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离谱是一回事,但看周边群众并不是特别惊讶的样子,伊恩就知道,这一切对于泰拉本地人来说或许相当稀疏平常。
而就在商队抵达时,子爵府和一众城内重要人物便从府邸中走出。
伊恩察觉,无论是子爵亦或是普德长老,所有人的表情都相当凝重,虽然在看见商队后,子爵的表情略有舒缓,但总体而言还是肃然。
伴随市中心怀光教堂的钟声以及四处奔走通告的城卫军,哈里森港中基本能来的居民都来到了中心的广场上。
因为和鳄龙的战斗,港口中心的平石广场已经损毁,如今只是一片垒实的土地,近千人汇聚在此地,还有更多人正在从四面八方靠近。
许多人放下手头的工作,因为他们知晓,能让自家平日以喝酒宴会,享受美色为日常的领主如此严肃以待的事情,绝对是和他们所有人有关的大事,他们不安且忧虑地议论,嘈杂的声音在广场四周回荡。
很快,随着格兰特子爵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哈里森港的市民们,土著时隔二十年的又一次大规模入侵再次被我们击退,我曾经承诺,当帝都的支援抵达时,将会嘉奖所有的有功之人——我不会食言,正如你们所见,帝都的援助已经抵达,我们将会有充足的重建物资,帝都优选过的种子,以及十二头拜森巨牛。”
“其中的三分之一,将用来嘉奖功臣,其余的都用来支援港口重建,以及重耕被大风暴摧毁的农田。”
子爵的声音响亮而清晰,风中的水汽帮助他振动大气,他宣布的好消息的确令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呼,但真正的聪明人仍然眉头紧皱,因为他们听见了不安的转折。
“但是。”
果不其然,子爵话锋一转,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沉声道:“这也是最后一批援助。”
“从今天开始,一直到未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都不再会有来自帝都的援助了。“
褐发蓝眸的贵族停顿了一会,等待骤然安静下去的市民消化这个消息,然后才缓缓道:“你们肯定也想要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便来告诉你们真相。”
“飞焰诸国打通了阿巴萨罗姆山脉和拜森山脉交界处的山道,与西部的伯纳斯平原联通,自此之后,飞焰地的构装骑士可以长驱直入帝国西部腹地。”
“战争还未开始,但已近在眼前。”
并非是所有人都知晓那些山脉的名字和地理地点究竟距离自己多近多远,但无论是谁,都很清楚那个词汇的涵义。
战争。
——战争要来了。
和哈里森港与土著这种地方性冲突不同……飞焰诸国与中央帝国这两个隔着飞焰地大荒漠对峙的庞然大物,如今真正意义上的接壤了!
“……这可真是大消息。”
正在认真聆听广场上子爵讲话的伊恩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他感觉到有一支宽厚温暖的大手盖在了自己的头上。
男孩转过头,伪装成奥森纳的希利亚德已经来到他的身后,老骑士肃穆地看向广场中央,他用只能被伊恩听见的话喃喃道:“他们是找到了驯服阿巴萨罗姆山脉中钢翼龙龙群的方法,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将那群龙兽的巢穴剿灭?”xǐυmь.℃òm
“无论如何,帝国西部战线的大后方如今也要变成前线,虽然还未战争,但压力更大……好不容易能休养生息这么些年,安稳的和平就这么难吗?”
“就算是付出这么大代价打通山道,也一定要发起战争吗?”
伊恩从自己老师平静的语气中听见了隐藏极深,难言的悲戚。
——并不是为了帝国,而是为了那些将会死去的人。
男孩想到。
一位帝国的通缉犯居然会发自内心地为未来的那些死者感到悲悯与愤怒,倘若是其他人或许有些不能理解,但倘若是自己的老师,那就很是正常。
因为希利亚德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这样一个强大,温和,有着力量,却并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的人。
所以,自己才会真心地将对方视作老师。
“战争是一定会发起的。”
如此想着,年幼的男孩垂下双眸,他淡淡说道:“不是为了战争不惜一切代价,而是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动战争的地步,所以才会去不惜一切代价。”
“我当然知道……”
老骑士低声自语:“我怎么会不知道?”
