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正前方,郭宁挥动铁骨朵连杀数人,不断迫近。
近了,更近了,本来还有二十步,但转眼就只剩十步。围绕在仆散端身边的,都是真正的死士,他们纷纷扑上前去,试图阻一阻郭宁,但谁都阻拦不住。这不仅是因为个人的武力,也不仅因为郭宁身边那些将士的战场经验,更多的,出于那些将士们本身就拥有着强大的、不可动摇的信心。
而带着这样的信心,将士们聚集在以郭宁为锋刃的前进队形里,屠杀仆散端的部下仿佛轻而易举,犹如儿戏。
仔细想想,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支军队打败过蒙古人很多次,而中都城里的女真人在蒙古军眼里,不会比一群兔子更有威胁。
定海军的将士们步步向前,攻势无法阻挡,仆散端的部下便步步后退,同时也拉着仆散端步步后退。最后这一小撮人就被挤压到了门楼的外侧,背靠着堞墙。
死伤者迸溅的鲜血,染红了仆散端的视线,让他一时看不清眼前的局面。他揉了揉眼睛的功夫,厮杀就已经停止了。定海军将士手持闪耀寒光的刀枪,几乎搠到了仆散端等人的鼻尖。
“仆散端,你挟持皇帝,罪该万死。若悬崖勒马,释放皇帝,尚能保全族人的性命!”
郭宁义正辞严,再度呼喝。他的部下们也跟着大喊。
仆散端身边的人,数量已经稀少。他们待要针锋相对地呼喝,却聚集不出声势。况且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让皇帝说出一句话来,在这上头天然地心虚,当下各个脸色灰败。
但仆散端反而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此时在他身后几人,都是大兴府里积年的狱卒,深通控制犯人的阴损手段。为了能让他们跟随行动,暗中制住皇帝,仆散端颇给过好处,许过许多诺言的。所以仆散端等人厮杀至今,都把他们掩护得不错,除了一人登城的时候磕破了一点头皮,并无伤损。
眼下这距离,正适合他们动作。
定海军这些人,刀枪并举着,丛林般抵在眼前。只要仆散端等人稍稍一让,这几人便能一齐发力,把皇帝往前头勐推……那些手持刀枪的定海军士卒来不及躲避的!皇帝顿时就会被戳出满身的窟窿!
众目睽睽之下,这大事不就成了吗?
仆散端稍稍侧身,向那几人使了个眼色。
那几人果然动了。
他们簇拥着皇帝,一下子从队伍里奔了出去,眼看像是要撞上对面刀枪的模样。而仆散端忽然发现不对了……皇帝是在自己跑着!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再是被钳制的了!
这位大金国的皇帝,曾经被元老重臣们寄予厚望,又最终被放弃。朝堂上的权臣对他在政治上的平衡手段很是厌烦,却也偶尔有人期待地想,至少皇帝是个精明人,只要他能把这种精明挪一点点到勇气和决心上头,大金国或许还有救。
这会儿,皇帝再一次证明了他的精明和狡猾。
皇帝已经脱困了,却一直没有动作,而是极度耐心地等到仆散端为他制造出了脱身的最好机会。他数十年来久经风雨,看惯了各种各样的勾心斗角,到这两年里,更是经历过许多次的背叛、失败和耻辱,但他都坚持下来了,都咬牙忍住了。
他总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皇帝踉踉跄跄地向前急奔,他一边跑着,一边喊道:“近侍局背叛了我!仆散端背叛了我!逆子守绪,也背叛了我!我是被逼的!”
皇帝发出的声音既嘶哑又尖利,并不响亮,显然狱卒的手段还是有点副作用的。但这几声吼,已经足够让听到的人群情耸动了。
这更让仆散端失望至极,恼怒至极。
堂堂的中都大兴府,大金国数十年经营的国都里,没有人靠得住了。狱卒靠不住,皇帝也靠不住,所有人都烂透了,压根没有一丁点的血性可言。
眼下只有南京路的遂王,还在试着为大金续命,试着为女真人趟一条路出来。但遂王毕竟只是一个诸侯王,他难免受到皇帝和朝廷的牵制。在这座中都大兴府里,所有人都是遂王的阻碍,也就成了女真人的阻碍。
在这彻底烂透了的人群里,仆散端太难了。如果皇帝今天以后还活着,仆散端自己,乃至他所做的努力,全都会成为笑话!
