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曹府四周挂满了白幡,总算是有大肆举丧的模样。
老十二盘腿坐在炕上,见玉柱进来了,抢先说:“别来那些虚礼了,径直上炕吧。”
玉柱也不是俗人,既然老十二都这么说了,有啥客气的?
学着老十二的样子,玉柱也脱了鞋,坐到了炕上。
“唉,你回来晚了,我方才看了一场大戏。”老十二饮了口茶,叹息着说,“曹寅尸骨未寒,曹荃就闹着要分家,说什么李氏私吞了大笔的公中银。”
玉柱微微一笑,说:“曹家人闹家务,与我何干?”
“怎么与你无关了?小铁锤的额涅,叫他们缠得脱不开身了。”老十二把眼一瞪,想套玉柱的话。
玉柱浅浅的一笑,孙老太君和曹寅先后死了,曹春和曹家的联系,也就剩下了个面子情罢了。
曹寅的继室李氏,和曹春见了面,不仅没有丝毫的母女之情,反而是势同水火的死敌,那关系能好么?
归根到底,李氏的控制欲太强了,想挟制曹春,在老佟家里帮着曹家人说话。
曹春没出嫁的时候,装得很乖,啥都听李氏的。
等过了门后,曹春就拿出了雷霆手段,请玉柱帮忙,把李氏安插在她身边的丫头婆子们,全都卖得一干二净。
实际上,曹春本没资格卖掉那些丫头和婆子们。因为,这些下人的卖身契,其实都捏在了李氏的手心里。
只是,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不能凌驾于国法之上,也配叫作顶级大权贵么?
因玉柱相求,当时还是九门提督的隆科多,二话不说,以手脚不干净的罪名,把李氏派来的那些下人们,一股脑的都发卖了。
隆科多也是极为猖狂之辈,他竟然把发卖的银子,全都托人寄去了江宁织造衙门,当面交给了曹寅。
结果,李氏一直捏在手里的卖身契,反而成了令人耻笑的活证据。
这年头,继室嫡母,和结发嫡母,就礼教规矩而言,也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通俗的说,在曹寅结发的嫡妻面前,曹春这個庶女是没胆量挑衅的。
但是,李氏仅仅是曹寅的继妻而已,其权威性就大为逊色了。所以,曹春才敢公然反抗。
见玉柱没有吱声,老十二其实心里也明白,曹寅都死了,谁还敢得罪曹春啊?
以前,孙老太君和曹寅都活着的时候,压根就轮不到曹春出面主持曹家的公道。
现在呢,曹春堂而皇之的成了曹家的保护神了。
玉柱抓起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说:“十二哥,您是大内行,曹家就剩下了这么点银子,该怎么发丧,只能指望您拿个章程出来了。”
如果说话的不是玉柱,老十二就要发火了。
大内行?你全家都是大内行。
老十二强行压下了阴火,不阴不阳的说:“区区几千两银子而已,若不是曹家有祖坟,只怕是要埋去五道口了呀。”
玉柱撂了手里的瓜子,叹了口气说:“银子的事儿好说,我明儿早上就去请旨,求汗阿玛赐下治丧银。再怎么说,曹寅也是伺候有功的老臣了。”
老十二的斜睨着玉柱,说:“按照老曹通政使衔的老规矩,有个一万五千两的治丧银,约摸也就差不多了。”
玉柱懂规矩,知道老十二带来的治丧班底,不可能白帮忙的。
这年头,旗下人家,活着不孝顺,死了臭摆阔,做给别人看的情况,比比皆是。
只是,曹家回了京城之后,就一直是坐吃山空了。
曹家因为接驾,而欠下的几百万两银子,因老皇帝硬按到了玉柱的身上,也就如释重负了。
但是,奢侈惯了的曹家人,哪里知道啥叫节俭度日?
另外,李氏伙同亲侄女頔二奶奶,私下里不知道掏空了多少家底子?
玉柱想了想,说:“汗阿玛虽然一贯体恤老臣,但是,曹寅毕竟只是三品衔而已,一次性赐下一万两白银,恐怕不太可能啊。”
老十二把手一摊,说:“这府里,虽然死了阿玛,可是嫡子还在嘛。咳,就让他去借嘛。就算是我带来的那些人,只收一点小意思,也不能少于一千两吧?真让那帮孙子没银子可捞了,丧事就极有可能办得不体面了,将来,丢脸的依旧是曹家人。”
玉柱点点头,冲他的面子,老十二真心没想黑曹家的银子。
以往,只要老十二出面料理的丧事,丧户的答谢银,再怎么少,也不敢低于二千两银子。
老十二不仅是老皇帝的亲儿子,还是堂堂贝子爷呢,就冲这尊贵的身份,谁敢怠慢了他?
