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入耳,纥石烈桓端心头大骂。
他的武艺很不错,而且久经战场,愈是如此,他愈是明白局面何等难堪。
因为忽然少了两千五百精兵的缘故,都统府内外乃至复州城的城防,此时堪称漏洞百出。应该在正门值守的士卒,被这些铁骑突破入来,便如一脚踹开纸糊的房门,全没起到半点阻碍作用。琇書網
纥石烈桓端自己,若遭这些铁骑围杀,也坚持不到一个呼吸。他身上连甲胄都没有,很快就会被砍成肉泥的。而铁骑抵在面前,个個虎视眈眈,看这意思,答得若是不对,他们就要当场杀人。
更不消说郭宁在此。这人在山东那边凶名远播,骤然来此,必有缘故。
可这话问得没头没尾,叫人怎么回答?
纥石烈桓端不是无脑莽夫。他眼看着时局如此艰难,也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真不介意顺着郭宁说一两话。毕竟两家此前做过生意的,复州这边还出了三百匹马呢……有这份交情在,总能先保住性命,对吧?
问题是,你郭某人自家什么立场,倒是先说清楚啊?
你希望我是忠臣还是反贼,倒是给点提示啊?
以我推测,你这厮身为山东的军政大员,却全无征兆地来到辽东,还率军凶神恶煞地冲进我家……这他娘的,是正经朝廷臣子会干的事?看你这架势,多半是和蒲鲜万奴有所默契,所以抓住了我方兵力最虚弱的当口……你妥妥的是个反贼!
那,我说自己也是反贼,会不会好点?你会不会满意?
瞬息间,纥石烈桓端的脑海里转过许多个念头,最后只颓然一叹。
他本来身躯微弓,双足前后分踏,腰膂崩紧,这动作利于向前扑击或者向左右闪避,是战斗的姿态。但这会儿,他挺身站直,手也从刀柄放开了。
“我是女真人,是西南招讨司的谋克出身,经二十年戎马厮杀,得都统之职。大金待我不薄,我也没理由背弃大金。郭节度,不知你是什么想法,但我纥石烈桓端,确是朝廷的忠臣。”
说完,纥石烈桓端几乎感觉到那些铁甲骑兵嘲弄的神情,他只觉堂前的阳光刺目,微微闭了闭眼。
下个瞬间,郭宁用力鼓掌:“好!”
纥石烈桓端把眼睛又睁开了。
“好!”郭宁一边鼓掌,一边翻身下马,胳臂上的铁甲片随着他的动作,哗啦啦作响。
他踏前一步,挽住了纥石烈桓端的手臂,诚恳地道:“太好了,纥石烈都统,原来你是大金的忠臣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啊?”
纥石烈桓端一时间觉得有些晕眩。
耳边只听得郭宁徐徐道:“此前我听说蒲鲜万奴异动,真是心急如焚,唯恐我大金的东北内地再生变乱,所以才领兵渡海而来。本以为,东北地方的军政官员,或多或少都会受那蒲鲜万奴的蛊惑,现在看来,至少还有纥石烈都统这样的忠臣在!”
郭宁拍拍纥石烈桓端的胳臂,拿出自己人的热络语气,再次诚恳地道:“这可真是太好了呀!”
纥石烈桓端胳膊上略微用了点力,试图挣开郭宁的挟持,却惊觉郭宁的双手宛如铁钳,根本挣不动分毫。
他又隐约听到,远处几个城门方向,都有大队骑兵叱咤奔驰,如潮涌入来。好像有人怒喝阻拦,却又没能成功的样子。
有兵马进城?定海军?他们想要做什么?要夺取我的复州吗?既然他夸赞我是忠臣了,又为何来这么一出?
他有些糊涂了,张着嘴,不再继续说话,只愣愣地看着郭宁。
边上温迪罕青狗挣扎站起,连连凑趣:“是啊是啊,太好了太好了……咳咳,郭节度,不瞒你说,我也是大金的忠臣啊!”
郭宁哈哈大笑:“两位都是大金的忠臣,而蒲鲜万奴则是叛贼,对么?”
这话真没错,蒲鲜万奴的一系列行径,真没得解释,他是叛贼无疑。
纥石烈桓端和温迪罕青狗俱都点头。
“那么,便请纥石烈都统为首,起兵讨伐叛贼,好么?”
温迪罕青狗连声道:“好,好得很。我愿意跟随郭节度……嗯?”
郭宁和气地笑道:“我是山东的官儿,哪里能主持辽东的局面?辽东这里,自然以纥石烈都统为首,咱们跟随纥石烈都统,讨伐叛贼。”
“好,这也一样的好!我也愿意跟随纥石烈都统,讨伐叛贼!”