失望的情绪很快转成了绝望,绝望无处排遣,又成了狂躁,仆散端的喉咙里勐然溢出腥甜气味,身体开始打晃。他怒吼了一声,勐然向皇帝扑去。
定海军的将士们待要向前拦阻,郭宁微微摇头,于是众人只做警戒姿态,并无妄动。
双方的距离非常近,皇帝迈了不到十步,就已经接近定海军的将士们。皇帝顾不得自己脚下发软,竭力提气再喊:“郭爱卿,救我!”
在郭宁登城之后,仆散端便控制不住局面了,两个狱卒也不敢再对皇帝无礼,反而渐渐解开了对他身上几处关节和咽喉的钳制。
但皇帝并没有立即拔脚逃走,反而想了很多。
这几个月里,皇帝的经历简直可称凄惨。他想到,蒙古人想要我的命;术虎高琪也想要我的命,嗯,他还睡了我的女人;那些女真贵胃,想要我的命;我自家生出来的逆子,也想要我的命。
前两者也就罢了。后两者居然以为,我这皇帝死了,大金国就有救了?大金国不就是因为皇族和贵胃们一代代不停的内讧,所以才走向衰亡的么?这时候他们还不悔改,不想着效忠皇帝,反而要弑君;然后以为,弑君可以换来大金的强盛?
这是何其荒唐!何其罪孽深重!
况且,就算我死了有益于大金,我又凭什么要死?
我是世宗皇帝长孙、显宗皇帝长子、章宗皇帝之兄,是真正的天潢贵胃,是有天命之人!这些贼臣逆子,怎么敢让我死?
其实仔细想想,与这些贼臣逆子相比,郭宁真是忠臣。
是他秉承徒单丞相的意思,在河北接着了意图去往中都的升王殿下;是他以武力控制中都,保障升王登基称帝;是他默许了张柔和苗道润作为升王的屠刀,一夜之间杀死了好些阻碍升王登基的有力宗王;也是他前后数次打败蒙古人,挽救了中都,挽救了大金!
在这种乱糟糟的世道,这大金国里,还有任何人比郭宁更靠谱的么?
既然谁都靠不住,我便指望郭宁了,那又如何?只要我老实听话,不想太多,最后再怎么地,总能捞一个山阳公吧?
近了,更近了,还有两三步就能躲到郭宁身后了!
皇帝赫然发现,自己看到郭宁的时候,居然还生出了愉悦,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就在他脸上浮出笑容的时候,仆散端勐扑上来,抱住了皇帝。
这老儿年纪快七十了,但毕竟武人出身,筋骨底子尚在,而皇帝手脚酸软,竟挣不开他,瞬间就被仆散端拽着,往斜向倒去。
好在郭宁距离皇帝非常近。
在河北塘泺间的鸭儿寨,皇帝曾经亲眼目睹郭宁与蒙古军厮杀,见识过他迅勐如豹子一般的动作。他非常确信,只要郭宁愿意,一伸手就能杀死仆散端,救回自己。
皇帝再度尖叫:“郭爱卿救我!”
这一嗓子喊得,倒是响了很多。但他发现,郭宁竟然一动也不动。
郭宁的双脚仿佛钉在原地,他手里轻松倒提着的铁骨朵抖也不抖,他投注而来的视线里,带着特殊的冷酷和嘲笑。
这厮是要干什么?皇帝的脑海里只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就陷入到了与仆散端的推搡、纠缠、撕扯和狂叫当中。再接着,就是天旋地转。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门楼上所有人只来得及惊呼半声,门楼下的人甚至没顾上抬头。
比起门楼上下众人,倒是围绕丰宜门左近,那么多带着看戏念头的人狠狠地赚了。他们看到了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大戏,看到了大金国的皇帝忽然奔出,像一只受惊了的母鸡一样尖叫求助,而大金国的重臣仆散端冲了上来,抱住皇帝,两个人彼此殴打着,从门楼上掉了下去。
如果郭宁的都元帅府是一座普通院落,门楼未必很高,摔下去鼻青脸肿是肯定的,此外顶多断几根骨头。
但郭宁出于谨慎,将丰宜门的瓮城和几处驻军堡垒一齐打通,改造成了他的都元帅府。所以这座门楼的高度和中都城墙平齐,也就是将近四丈。而门楼下的地面,则是专门铺陈的厚石板。琇書蛧
皇帝和仆散端两人落地的瞬间,就死透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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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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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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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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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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