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州刺史移剌古与涅战死,曾任定海、泰宁军节度使的老臣邹谷纠合宗族抵抗,红袄军连番攻打不下,一怒纵火焚烧。邹谷阖族被焚,连带着小半个诸城也被烧了。
不过,愈是在乱世,愈显百姓们的恢复能力顽强。这阵子,城池的道路上,往来的行人络绎不绝,沿街的商铺开了不少,看起来和往日并无不同。
那些被烧毁的废墟里头,也已经重新有人居住。那些人大都是卷入战乱的流民,他们把尚未完全烧毁的木料拼拼凑凑,搭建成一个個七歪八倒的窝棚,住在里头,而平日里或者替人打短工换取食物,或者就在军营门口群聚乞讨。
杨安儿任命的密州都统国咬儿慢慢沿街走过,见这些人有许多都饿脱了型,周身皮包骨头,两眼更仿佛鬼火,不禁驻足多看两眼,心中有些酸楚。
百姓在大金国的治下困苦,在杨元帅的治下,好像也没什么大差别。流民还是流民,兵匪还是兵匪。
国咬儿忍不住苦笑了两声。
流民只是游荡乞活罢了,国咬儿每日里遣人四处弹压,确保这些流民闹不出乱子。可兵匪才是大问题!
如今诸城县里没有被烧毁的坊市,大都成了军营。杨安儿的军队规模,是一天大过一天了,百姓们传闻,有说二十万的,有说三十万的,也有说五十万的。
杨安儿据此雄兵,自然有雄心开疆拓土。
杨安儿的控制区域,往南是宋国,那是足以和大金相提并论的大国,纵然宋人有软弱之称,轻易招惹不得。往东,是定海军节度使的辖区,那里盘踞恶虎,也轻易招惹不得。
往北是大名府路和河北东路,不过,这两个地方被蒙古军连番扫过,数百里荡然无余,已非人间气象。想要攻占些土地不难,但从这片荒凉残破的土地上,能获取什么呢?
如此一来,唯一的发展方向,就只剩下了遂王完颜守绪控制的南京路,那倒真是片富庶繁华之所。
这阵子,山东各地兵马接连调度,纷纷去往济州、徐州,号称已经集结大军三十万众。而南京路的金军以完颜合达为东面都统,也同样集结重兵于曹州、单州、归德府、宿州一线,与杨安儿所部对峙。
不过,开疆拓土固然重要,也不能忘了本据。密州这边,毗邻定海军控制的莱州,所以依然屯驻了大军,身为杨安儿麾下宿将的国咬儿,便受命总领大军,以防那恶虎出柙。
但所谓的大军究竟管不管用,国咬儿不太清楚。
他这个都统,也有点名不符实。他不太能管的住这些兵马,而自从杨元帅起兵以来,这些兵马越来越不像是兵,而像是匪。
就在国咬儿眼前,一伙军士成群结队地呼啸而走,沿街的百姓商贩无不逃窜。
有个在街道角落贩卖蒸饼的小孩儿,走得慢了一步,摆在自家面前的竹篮子便被一名士卒提起。
士卒掀开盖在竹篮上的粗布,看看里头的饼,笑着拿起了几个分给同伴,又往自家怀里揣了几个,然后把空空如也的竹篮子扔还给了小孩儿,转身就走。
这阵子密州粮价涨得厉害,一斗米面能卖到七百多文。这小娃儿买的蒸饼,当然不是纯米纯面做的,里头掺了许多野果、杂粮乃至菜叶子,颜色黑乎乎的。
那本来就是卖给穷人果腹的粗粝食物,军中自有粮秣供给,也不知那士卒看上了这蒸饼什么好处。
那小孩儿看着竹篮子滚到跟前,瘪了瘪嘴,眼眶都红了。他忍着满心害怕,上前几步,拿住了士卒的袖口,哀求道:“将爷,两个钱!一个蒸饼,只卖两个铜钱!”
