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同将帅在智信仁勇严五德之中,又会有所侧重。比如郭宁这种出身草莽的将帅,起家靠的是胆勇,在判断敌将时最看重的,也是胆勇。短短片刻,他连续两次夸赞敌将的好胆色,几乎让身旁的侍从们有些妒忌了。
不过,在郭宁口中的好胆色,又不止是冲杀时的表现。
他自己便最擅冲杀蹈阵,眼前这敌将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关键在于,此人带队直取车队,显然本是为了寻瑕伺隙,打出一个措手不及。但随着铁火砲发威,车队俨然成了决定胜败的关键,而定海军必定严密防备,
这种情况下,敌将只以五百骑来袭,那是真下了不顾生死的决心,是要用本部的性命,为后继金军争取一线生机!
女真人的政权烂了几十年,临到即将灭亡的时候,倒接连冒出一批忠勇之士来。
或许这些人多年屈沉下僚,被女真人自家的高官贵胃堵塞了上进之路。直到遂王完颜守绪在开封另辟新天,才给了他们机会吧。
可惜他们都要死在这里,女真人寄予厚望的新天,也要坍塌。
董进在旁道:“国公,敌骑来势甚勐,真要让他冲到了车营……”
他倒未必担心砲车如何,其实是想说,敌军若冲到此地,郭宁怕不得亲自上阵。那无论如何都不合适,也太让定海军的将校们丢脸了。
“无妨。”郭宁全当没听到董进的言外之意。
他提着马缰,继续观战:“阵中布设的伏击圈,是为完颜从坦等人准备的,暂时不要动。眼前这一队是郭仲元的兵,带队的是郭阿邻,他靠得住……他们正想办法困住敌人。”
定海军的军官里头,郭宁认识的很多。郭阿邻在被郭宁记住名字以外,还能得一句“靠得住”的评价,足见不凡;这评价若传到郭阿邻的耳朵里,能让他高兴好几天。
但郭阿邻这会儿可没什么高兴的,他正全力以赴地收拢队列,全然心无旁骛。
定海军的几个主要的大将,各自都有各自的基干部下,也各自都有特长。相对而言,郭仲元和他的亲近部下们,一直觉得自家这一伙儿,属于比较弱势的。
毕竟他们没几个是正经武人出身。在投靠郭宁之前,郭仲元自家只当了两年的大头兵,拼死拼活做到什将。郭阿邻等人更都是中都城里的地痞混混,半辈子下来,莫说和战场厮杀并不沾边,就连中都城里混混抢地皮,他们都没什么战果可言。
所以郭仲元平日里一直和郭阿邻说,咱们这几个,用兵打仗没有秘诀和奇招,只要做到按部就班四个字,扎扎实实地一切都按照操典上来。
郭仲元自家是这样做的,把郭仲元当做父兄的郭阿邻,也是这样做的。
他这一队人受命前出,刚到指定位置就遭完颜陈和尚所部袭击,队列瞬间就乱了套,而且死伤也很惨重。女真骑兵到处奔驰来去,呼喝突杀,马蹄踏地激起烟尘滚滚,仿佛有数千骑兵正和本方犬牙交错。
换了旁人领兵,多半会紧张,会力求应变,但郭阿邻这两年里沉稳了许多,他什么也不想,就只是照着操典上的要求,不断地收拢将士,重新列阵。
“李瘸驴所部还剩下二十一人,那就归入丙字第二营,现在就去。”
“陈胡剌呢?发鸣镝,吹号,让他站定了别动,左右两个都,现在归他指挥!”
“余醒重伤?叫于忙儿带人去接管那一部!”