格兰特子爵还在广场中央的台上讲话,他必须要凝聚民心,因为西南平原的官道已经不再安全,无论是可能的飞焰地入侵,亦或是单纯的帝国自己觉得不安全,需要改变贸易路线,都会对世界最边缘处的哈里森港造成极大的影响。
可此时,无论是伊恩还是希利亚德都不想听下去了。
然而,就在此刻。
突然地,伊恩感觉到自己双眼前一片模糊。
——幻视?不对,怎么这么强烈?!
心中只来得及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以及一种强烈的穿透感出现在脑海。
骤然的强光与交错的光影开始在伊恩的视野中浮现,交错且支离破碎的千千万万个碎片开始融汇,重组。
伴随着突如其来地,深入头颅深处,仿佛燃烧灵魂的剧痛,本以为自己暂时失明的伊恩,却看见了一幕仿佛源自于极其遥远彼端的影像。
“这是——”
男孩睁大双眼,闪耀着水色雾光的双目却并没有注视眼前惊讶地搀扶住自己的老师,他的目光空洞无比,仿佛灵魂也顺着那目光蔓延至极其遥远之地,漫漫时光前后。
大脑仿佛被撕裂,可就在这瞬间,男孩看见了烽烟,看见了倾覆的城市。
伊恩看见,房屋被熊熊炽燃的烈焰点燃,庞然的国度在苍凉的战鼓中四分五裂,这片大地正在承受苦难,而亿万生灵于天地间挣扎怒吼,却始终难以摆脱无穷的黑暗,只能沉沦至永劫的尽头,腐朽成泥灰。
他看见,看见辽阔的平原在自己的脚下延伸,而在视野的尽头,一线黑压压的骑兵在衰败的焦土上奔驰,庞大的铠装释放撕裂黯夜的光柱,将一座又一座城市化作火海,然后又将其熄灭,就像是黑夜中耀眼却又迅速熄灭的火炬。
伊恩看见了,他看见,在最后的最后,一座座城市的废墟升腾起足以遮蔽大地,天空,星球乃至于宇宙星空的黑烟。
这黑便是死,是不祥,也是一次预兆。
黑红色的雾气萦绕在万事万物,尘世众生之上,无人可以解脱,无人可以逃避。
——懦弱者无处藏身,唯勇毅者方能幸存。
一切都消散。
“哈……哈……”
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伊恩仿佛如梦初醒,他不知何时已经开启了预知视界,然后环视周边的所有人。
灰色,白色,白色,白色,金色,紫色,蓝色……普通人,老师,格兰特子爵,普德长老……乃至于广场,街道,整个哈里森港……所有的雾气都无比正常。
“没有黑色……但是我看见了,我明明看见了……整个世界都弥漫着……”
灵能超负荷运转,鲜红的血从鼻与眼角溢出,伊恩却恍然不觉,如若不是希利亚德一声断喝,将一股源质暖流输入至他体内,恐怕他还会继续看下去。
“怎么了,伊恩,你的灵能突然失去控制,这是怎么回事?!”
