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拍了拍董进的胳臂,微笑道:“擂鼓传令,让将士们多点松明火把,从两边侧门包抄出去,把仆散端等人围住!看我收拾他们!”
“是!”
董进奔去传令。
数十名帅府侍从紧随郭宁身后,沿着登城步道鱼贯而上。
一口气在自家习武的校场连杀数十人,郭宁心中的恼怒渐褪,情绪恢复冷静。这时候他重新剖析中都路乃至大金的局势,觉得自己仿佛看得更清楚了。
说来有趣,当年郭宁身在山东的时候,总希望这天下出点乱子,己方才能乱中取利。现在定海军控制了朝廷,屁股底下换了座位,于是转而希望局势尽可能的稳定,反倒是定海军的敌人们,竭尽全力地试图扰乱。
这也完全可以理解,郭宁能猜出他们的想法:
在敌人们看来,压倒定海军最好的途径,肯定不是战场,而在战场以外的地方。
昌州郭六郎溃兵出身,白手起家,至今不过三年;身边靠得住的亲族,只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妻子,孩子还是今天才得的。身边的部下们跟随时间最久的,也不过三年;彼此有袍泽情谊,却未必有理所当然的主从之分。
因为根基薄弱异常的缘故,待到定海军势力成形,郭宁不得不靠自家在军中办学,培养人才。可郭某人只是个草莽之人罢了,你懂什么?你会什么?世人皆知,郭宁连一手大字都写得歪歪扭扭,这样的人教授学问与他人,不是笑话吗?
更可笑的是,这样的军校里培养出的人,那些胼手砥足,甚至身带残疾的老卒,如今都能当上一地的县令、县丞了!这是缺乏人才到什么程度,根基不稳到什么程度,才至于此?
要说凭借武力崛起的人物,北方草原上的成吉思汗算得其中翘楚。但他好歹还是蒙古乞颜部的酋长,有亲族,有根基;而且从酋长到草原的大汗,足足经历了三十年的经营生聚。
要说草莽出身而劫夺皇权的人物,当年那后梁太祖朱温,也是出身卑微而且被朝廷视为贼寇。但朱温从起兵造反到控制唐昭宗在手,自立为梁王,也足足过了三十年。
可见自古以来能成大业的,无不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才夯实根基,否则纵然一时声威赫赫,不过是葛荣、翟让、黄巢之徒罢了。
对付这种毫无根基、全凭一时乘风起势之人,就得让局面乱起来,要让定海军的中枢时刻动荡,让他们顾不上夯实根基而永无休止地面对各种各样不断袭来的麻烦,永远处在焦头烂额的局面。
皇帝的死,就是各种各样动荡和麻烦的开端。
所以郭宁非常确定,皇帝这次死定了。用不着董进杀气腾腾,也轮不到徐瑨在都元帅府里设伏救人,最希望皇帝死的,随时会动手弑君的,就是现在这群簇拥在皇帝身边,对大金朝忠心耿耿的女真人。只要形势稍有变化,他们立即就会动手,然后把一大盆脏水兜头盖脸泼洒到郭宁身上。
只可惜,这些女真人是真的蠢。
他们不明白,女真人的统治已经朽烂不堪了,而郭宁更不是攀扯在大金国躯干上的藤蔓。
郭宁的定海军是一支崭新的力量,他们的根基再薄弱,也比女真人的腐朽要强。而女真人此举,等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死,把自身最后一点点的威严砸到稀碎,把内里的卑劣和胆怯,都扯出来给所有人看。
郭宁很愿意配合他们,让整個中都的军民百姓都喜笑颜开地看完这场戏。
所以郭宁眼下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这都元帅府正门的高墙,便如一座戏台。皇帝和仆散端既然上了戏台,就别下来了。成千上万的眼睛看着,成千上万的耳朵听着,正好,看看你们这出戏,怎么能演下去!
此时,皇帝正在拼命的挣扎。但他的手和脚都被左右从人控制着,那些人的力气非常大,而且很有抓拿关节骨骼的经验,以至于外人几乎看不出皇帝挣扎的迹象,只觉得皇帝冲锋在前,勇猛异常。
皇帝本来还在大叫。但有个簇拥在他身旁的人忽然身手,在他喉咙下方用力一按,皇帝顿时就出声不得,还不断地干呕,乃至鼻涕眼泪横流。
皇帝的见识不差,知道这是大牢里狱卒控制死囚的手法,还有军队里将帅的亲信,常常用此来钳制犯罪的士卒。这手法落在自己身上,可实在让人无法承受。
可恶!可恶!
当年皇帝以近侍局为工具,访察议论君臣,监控群臣,又以勋官为饵,操纵武臣以固皇权,这才在胡沙虎谋逆之后,迅速恢复中枢运作。他在朝堂上的政治手腕、平衡之术,不次于大金国历代先帝中任何一位,他也一向觉得,自己有拨乱反正之材、励精图治之志,更兼勤政忧民,中兴之业可期。
可谁晓得,这天下越来越乱,越来越没有规矩可言。朝堂上的政治手腕,就再也没有一丁点的用处。那应付不了凶蛮残暴的蒙古人,也控制不了本来的亲信宠臣忽然成了野兽,更没法应付现在身边这几个狱卒的手段!
逆子!奸臣!你们安敢如此?
皇帝在心里把逆子和奸臣翻来覆去痛骂了千百遍,却阻不住仆散端的手下们拥着他一溜烟地攀登云梯,冲上都元帅府的墙头,然后再绕过几处交错夹墙,准备往高墙的下方冲去,深入元帅府里。
这过程的每个动作,皇帝都看在眼里,他两眼都血丝爆绽,喘气也越来越粗了。
这些人分明是把我架在前头,当成了盾牌!这些人就是要我死!
今晚皇帝本来好好地在寝宫休息,忽然被人劫持出外,起初他还有点惊喜,觉得是不是哪一路忠臣良将赶来救援。可到了现在,他已经全明白了。
是遂王!是完颜守绪那个逆子勾结了仆散端老儿!他们想要我死!只有我死了,那逆子才能在南京开封府重开棋局,而眼下,他们想要用我去喂郭宁那只老虎哪!
我是皇帝!我的性命何等贵重,怎么能被你们拿去送死?
我不想死啊!随便怎么样都好,我不想死!
皇帝在心头翻来覆去地大喊,又不得不在人群簇拥下往前。xiumb.com
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候,忽然见到奔在队列最前头,身形转入登城步道的一名女真甲士,被什么东西猛然砸中了。甲士壮硕的躯体从步道下方腾空飞起,人在半空,便狂喷鲜血,死得不能再死。
紧随其后的甲士则惊呼了一声。所有人都听得到,那惊呼声从高处连绵到低处,然后代之以一声闷响,像是鸡蛋在石板上摔成粉碎。
再下个瞬间,数十名定海军甲士人人高举松明火把,潮水般涌上城头。当头一人,龙行虎步,提了一柄铁骨朵,正是郭宁。
而郭宁戟指仆散端,大声喝道:“呔!奸贼!快放开陛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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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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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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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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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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