那士卒全然不理会,大步向前。
小孩儿腿短,跟不上士卒的步伐,跟了几步就摔倒在地。他又用力攥着士卒的袖口,于是“嘶”地一声,戎服的衣袖便破了个大口子。
小孩儿吓得浑身发抖,坐倒在地。那士卒愕然看了看自家袖子,耳边听到同伴嘲笑,不禁怒向胆边生。他飞起一脚,便将这小孩儿踢得连连翻滚。
一脚踹过,士卒扬长而去,而小孩儿已经起不了身了。他嘴里大口吐血,犹自喃喃道:“好吃的蒸饼,只要两个钱。”
国咬儿快步上前,伸手想搀扶那小孩儿。伸到半路,他转而往小孩儿身上摸了两下,立时便知这孩子的肋骨被踢断几根。有断骨插进了肺里,引起了剧烈出血,他活不了了。
国咬儿放下还在喃喃说话的小孩儿,缓缓起身。
这世道里,死个人和死条狗并没区别,他是身经百战的武人,本不会把一条人命放在眼里。他也不是没亲手杀过小孩子,可他隐约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当日杨元帅起兵造反,是因为大金朝廷苛酷无道,残虐害民。可这阵子,就只国咬儿所见,杨元帅麾下的许多将领放纵士卒,甚至到处掳掠……他们和金军又有什么不同?
对百姓而言,女真人固然如狼似虎、敲骨吸髓;杨元帅麾下那几十万人,难道就是王师么?
天下间哪有为了一篮子蒸饼杀人的王师?
国咬儿跟随杨元帅起兵之初,就曾提醒诸将注意军纪。可真正响应他的,好像只有刘二祖、彭义斌等寥寥数人。
杨元帅麾下的大豪们,起兵之后多半都忙着扩充军队,扩张地盘;而刘二祖手下、那群泰山里的穷鬼,一旦得势就忙着刮地皮捞钱。人人都说,不给将士们好处,谁来当兵?
于是山东地方越来越乱,而投军的壮丁越来越多,军队一旦滚雪球似地膨胀起来,杨元帅麾下诸将的信心就越来越足……这么一看,好像诸将的说法还很有道理?
但国咬儿依然觉得,这不对劲。
不止这批人不对劲。就连杨元帅麾下的好些宿将,比如展徽、王敏等人,也好像变了个人一样,成天盘算着军队的规模、控制的地盘,乃至自家的官位,国咬儿都快不认识他们了。
不对劲的不止在军队。
开春以来,各地的流民越来越多。国咬儿遣出的斥候回报说,定海军那边,似乎源源不断地招纳流民,然后安排屯垦,一切都井井有条,而密州,却什么都没做。或者说,杨元帅所辖的广大区域里,谁也没去管理政务。
杨元帅起兵以后,用进士董友为政务上的臂膀,可董友那厮,好像精神只摆在元帅府的符印、诏表、仪式,他的眼睛,好像看不到底下纷乱局面的。
肯定有哪里不对劲,肯定有!
可国咬儿每次想到这里,思绪便进了死胡同。他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该怎么解决眼前这令人厌恶的局面。终究他只是个老兵罢了,在战场厮杀之外,他懂的很少。
“那个士卒,是棘七的部下。”www.xiumb.com
国咬儿起身走出人群,对自家的傔从道:“派个人去找棘七,就说这厮在我面前杀人,没把我国咬儿放在眼里。我要他的命。”
去年杨元帅攻打滨州的时候,棘七和季先两部颇出了力气,死伤也很惨重,后来都被调到后方屯守。
但二将始终不脱山贼习气,这数月来,几乎从不约束将士,反而故意放纵他们以收揽人心,至于操练什么的,更不消说了,压根没有。
他二人名义上是万户,实际上和国咬儿这个都统却又互不统属。结果密州内外,便成了这副模样。
国咬儿找个理由,让棘七砍一个下属兵卒的脑袋,也只能发泄他自己的不满,对局面全无改善。
这使得国咬儿愈发恼怒了。他加快脚步,想回自家的军营去,却看见街道对面,有个部下陪着一行人慢慢走来。
一行人之中,有个年轻的公子,有个高瘦黝黑的书生,还有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这人的左掌却只剩半个,而在手臂上用皮绦挂了一个银光闪闪的铁钩。
国咬儿看看那铁钩,再看看那中年人走路言语的姿态。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让国咬儿立时确定,那是个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武人。
国咬儿指着那人,问左右:“那是谁?”
左右傔从彼此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道:“都统你忘了?那一行人,便是今日来会见都统的海商。咱们出营来,就是为了迎接他们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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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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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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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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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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