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趟转运,都是陈冉亲自在负责。
这一趟,他依然坐在船舷上,看着许多老幼携带着简单行李,从通州城的南门出来,最前头的一批人已经在河畔等着登船,后头犹有家人亲卷依依不舍道别。
有个穿着青色交领袍子,手持木杖的老者,脚下不良于行,被好几名妇人孩童簇拥着向前。看到船只,他愣了一下,然后冲着旁边一个通州将校道:“这是要我等去哪里?为什么没人禀报?我怎么不晓得?”
那将校正忙着与定海军的什将交接,神色很是急躁。
老者叫了两声,见没人理会,也不知引发了什么骄横劲头,竟然推开左右,用木杖去打那将校:“我问你话呢!我是和鲁忽土勐安可剌谋克的孛堇!你这厮,安敢蔑视我?”
“狗东西真是找死!”将校脸色一变。
他身边的正军挥手一鞭,狠狠打在老者脸上:“叫你走就赶紧走,胡扯些什么!”
老者面庞皮开肉绽,满脸是血,痛呼了两声还待暴跳,被旁边人按头按脚,压在地上。
那将校犹自不快,冷笑道:“和鲁忽土勐安?可剌谋克?能打仗杀敌么?区区一个镇防军寨的空头谋克孛堇,要靠我们拿刀子保命的,怎么上下人等见了我堂堂都统,还敢直挺挺地站着?”
这话纯是抖威风了,老者身边二三十人醒悟的倒快,忙不迭的跪下。而后头许多人看着前头的人跪倒,个个不明所以,也都跪下了。
这处港口许久没人维护,河道涨水以后,地面很是泥泞。这些人跪在地上,膝盖和衣袍下摆都脏污的厉害。而定海军的士卒不耐烦地啪啪踏着泥泞,挨个喝道:“起来!耽搁个屁!赶紧上船!”
这凶横语气又让百姓们愈发惊恐,不少人慌忙嗑头,把额头、脸面、脖颈都弄脏了,象是从泥地里刚打过滚。定海军士卒们骂骂咧咧,还得把他们拽起来。
反倒是那个完颜承晖的部下将校全不在意,瞥了众人一眼之后,调转马头向船队行来。
船上定海军的将士们看着这一幕,俱都沉默不语。
很多人想起了自己少年时,家乡和亲族遭到女真人荼毒的场景,想起那时候遍布各军州的勐安谋克和镇防千户,肆意蹂躏百姓,横行不法的威风。那时候,多少女真人如狼似虎,视百姓如犬羊,可谁也没想到,那就是女真人最后的辉煌。
自从勐安谋克制度废弛以后,女真人基层首领人物的地位就在不断下降,任凭朝廷采用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法遏制。他们在地方上的苛酷表现,不过是出于政治上、军事上弱势以后,转而在经济上取偿的本能罢了。….这几年的战乱下来,朝廷和各地将帅各自封官许愿,又营造了一大批都统、提控之流。他们才是掌控暴力的新贵,而绝大多数女真人,便如眼前这些,已经毫无力量。
此番被运到辽东的百姓里,想来有好些女真人。但踏上定海军的土地那一刻,他们就只是郭宣使麾下普通的百姓而已,不再有女真人了!琇書網
那名都统走到近处,对着陈冉道:“这一批有六百多人,算上此前两批,一共两千人,都交给你们了。我这里还有上万人呢,你们得多运点粮食来,否则他们迟早都得饿死!”
适才他在女真人的谋克孛堇面前,拿着自家都统的职位说话,对着陈冉这个钤辖,却不敢失礼。
陈冉不卑不亢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
“还是你们定海军想得周全……”那都统有些羡慕的说道:“这些船,都是老早就备下的吧?”
“我们定海军身在边鄙,比不得你们天子脚下,非得做点海上生意,才养的起兵。”陈冉打了个哈哈,扯了两句。
都统犹豫了下,又问:“听说,你们的郭宣使还给治下军民分田分地?”
“是。每家军户一百亩。还有荫户……不瞒你说,荫户的田地暂时少些。”
“咳咳……”
那都统咳了两声,站到船舷旁边,垫起脚,凑到陈冉近处:“陈钤辖,我有一个朋友,带着家卷若干人,也想要投奔定海军,不过,最好莫去辽东,去山东……”
陈冉立刻道:“下次来船,直接找我。不敢说富贵,一百亩地绝无问题。”
都统喜上眉梢:“好,好!陈钤辖,我下一回调度的人手里头,必定多给壮丁!多给汉儿!”
两人的言语,只避过了金军。
当这都统匆匆离去的时候,船上的定海军将士几乎全都露出得意的表情。这半年来,越来越多的将士感觉到,定海军这边和大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作派。
有些人身处其中,固然得益于此,却没能理解这种差异,当他们与外界接触,尤其是亲眼看到大金皇帝眼皮底下的中都时,这种差异就再鲜明不过了。
将士们都是苦过得,他们也曾逃难,曾亲眼目睹逃难途中大量的人病死或饿死,或者被追兵杀死。侥幸逃脱的人,落到完颜撒剌或者黄掴吾典的手下,日子过得不如猪狗;就算被红袄军收容……红袄军的部下实在良莠不齐,有对百姓极好的,也有粗暴的。偏偏对百姓们好的那批人,又大都穷得底掉,跟着他们,大家一样吃不饱,穿不暖。
好在定海军扫荡了他们所有人,然后带来了全新的秩序。
身为这新秩序的一员,旁人对新秩序的羡慕,便等同于对他们的羡慕。于是所有人也就格外得意,甚至还充满了庆幸。
半个时辰之后,船队出发。
通州守军和定海军都没有注意到,成吉思汗带着他的大批部下和宿卫们,就立马于城东的孤山上。
木华黎把战马勒停在成吉思汗身前较低处,环顾众人,沉声道:“多亏了石天应,像黄鼠狼一样耳敏,像银鼠一样眼明。是他发现了定海军的踪迹,又探察清楚了他们的动向。那么,其他人同为大汗的部下,你们这几天里,看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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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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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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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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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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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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