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骆和尚的部下们都是老手,动作非常快,当浓黑的烟雾高高腾起半空的时候,所有人已经退入了水网地带。
遂州四面,有阎台淀、五官淀、芦草湾、梁门陂等塘泊,又有徐河、曹河、鲍河等白沟河的支流彼此交错。因为朝廷对这些水系全不治理,塘泊和河道有那么几年漫溢流淌,近年来又因为干旱而陆续淤塞,形成了深浅难测的大片沼泽。
骆和尚一行人沿着沼泽间的小路急速行军。
有时候,他们要小心控马,才能通过齐腰深的积水,有时候不得不下马牵缰,踏过沤积着腐物的难走泥塘。
徐瑨毕竟不是武人出身,他手下的精干伙计们也大都是正经的绿林好汉,没经历过长途行军的训练。来回奔走了两个多时辰,又都是在这种恶劣环境下,一个个都累的气喘。
徐瑨的部下,一个圆胖壮汉累得半死,方才胸闷气促得厉害,直接就吐了一回。见骆和尚还在催促快走,他忍不住道:“慧锋大师,咱们已经在塘陂深处了!”
骆和尚恍若不闻。
“大师!大师!”那壮汉又重复了一遍言语。
骆和尚瞥了徐瑨一眼。
徐瑨也累得脸色惨白,身型摇摇晃晃,一副随时会落马晕厥的样子。他道:“慧锋大师,歇一歇吧。这周边道路何等复杂,还有水面掩盖我们行军的踪迹,蒙古人哪能追得上我们?”
骆和尚摇了摇头:“你们没和鞑子打过仗,不知道其中……”
说是这么说,徐瑨等人也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这半句话功夫,有人已经一屁股坐到水边的石头上,然后顺着湿滑青苔滑到泥潭里躺着,拉都拉不动。
徐瑨是郭宁的盟友,是地方上对溃兵们心存善意之人。数月来郭宁在馈军河营地立足,他和他的部下都是出过力,帮过忙的。
近来徐瑨甚至把部属的家眷都托付到了营地里,投靠的意思非常明显。骆和尚委实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当下叹了口气:“歇息半刻,不能再多了!”
丢下这句话,骆和尚自己返身往高处去,半蹲在一株老树后头,西面眺望。此时天色已经大亮,骄阳高照之下,只见青色或褐色半干枯的草甸连绵、芦苇浩瀚,时不时有栖鸟盘旋。
遂州方向的狼烟犹在,很清晰,如同一道黑色的云柱。
蒙古人忽然来到,委实出乎意料。此前郭宁每日里军议,都不停地询问部将们,蒙古人万一来了如何应对?具体安排是否妥当?骆和尚一度嫌他唠叨,觉得会不会那次重伤以后,影响了脑子。
但这会儿他不得不承认,郭宁真有先见之明,而蒙古人的用兵,也永远都是那么猛恶突然!
好在馈军河营地那里,也一定能看清楚狼烟。老汪是个聪明人,这会儿必已按照事前的计划,立即行动起来。只要动作够快,蒙古人未必能逮着他们。
好在郭六郎另有要事提前南下了。那么,他带着的千把人,目前是安全的。也不知郭六郎会有什么动作,蒙古人终于来了,他应该很激动才是。
骆和尚知道,郭宁一直希望能够击败蒙古军,所以他在馈军河营地下了许多功夫,对将士们进行了严苛的训练。但那还不够,骆和尚心里明白,想要对抗蒙古大军,那还远远不够!
徐瑨是个乖觉之人,知道骆和尚有些焦躁。他跟了上来,在骆和尚身边坐下,讪讪问道:“慧锋大师,那些蒙古人,果然如此厉害?”
骆和尚垂下头,双手用力摸着脑袋,半晌才道了句:“善哉!善哉!”