在引起周围人注意之前,希利亚德就察觉到了自己弟子的不对,他眉头紧皱,双目中亮起一道银色的光华,扫过男孩全身。
紧接着,他便做出决断,以最快的速度将伊恩带回家中,催动源质引导,却无法让对方恢复正常。
“老师……”
而清醒过来的伊恩眨了眨眼,抬起手,擦去眼角和口鼻处溢出的血迹。
他闭上眼,关闭预知视界,然后才缓缓道:“我刚刚看见……看见……”
伊恩沉默了许久,然后才抬起头,看向神色复杂的老师。
白发青瞳的男孩轻声道,声音空灵,仿佛来自极远极高之地,宛若预言的先知:“我看见世界化作废墟,有漆黑的雾气降临在世间,巨大的毁灭与灾厄即将发生。”
“我看见众生互相争斗,用火焰和雷霆摧毁希望,决绝的永劫正在倾覆天幕。”
伊恩又沉默了一会,在希利亚德同样沉默地注视下,他自来到这个世界后,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后,头一次露出了痛苦而脆弱的表情:“老师……我看见……”
“我看见,高天之上,所有的星星都熄灭了。”
“只有一片黑暗……宛如囚笼般的黑暗……死亡一般的黑暗……”
“……不要担心,孩子,这个世界不存在真正的预言。”
单膝跪地,高大的男人伸手,拥抱眼前成熟得过分的孩子,头一次向自己展现脆弱的孩子。
他叹息着,又温柔地说道:“相信我,这个世界不存在既定的宿命。”
希利亚德轻声安慰着自己的学生,又似乎是对自己说:“伊恩,无论你看见了什么,预知到了什么,都不要去相信。”
“只要能看见,就去改变……只要你愿意,就一定有更好的未来!”
泰拉历766年,10月9日,飞焰诸国打通了阿巴萨罗姆山脉和拜森山脉交界处的山道,与中央帝国西部伯纳斯平原联通,并在山道彼端修筑关卡要塞,建设永久堡垒群。
往昔的和平在此日烟消云散,原本被山脉与荒漠隔绝的强邻一瞬间近在眼前,中央帝国紧急抽调西部与南境共十九个军团前往伯纳斯平原驻防。
原本的村镇被夷平,要塞拔地而起,旧有的居民被迁走,生活在这片土地数百年的人们被迫离开自己的家乡。
他们不舍地回头凝望,却只能看见故土的一切都已面目全非。
但这只是第一步。
泰拉大陆南方的雨林,迦南摩尔宣布与苍天王庭议和,结束双方名义上已经持续一百三十五年的战争状态,双方隔着奈安悬谷陈兵百万的边境在短暂的空虚后又立刻被一座座繁盛的贸易营地充斥,原本只要一有苗头就会被斩断的浮桥一夜间就搭建起数百条。
而与此同时,甘特瑞格姆迷宫堡垒群的对面,灼日平原上竖起了可汗的战旗,令太阳的光辉更加璀璨夺目,原本散漫的矮人守卫惊慌地甩飞了手中的酒杯,五山委员会紧急发布战争预备令,驻守在寻天之域的三千全武装重铠装护卫队两百年来第一次踏出他们的圣地。
怀光圣山与诸教团联合呼吁各大国度保持冷静,并发布了他们对‘新大陆’的观测报告,人类有史以来最庞大的独立升华者集团的声音在平日足以压制住各国的异动,但这一次却没有人在意他们对‘天灾’的预言。
历史正在前进。
峻岭堡的工厂吞吐着炽热的黑烟,全新的装甲与武备正在源源不断地生产,而作为代价,便是被烟尘染成黑色的山岩以及不到四十岁的平均工人寿命;学识之都研究出了可以持续飞行三个小时的悬空引擎,令云景城可以探索的天域更高一层,但根据远岸秘谍的回报传言,一种全新的,可以悬浮在天的巨大舰船正在观星术士们的监督下被完善,而他们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无人知晓。
一切都被改变了,一切又都没有被改变。
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过去曾在这片大地上发生过的一切,日后必会再次发生。
无论是战争,死亡,毁灭;发明,创造,建设,亦或是人类间的争权夺利都是如此,无论崇高亦或是卑劣,都不过是无聊又无趣的一次次重复——而现在,人类将要开启又一次地互相厮杀,在这样宿命的轮回中反复重来。
只是在那之后,高天之上,又有一颗曾经明亮了数十亿年的星星在短暂地闪烁后熄灭了。
没有人在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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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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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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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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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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