了小半时辰,孔目催马飞奔回州衙。
胡榘和宣缯忙问:“怎么样,这史天倪怎么讲?他这人,还好打交道么?”
孔目面色古怪:“我所见之人威风十足,令人不敢逼视,真是幽燕豪杰。不过,他坚称自己不是史天倪,而是从大食远道而来的海寇,名叫阿里巴巴。其麾下所部有个名头,叫做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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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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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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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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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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