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规矩的部族终将溃灭,没有习俗的部族终将被人同化。
从十岁开始,每当我与所有同龄人聆听部落巫祭教诲时,我都能从巫祭的口中知晓我们部族的过去以及传统。
我是山林之子,飞焰地人口中阿巴萨罗姆山脉的土著。在山林之子中,所有的孩子从十岁开始就要学习战技,加入猎队,用我们的生命和武力守护我们的圣林。
这就是我们的习俗,传统和规矩。
原本,我们是不需要强调守护圣林的。在古老的过去,在飞焰地人还没有到来之前,我们自由地漫游在山岭之间,与不断在山脉中迁徙的移动圣林一同行走,一同跨过群山,留下一条神圣的水晶之路。
在飞焰地人到来之前,我们并不知道那条薄薄的水晶之路究竟蕴含了多大价值,它虽然璀璨,但却会消失在一次暴雨中,融入大地。
但那些飞焰地学者惊愕地将其称呼为‘天然的高纯度源质结晶’,将我们的圣林称之为活体植物水晶矿脉……这引起了原本就已经开始警惕的巫祭们的注意,而他们接下来的举动就更是激怒了我们的先祖。
他们想要驱逐我们,将圣林占为己用。
他们没有成功。
我们和家乡与圣林一同前进,一同战斗。面对飞焰地的军队,圣林的力量降临在了众巫身上,山岭群森的力量扭曲蔓延,无尽的翠绿夹杂着怒火,化作数百米高的山岭巨神,驱逐了那些不善的来客,让他们留下了满地残骸。
我们胜利了,飞焰地的贪婪者没有得逞,我们的先祖守护住了自己的家乡。
但我们也失败了。飞焰地的军势和强者将我们逼入群山的深处,成为了不断逃离,缓缓消亡的丧家之犬。
可我们没有抛弃自己的传统与规矩。
每一次被惊醒的深夜,已经成为大巫祭的我总是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燃烧。继承了众巫古老记忆的我总是梦见一场盛大的毁灭——天坠之炎从天而降,诸神的烈怒倾倒了,故而世界崩坏。
最古老的先祖,在白色的宫殿中释放了被封印在瓶中的圣灵。那名为‘火种’的圣灵允诺他三个愿望。
先祖祈求了‘生命’‘存续’与‘秩序’。于是一粒的种子落入先祖的掌心,而先祖用血滋润祂,令圣洁的树苗壮大,最终化作承载群族的圣林。
时至今日,死去的族人都会归于圣林,那些飞焰地的学者说我们是用我们的鲜血和灵魂滋养古老的异种魔物,令它不断恢复完整,而等到完整之时,我们将会举族被圣林吞噬。
哈哈,他们接近真相了。但他们根本不了解我们与圣林之间的联系。那是允诺,契约与信仰。那就是我们的文化,是山林之子的根基。
那就是山林之子的习俗,传统和规矩,我们之所以是山林之子本身的意义。
时至今日,我仍然会在梦中,在众巫的记忆中,在先祖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听见那一句句嘱咐。
——记住,山林之子永世定居于圣林。
——记住,圣林决不允许外人进入,不允许他们的脚踩踏圣林的泥土。
——记住,我们是圣林的护卫,圣林也是我们的守护。我们生前护卫圣林,死后归于圣林,而圣林赐予我们力量,圣林也维护我们的存续。
——还有,最重要的……只有大巫祭才能知晓的‘真相’。
——记住,绝对不能让圣林壮大,扩散。圣林的规模,绝对不能超过‘极限’!一旦逼近,立刻进行‘祭祀仪式’,将圣林的意志封印。
——而圣林的意识也会允许自己被我们封印。这就是约定,我们维持千年的默契。
——这就是我们森林之子引以为傲的信任与约定。
记住。
记住那些。
记住那些习俗,节日。记住那些禁忌,规矩。
记住那些誓言,约定。记住那些仪式,历史。
飞焰地人触犯了山林之子的禁忌,所以我们要与他们为敌。
是的,飞焰地人非常强大,山林之子能击退他们一次攻势,却无法真正击败他们,我们被迫逃入了圣山,进入飞焰地和帝国之间的夹缝地带。我们被迫远离了‘文明的世界’,被迫与无数魔兽为伴。
我们失去了很多。生命,父母,兄弟姐妹,故乡,平和的生活,孩子们的笑容与歌声。
所以我们愤怒,我们要反抗,我们要守护自己的土地,守护自己的家园。
飞焰地人可以驱逐我们,击退我们,但他们永远无法战胜我们,改变我们。
我们的愤怒,我们的信念,意志,我们的文化,习俗和执念,都是坚不可摧的,都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我一直如此坚信。因为我们是山林之子,我们是被圣林护佑的一族,我们遵守传统与契约,我们坚持自己的习俗与信念,绝对不会对外人妥协。
