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战争,正正地耗去了秋收时间。将士们回返路上,本来言说谈笑,临到这会儿,想到家里的收成,想到这期间侍弄土地的辛苦,难免有些担心。
好在穿过昌邑县不久,将士们就看到了属于军户们的大片田地。
正赶上地方官吏带领荫户们拾掇收割后的田野,收割些零散的粟和野麦。有些孩童跟着父母出来,但又偷懒不愿干重活,就散在道路两旁,装样子捡拾着掉落的糜子粒。
这东西麦收后种植,八九月份收割,产量不高,口感也不很好,通常都磨碎了作糕饼。但小孩儿总是肚饿,便有胆大些的,在田间点起火头,把糜子拢在灰堆里烘熟了,再撮在掌心里慢慢吃。
将士们自家有田,都懂得农事,看孩子们的神情,就知道秋收无碍。大家的心情都放松了,于是有人稍稍缓步,去逗弄孩子,结果把行军队列带得松散了,立刻就被后头军官厉声喝骂。Χiυmъ.cοΜ
更多的士卒脚步不停,但谈论的内容变了。他们开始盘算着,回乡以后要凑一批人赶紧把水车架上,还得催着婆娘孩子收拢粪肥。另外,军府上头派下来开河渠、修道路、建仓库等种种任务,哪一家当家的汉子死在战场了,怕是也得大家帮衬着,照应一阵。
这一段道路从田间穿过,有些狭窄。郭宁便勒马停在一侧,让将士们保持两列并行的状态。
将士们走过他身前,乱哄哄地打招呼,又继续乱哄哄地讨论家长里短,话语声糟糟的汇聚到一起,以至于郭宁和同伴说话,都得提高嗓门。
军官们注意到了郭宁所在,便更加努力地维持纪律,以求行军经过的时候,给主帅留个好印象。
郭宁本人倒不介意这些。
一场战争刚过去,而下一场战争说不定随时会来。在这短短的间隙里,将士们能这样盘算家里的闲事,郭宁在旁听着,觉得很快活,甚至听得入了神。
说来很奇怪,他掌管的军队多了,杀得人多了,本该心肠越来越硬。但他自己同时又觉得,心肠变得越来越软,像是整个人一分为二那样。
几千人的队伍,分别进入莱州左近的各处军营。郭宁等着将士们安顿好了,又挑选了几个营地看过,这才策马进城。
此时夜色已然降临,城门口很安静,道路两侧,有盏盏灯光亮起。夜幕中隐约可见炊烟袅袅,食物香气扑鼻。
移剌楚材这会儿正有公务在登州,明日折返。驻留莱州的官员们出来简单欢迎过,除了亲卫们,随行诸将各自回府。
一行人离着帅府还有半里,便看到两个出来眺望的丫鬟转身回去报信。吕枢骑着匹矮马,也在街上溜达,见了郭宁,咧嘴笑笑,随即用力拉着缰绳调头,口中嚷道:“回来啦!回来啦!阿姊,你家男人回来啦!”….众亲卫无不哈哈大笑。
郭宁催马上去,揪着吕枢背后的衣物,将他从鞍上提起。这会儿他看到吕函从门里出来,于是做了个要把吕枢扔过去的动作。
吕函吓了一跳,郭宁赶紧把吕枢放下地。
正要言语,后头蹄声响起,来的是徐瑨的部下阿鲁罕:“节帅,尹昌入城了。”
倒是前后脚的工夫,很巧么?郭宁愣了愣神,向着吕函摇了摇头。
“家里有吃的么?”他问道。
“怎会没有?新杀得了一头羊,糕饼也蒸着,大家都有。”吕函微笑。
“那就请尹军辖来,我们后院吃酒。”
须臾之后,郭宁揽着尹昌手臂,两人并肩走入院里。
吕函带着两个婢女安排了酒菜,与尹昌见了面,叙了几句闲话,便将院落让给了二人。
这是登堂入室的待遇,很是亲切了。尹昌露出受宠若惊的模样,两人喝酒吃肉,推杯换盏了一阵。
郭宁的酒量浅,只略沾一沾唇。见尹昌吃饱了,酒意微醺,又亲手为他冲了茶。再闲聊几句,听见城中金锣声响,夜禁开始。
锣声仿佛是信号,尹昌有些涣散的眼神,忽然又清醒:“本该随着节帅一同来此,被滨州那边一些老部下缠着,林林总总的琐事不断,这才慢了。好在沿途兼程策马,没有误事。”
“哈哈,压根就没什么事,何来误事?只不过,将军在山东素有威名,莱州这边,有许多文武都想见一见你,叙一叙交情,我这才冒昧遣人催促。另外……”
郭宁手压着案几向前,低声笑道:“尹将军此番功劳极大,于我的帮助更是及时,这样的大功不可不酬,我为你准备了些少财物,还安排了一个任命,想着能在众人面前授予将军,这样,也给我挣些赏罚分明的名声。哈哈,哈哈!”
“咳咳……”
尹昌迟疑了一下,郭宁凑近身前,盯着他双眼:“不过,我这边小门小户,就算倾囊而出,给出的东西未必能使尹将军这样的豪杰满意,将军千万谅解,容我慢慢筹措……你我日久见人心,我必不亏待阁下,如何?”
尹昌固然是盘踞滨州多年,哪里都吃得开的大豪,郭宁却已经囊括了山东东路,这般对他,算得十分客气。
尹昌连连摆手:“便是没有我,节帅,你要击败李全,也是易如反掌。我只不过微末之力,值得什么?何况,我又是一个没有大志之人,自始至终,想得都只是家门口的一亩三分田。节帅,你也是知道的啊!”
他端着茶盏,向郭宁致意:“节帅年轻有为,必成大业。我到莱州,也觉城池严整,百姓安堵,与红袄军上下的胡乱模样大不相同。此战之后,山东豪杰必定云集景从,如百川归海。节帅若非要给我什么赏赐,授我什么职位,唉,只怕我这守户之人德不配位,为外人所笑。”
郭宁连忙道:“将军这话,太谦虚了。你虽不居功,我却不能不赏。若不能让将军满意,我又怎能指望什么云集景从呢?”
两人来去几句话,有些云山雾罩。
其实意思很简单,郭宁反复试探,尹昌只道,你当日拉拢我的时候,答应我继续盘踞滨州,说过的话,可千万莫要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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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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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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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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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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