这些命令有的起了作用,有的赶不上形势变化,比如应该统领三个都的钤辖陈胡剌还没站定,就遭完颜陈和尚从后方兜截,当场战死。郭阿邻并不暴跳,也顾不得吃惊,立刻再颁号令,让自己身边一个亲兵中尉赶过去接替指挥。
中尉带人去了没多久,忽然郭阿邻身周杀声大起。一队金军骑兵耀武扬威,勐撞过来,隔着数丈,先以箭失射击。
一名亲兵觑得不好,从侧面飞扑过来,护住郭阿邻,结果自家胸腹连中两箭,立时便死。
郭阿邻被亲兵推了下,脚下绊了碎石,顿时踉跄。他顺势往旁边一扑,随即单手按地跳起。因他身上溅了亲兵流淌的血,周围好些部属顿时惊呼。
郭阿邻大喊:“我没事!都举盾站定了!金军没几个人,冲不动咱们!”
喊声中,部属纷纷举盾相迎。随即马匹和盾牌相撞的闷声、金属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汇成巨大声浪。有士卒在他身边张嘴问了什么,郭阿邻竟然完全没听清楚。
周围厮杀的声音太密集,也太响了。还有将士大口吐着血,一路后退到郭阿邻身边,忽然躺倒不动。
这一瞬间,郭阿邻觉得自家头皮发麻,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拔出长刀,横于胸前。他喊:“女真人打不动我们!他们又退了!”
果然,女真骑兵并不能强行撞破密集队列,他们绕着小方阵奔驰两圈,见无机可趁,一声唿哨,便转往侧面去了。
郭阿邻往前走了两步,才觉大腿疼痛。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腿上中了一箭。好在大腿有甲胃保护,箭簇入肉不深,他直接拔出箭失,随手扔掉,又裁下一截袖子,三两下包裹伤处完毕。琇書網
烟尘缭绕间,他看到队列前方,余醒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
他立刻喊道:“看到余胖子了吗?他还活着!发一个鸣镝过去!”
身后顿时有传令兵将一支鸣镝射去,其实没有瞄准,但箭簇落下的时候,几乎贴着余醒的肚子。余醒吓了一跳,看到是本方专门规格的鸣镝,这才放心。而鸣镝尖锐的声音立刻提醒了周边散落士卒,让他们向响声处汇集。
郭阿邻随即又转向其他方向,继续调动人手,短短片刻工夫,又发了七八条命令,负责打旗语、射鸣镝、吹号角的几名士卒忙个不休。
在这个战场上,千万将士每时每刻都在作决定,小到拼杀时这一刀是砍上砍下,大到总预备队动还是不动,所有的决定汇合到一处,也就推动了战场局势的变化。
所以尉缭子有云,除害在于敢断,兵法上又说,三军之灾,在于狐疑。意思就是首先要敢于决定,至于决定的对错是另一回事。
郭阿邻持续不断地调动和集结兵力,有时候简直像是凑起人头,等在完颜陈和尚疾驰的路线上送死,但更多的命令慢慢起到了作用。
随着一道道聚兵结阵的命令被落实,两千人的军队付出相当死伤,忽然就稳住了阵脚,进而更而有了包裹敌骑的势头。
与之相对的,完颜陈和尚发现,他先前的一个决定足够果断,但却错了。
他勐冲过长碛的时候,正逢定海军步卒列阵拦阻。趁着敌阵未成,其实他可以率部绕行,避免纠缠。
但他一来想要尽快解决砲车的巨大威胁,二来担心绕行以后,又撞上定海军随后调来阻截之兵,所以选择了直线勐冲,强行突破步卒队列,杀向车队。
结果,他自己固然在阵中横冲直撞,后继陆续跟进的骑兵,却多半与敌军纠缠不休。
完颜陈和尚不可能只带几十骑继续深入敌阵,当然要折返回去接应同伴,可连续冲杀了两次,接应出了百余骑;另外许多骑兵被越来越严整的布阵阻碍,竟然冲不起来,发挥不出速度;还有些人疯狂喊杀,分明是被陷住了!
完颜陈和尚恨得哇哇大叫:“五百铁骑,竟遭弱卒所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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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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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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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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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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