徐瑨的问话太刺耳了。光凭这语气,骆和尚就恨不得一拳将徐瑨打飞。但他又能理解,徐瑨和他的部下们,与北疆溃兵们毕竟不一样。
这些人在落草为寇之前,见识过大金朝廷的括地、压榨、通排推检,见识过吏员的千般手段、无情凌迫,见识过女真贵人趾高气昂、肆意妄为,见识过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他们都是被逼到没有活路了,才会成为贼寇。
但北疆出身的将士们见到过的,这些人只是听闻,却没有真正的感受。
他们无法想象只为了心情愉快就杀尽整村男女,连老弱妇孺也不饶恕;他们无法想象往每一处水源、每一口水井填塞死尸,以铲除人类生存的可能;他们无法想象将多余的俘虏捆绑在一起,用铁蹄踏作肉泥,或者赶入建筑里放火焚烧。
他们更没有正面对抗过那些狼群般的蒙古骑兵。
那些骑兵们,便是此时出现在遂州的蒙古阿勒斤赤,骆和尚曾经与之厮杀过。
骆和尚亲眼目睹了蒙古骑兵们不眠不休地追击、抄截、抢掠、屠戮。无论是山峦还是溪谷都阻碍不了他们。他们仿佛永不疲惫地奔走,毫不犹豫地奔驰数十里、数百里地,只求满足自己将要沸腾的暴虐杀意。
那些蒙古骑兵几乎已经不能称为人,而是茹毛饮血的野兽。骆和尚至今还清晰记得,自己与蒙古人反复地厮杀格斗,却永远看不到敌人的动摇,看不到正常人类该有的畏惧。哪怕他胜利十次,狼群依然不断扑咬,把骆和尚一次次逼进绝境,把他的同伴们全都撕成碎片。
骆和尚是个假和尚,从来就没认真念过佛经。可他真的想过,或许蒙古军就是佛经中所说的劫难,而这世间一切,都注定了在劫难逃。
或许,希望只在郭宁身上?
正想到这里,骆和尚猛地打了个哆嗦。
他抬起头,往四面探看。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凝神细听,却又一无所获,他瞪大了铜铃般的双眼探看,也没看到有什么不对的。
骆和尚曾是西京大同府北方界壕防线中屈指可数的勇士。当时他身为寨使,却不止一次地担任全军斥候深入草原。但愈是熟悉敌人,他愈是不得不承认,论及索敌、隐蔽和奔袭的才能,蒙古大军中,有太多超过他的好手!
此时此刻,骆和尚的眼睛没看到异样,耳朵也没听到异样,但某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老对手来了!那群隔着十里都能闻到猎物气味的可怕狼群,快要追上来了!
“所有人上马!”骆和尚厉声喝道:“跟我来!”
一行人眼看骆和尚如此声色俱厉,皆知敌情近在眼前,所有人慌忙上马,继续奔驰。
而不久之后,好几人都听到了,远近各处有此起彼伏的骨哨声响,有马蹄踏过水泽的哗啦啦响声,甚至还有人隐约听到马匹剧烈喘息,和蒙古语传令呼喝的声音!
那是蒙古人没错,而且数量很多!他们不仅从正后方,还从两边的侧翼包抄着。哪怕沼泽中的地形复杂到极处,都没能阻碍他们。有好几次,他们分明被泥泞拖住了脚步,已经被甩开了,可没过多久,他们居然穷追不舍,再一次靠近!
骆和尚所部都是一人双马,可是在水泽中狂奔,对马匹的体力消耗异常剧烈,有些马匹开始口吐白沫,不得不甩开缰绳,让它们自去了。
这样下去,少不了撕拼一场!
骆和尚用力勒住缰绳,沉声喝道:“往东面走!”
徐瑨吃了一惊:“东面?营地在南面……”
他随即知道了骆和尚的意思。
馈军河营地是在南面,可谁知道汪世显带人拔营顺利与否?那毕竟是居住了半年的营地,坛坛罐罐很有一些。而蒙古人的阿勒斤赤全都是精骑快马,趋退动辄以百数十里计算,万一所有人尚未启程而蒙古前哨杀到,那就等于在蒙古大军眼前露了行迹……那情形,根本不堪设想!
他咬了咬牙:“那就向东!”
骑队陡然转向,折向一侧。
而就在他们转向的瞬间,事先没有半点征兆,蒙古人的箭矢突然自队尾泼洒而来。Χiυmъ.cοΜ
箭矢如同骤雨,越过成片的芦苇,越过横生的灌木,越过被骑队惊起的、如同云雾般腾空的飞虫。
箭矢落在骑手们的后脑、脖颈、肩膀、背心,落在战马的后股和马腿。重型的箭矢直接将骑手从马上射落,把马匹射得连连嘶鸣,疯狂乱跳。轻型的箭矢挂在人和马的身上,像是被风吹过的茅草一样起伏颤动。
先前那名要求休息的壮汉落在骑队最后,立时就被射成了刺猬。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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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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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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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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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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