同样,即便如此,即便部族已经举步维艰,我仍然牢牢限制了‘圣林’的规模,绝不让它超越先祖设立的极限,而圣林也会接受这一结果。
哪怕我知道,这会导致圣林的力量停滞在这个等级,令我们无法战胜飞焰地人也是如此。
我认为我们可以坚持下去,这并不难。
直到有一批全新的人来到我们面前为止。
他们自称‘银峰领人’,每一个人都被近三米高的银色金属铠甲包裹,宛如一个個巍峨的小巨人。
他们是一个全新的势力,来自飞焰地人的宿敌帝国,而他们的领袖已经战胜了经常侵扰我们的下飞焰地人,击败了那以阿巴萨罗姆为姓氏的血系最强者。
真不错啊。我本想要热情地招待他们,庆贺这一消息,但很快,我就发现,他们其实和飞焰地人并无不同。
被包裹在银色铠甲中的银峰领人用青色的观察口凝视着我,他们的气氛冰冷而沉默。
即便是隔着不透明的玻璃水晶,我还是能感受到那高高在上的俯瞰。
【归顺银峰领,山林之子需要服从总政局的命令】
为首的银峰人用不容回绝的语气道:【阿巴萨罗姆山脉内外已是大公国的领土,你们是化外蛮夷之民,连带你们的圣林一同都需要进行登记。还有,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能和这头危险的异星火种之神幼体接触,你们的原始献祭和野蛮的封印仪式已经快把祂折磨疯了,银峰领会接收祂,尽力让祂恢复正常,这是对你们都好的结局】
【总政局会安排你们的归属】
山林之子不会接受这种傲慢的命令——他居然要求山林之子离开圣林,这简直就是荒谬!
这群怪胎和飞焰地人没有区别,没有丝毫迟疑,我要开战。
【你说我们和飞焰地人一样?】
但是,当部族勇士的超音速木矛,缠绕着灵能的弓箭轰击在银峰人身上的铠甲时,这些本能穿透寻常钢铁甲壳,将战车都贯穿的攻击却都无功而返,最多磨掉一点花纹。
而所有被攻击的银峰人对此毫不在意,他们的双眸中齐齐亮起银色的光辉,令铠甲外层多出一面坚不可摧的护盾,而为首的领袖,那自称为‘迈尔斯’的银峰人,在发起进攻前平静道:【听着,我们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们会询问后再要求,而在你们拒绝后,我们不会第一时间就拔刀】
【但我们和飞焰地人一样的是,我们一定会达成自己的目的。山林之子,你们根本不了解你们的圣林是什么,又拥有怎样的价值,但我却知道,这个世界的所有资源调配权,都必须归于大人之手,祂在你们手中完全是浪费】
【而且,直到最后,我们也不会杀死你们。就算伱们不想要,你们也会被我们带回去开化,教育,抛弃那些在过去或许非常重要,现在已经毫无意义的传统与规矩,最后……】
【成为我们】
在银峰人举起武器前,我率先发起了冲锋,带着所有族人一起。琇書蛧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恐惧。
因为我感觉到了,我们曾经坚守的一切,在这群怪物面前毫无意义,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文化,我们的节日和仪式,他们不愿意了解我们的过去,研读我们的历史,自然,他们也完全不理解我们想要自由漫步在群森和山岳间的梦想,也不理解我们对圣林的爱与约束。
他们是怪物,是傲慢的魔军,是我们绝对不能败北的敌人。
然后……
我们败了。
仅仅是十分钟,我们的怒火和梦想,我们的习俗,传统和文化,所有的一切,都被更加强大的银色洪流碾碎了。
那些愤怒,那些战斗,那些鲜血与泪水,那些笑容与面容,自六百年前,从飞焰地开始的抗争与战斗,最终还是落下帷幕。
我们被解除了武装,我们被打倒在地,我们被收拢进舱室,被换上了新衣服,被洗澡,被治疗,被送进可憎的,让人软弱的,只属于外地人的岩石小屋,被按在了柔软的,不是藤蔓也不是叶片的白色床铺上。
我睡着了,比想象的还快,还要舒服。
而当我苏醒时,透过透明的玻璃窗,我看见了密林中绝难看见的,耀眼而璀璨的太阳。
我痛哭流涕。
山林之子的历史终结了。
银峰领,最可憎的恶魔之地。
伊恩·银峰,恶魔之地最可憎的魔王。
他摧毁了我们过去一千年来的一切,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信念以及所有的历史……银峰领人告诉我们,我们是古老的前纪元文明实验室研究员的后裔,他告诉我们,我们的先祖为了生存,释放了一头原本被安全存放的异星火种之神,并用诸多方法约束封印祂的意志,将其制作成了活体的末日避难所。