还真别说,靠着丧户们的孝敬,老十二的小日子并不比老十八那里差多少。
“十二哥,你也是知道的,这府里若是死了旁人,曹寅还在,倒还可以借得到一些银子。麻烦的是,死了顶梁柱的老爷啊。”玉柱叹了口气,又说,“曹荃为啥要急着闹分家?不就是想找拙荆借银子嘛?”
老十二吃吃的一笑,说:“我早就知道,曹家人的这么点小算计,肯定瞒不过你的眼睛。成,你是我弟弟,你既然张了嘴,再难办,我也帮你兜着。下头人的答谢银,就不必给了,我替你打点了他们,应该很够意思了吧?”
玉柱赶紧拱手道谢,诚恳的说:“十二哥的盛情,小弟记下了。”
老十二摆了摆手,说:“看曹家这副衰败的模样,就怕将来拖垮了曹家弟妹啊。”
这话没有明说,却在提醒玉柱,从此以后,曹家人借钱复借钱,很可能永无宁日了。
玉柱心里有数,曹家人不算个啥,也不值得同情。
但是,福彭将来长大了之后,总有一天会知道真实的身世。
若是福彭认了曹颐,曹颐暗中挑拨几句,玉柱很难不落下亲儿子的埋怨。
玉柱早就有了准备,既然老十二说到了这里,他也就故意透了口风出来:“十二哥,曹家人闹分家的事儿,还要拜托您帮着说说话。”
老十二点点头,笑道:“汗阿玛若是问起,我就说,若不分家,曹家败得更快。”
玉柱举起茶盏,感激的说:“多谢十二哥的鼎力相助。”
老十二摆了摆手,说:“我也知道,只有彻底的分了家,你就只需要照应着正经的妻弟即可。”
玉柱也听出来了,老十二只字未提曹寅的继室夫人,那位李氏。
话说回来了,大清的封建礼法,对于结发之妻保护的甚为严密,而对续弦之妻则多有削弱权威性之举。
凌晨,天色全黑之时,玉柱就进了宫。
替老皇帝舒筋活络的时候,玉柱故意说了不少曹家穷困的窘况。
老皇帝听了之后,重重的一叹,说:“若不是你的提醒,我差点忘了赐下治丧银了。王朝庆,你去取八千两银子,赏给曹家料理丧事。”
“嗻。”王朝庆领了旨意,转身就去内库那边提银子了。
玉柱知道,老皇帝算是很念旧了,就说了很多曹荃的坏话。
“老爷子,岂有亲哥哥尸骨未寒,就逼着大嫂闹分家之理?”玉柱知道老皇帝最不爱听的就是,兄友而弟不恭的混帐事儿,就故意在曹荃的伤口上撒了一大把盐。
佞臣或是宠臣,为啥人人都怕?
最核心的根本,其实是,玉柱每天都可以见着老皇帝,并且,一待就是多半个时辰。
即使老皇帝有啥误会,玉柱就待在他的身边,解释起来,也异常之方便。
在这种吃人的社会,谁能够及时的见着老皇帝,谁就掌握了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伊万”。
“哼,曹荃那个败家子,朕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老皇帝忽然扭头看向玉柱,“你的脑子机灵,帮我想个法子,既收拾了曹荃,又不伤曹家的体面?”
玉柱其实早就想好了办法,却故意装出苦思冥想样儿,拖了足有一刻钟,才建议说:“老爷子,曹家兄弟一向感情甚深,不如就让曹荃在曹家的祖坟那边,筑茅屋而居,日日缅怀亡兄的手足之情?”
“好,甚好,准了。”老皇帝大感满意,眼神也变得格外的慈祥。
玉柱这个小混蛋,就是机灵,居然把奉旨守陵的损招,稍做变通,就把曹荃阴进了陷阱里。
就在玉柱想走的时候,老皇帝忽然说:“曹佳氏独自在庙里住了很久,你也该时常去看看她嘛。毕竟,她是福彭的生母啊。”琇書網
“嗻。”
玉柱心里有数,永远在各种关系之中,找到最佳的平衡点,已经成了老皇帝的本能反应。
只要有福彭这个活证据在手,老皇帝连借口都不需要找,随时随地就可以置玉柱于死地。
老皇帝是人,不是神,他说过的话,也分轻重缓急。
不过,玉柱出宫之后,并没有马上去曹府,而是径直驱车去了悯忠寺。
只有帝都的老旗人才知道,于唐朝贞观年间建成的悯忠寺,其实是帝都最古老的一座名刹。直到雍正朝重修之后,悯忠寺才改名为“法源寺”。
北宋靖康年,金兵攻陷汴京后,掳掠了徽、钦二帝北上,就曾把宋钦宗拘禁于此。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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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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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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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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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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