温迪罕青狗看上去络腮胡子,膀阔腰圆,好像性格粗莽,实际上却是个身段极其柔软的。他没口子地向纥石烈桓端表达了一通支持,然后翻了翻眼,小心翼翼问道:“这个,怎么个讨伐法子?”
郭宁耐心地道:“我有个办法,能一举平定乱事,不过,需要两位的全力配合。”
刚说到这里,都统府的左边院墙上,攀了两人上来,有人喊道:“狗贼!快放了我家都统……”
话音未落,已然抢占院中高处的定海军将士张弓便射。数支长箭呼啸飞出,两人身上要害中箭,惨叫落地。
“外头各人都不要动!来的是山东定海军郭节度,是我和纥石烈都统的好朋友!各处都不要冲突!”
温迪罕青狗大嚷两声,喘着粗气回头问道:“久闻郭节度勇猛善战的名声,你既说能平定乱事,想来是有几分把握的。那么,我们该怎么个配合法呢?”
郭宁微微一笑:“两件事。”
“请讲。”
“第一件事,辽东这边,数载以来兵凶战危,两位既然都是大金的忠臣,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两位的家眷族人冒这样的风险,所以,已经安排了船只,请你们各自交付几位子侄辈给我,莪必定使他们在山东过得安稳。”
这是要人质。
温迪罕青狗脸色微变:“这是第一件事,第二件事呢?”
“我听说,两位,尤其是纥石烈都统麾下的得力将校,都被蒲鲜万奴用计诛杀了。好在,定海军中有很多得力的将校,我打算派出百把人,协助两位重建部伍,以做对抗叛贼之用。”
这是要控制兵权。
温迪罕青狗默然片刻:“郭节度,你是要把我们两个当成傀儡么……此前你派人来买马的时候,就打着这样的主意?”
郭宁诚恳地道:“两位一是复州都统,一是知广宁府事,都是地方的大员,怎么会是我的傀儡?如果此番能击败蒲鲜万奴,重新稳定东北的局势,朝廷对两位一定会厚赏、重用,那就更不会是我的傀儡了!而我遣人来复州的时候,就只想买马而已,只因蒲鲜万奴反迹昭彰,徒然削弱东北内地的武力,伺后必遭蒙古人的痛击,影响大局……我是不得不尔。”
“那么,郭节度希望在辽东获得什么?”
“我只希望,辽东不会落在蒙古人手中。而我定海军能在此地,在两位的照应下安然做些生意,往来贩运马匹、皮毛。”
“除此无它?”
“除此无它。”
“若辽东平定了,军政事务上头……”
“除了刚才那两条,其他的,我万事不管。”
温迪罕青狗点了点头。
蒲鲜万奴既然翻脸,之后辽东的局势只会愈来愈恶化,他和纥石烈桓端两人既无力阻止,也无力自保。若两人坚持在辽东,很快就会被卷入乱局,落得个凄惨下场。若两人渡海逃亡……他们在朝中又没大腿可抱,一个丧师失地的罪名压下来,就算脑袋不丢,仕途也要完蛋。
而郭宁提出的,其实已经是温迪罕青狗所能想象到的,最好的条件。
郭宁要的已经很少,再少下去,这位定海军节度使真就白忙一场了。
纥石烈桓端抬起头,神色冷静了很多:“郭节度,我想问你一句话。”
“请问。”
“你是朝廷的忠臣么?”
郭宁松开了挽着纥石烈桓端的手,环顾四周的骑兵们,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好笑。
而骑兵们也都露出嘲弄的神色,有个骑兵甚至忍不住低声道:“他问咱们节帅是不是朝廷忠臣,哈哈!”
骑兵都将厉声喝道:“住嘴!”
郭宁向那个被呵斥的骑兵摆了摆手,转回身干脆地道:“我现在是的。”
现在是的?你给我说说这什么意思?难道说,以后就不是了?这他娘的也太坦率了吧!如今这世道,话可以说得这么肆无忌惮的吗?纥石烈桓端瞪大了眼。
而温迪罕青狗向着纥石烈桓端狂打眼色,嘴唇更是飞快翕动。
两人是老朋友了,纥石烈桓端听不到声音,也能猜出他在迅速说什么:
可以了!这就够给脸了,你还想怎么样?就这世道,忠不忠的,谁说得清楚!去年中都城血流成河,那些死人忠还是不忠?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其他的,差不多就行了!你别作死!你别连累我!
纥石烈桓端觉得有些愤怒,但更多的是失落。他叹了口气,道:“郭节度,你说有办法平定乱事,这法子,能不能对我们讲讲?”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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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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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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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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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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