他们说,我们千百年来都在与异星之神共生,那些仪式,那些传统,那些习俗,都是控制异星之神的‘方法’。我们的先祖将所有指令,封印与维持方法都变成了一种仪式,我们不需要知道原理,只需要每年都做同样的事,都发出同样的声音,异星之神就绝对不会苏醒。
他们说,我们的先祖与圣林是失落纪元的圣人,他们互相约束,互相拯救,圣林没有变成失落纪元肆虐的火种之神,而我们一族也能从天灾中得救,双方互相协作,维系种族的传承延续。
他们说,我们一族是极其罕见的共生例子,所以生活待遇会很好。
还有。他们说:欢迎来到银峰领。
……
越是读书,越是学习,越是了解伊恩·银峰和银峰领,我就越憎恨伊恩·银峰,越憎恨银峰领。
因为他们太过傲慢,因为他将所有的一切都视作玩具。
名为伊恩·银峰的魔王,为了自己的梦想,毫不留情地摧毁其他人的一切。
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想要,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他根本不在乎山林之子的过去,不在乎我们的坚守,信念与过去,我们信奉的一切,在他眼中只是灰尘。
他只是想要把我们这群阿巴萨罗姆山脉中的不安定要素迁移出来,变成他的劳动力和人口,然后将圣林回收,恢复正常,变成他需要的智慧火种生物,然后与其合作,将其作为高效率的要素结晶生物工厂。
我们作为弱者,没有一丝一毫地反抗权利,就被他击败,被他收容,被他吸收消化,被他视作玩具,随意地摆放在他想要摆放的位置。
……
但是,我也知道。我其实是矛盾地爱着他的。
我并不愚蠢,也并不顽固。凭借灵能与圣林的力量,我继承了众巫的记忆,我当然知晓,这个世界所有矛盾和纷争的源头,就在于‘我们’‘你们’和‘他们’之间的不同。
如若想要互相说服,想要互相理解,这个世界用一万年,十万年乃至于百万年都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泰拉大陆上,唯有力量才能打破一切隔阂,唯有最强者,才能消灭所有‘你们’和‘他们’,将一切不同的信仰,文化和习俗都融汇一体,变成一个整体。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只有那个将我们所有的历史,过去,仇恨,信仰,梦想和欲望都践踏,将这世间所有其他人的心灵,意志,灵魂,决绝与爱憎都踩在脚下,作为自己的基石,作为玩具摆弄,然后要迈步走向……走向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的人。
只有他,公平践踏,公平玩弄整个世界,将所有人和物都视作自己心爱玩具的人,才是最公平对待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人。
只有那个伊恩·银峰,才是可以改变世界的,真正统治天下的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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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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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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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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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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