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娘肚子里就断了气。
那年村里闹饥荒,娘自己尚且营养不足,肚子里的孩子夭折一个,也不奇怪。
但我却生得白白胖胖。村里的老产婆说,是我抢了姐姐的养分。
“抢得好!女娃儿生下来也是个赔钱货!”族里的长辈对我喜欢得不得了,全不顾及娘的感受。
娘抱着死婴,独自去了后山,她挖出一个土坑,埋下去后简单立了块木牌,就算是姐姐的墓了。
连名字都来不及取。
我出生后不久,一场大雨结束了干旱,也带走了饥荒。
族人更夸赞我,给村子带来了福气。所以我姓白,单名一个福。
但也有人说,是姐姐太过晦气,要不是死在了娘胎里,饥荒还要继续下去。
娘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打心底里厌恶那些重男轻女的言论。族人越是喜欢我,她越是对我迁怒。
四岁那年,我过生日,族中许多长辈都来了。娘不去见客,关在房里扎纸衣,我瞧着有趣,伸手去戳,将纸衣戳出好几个窟窿。
娘怒了,抬起巴掌就要打,“抢了你姐的命还不够,新衣也不让她穿吗?”
我被吓哭了,哭声引来族中长辈与我爹。
我爹一见屋里的纸衣就动了真火,他揪住娘的头发,将她拖到院子里,用竹枝抽打,见我娘不肯求饶,干脆拳脚相加。xǐυmь.℃òm
娘起初没哭,直到我哭喊着要救娘,她才放声落泪。
我被二叔一把擒住,带进了房里。
隔着房门,我能听到爹的打骂声,娘的哭喊声,族人的闲言碎语声。后来,哭喊声停了,打骂声还在继续。
再后来,或许爹打累了,外面只剩下族人们嘈杂的议论声。
房门打开,地上只有血迹,没有娘。
那年,我四岁,娘忽然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当晚,我高烧不退。
爹心急如焚,请来赤脚医生刘老三。他给我喂了药,打了针,但高烧不仅没退,反而又升高一度。
爹打了刘老三一巴掌,刘老三要还手,见我爹这边人多势众,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
最后,是二叔出主意,请来了那神神叨叨的老产婆。
她一见我的面色,就被吓得要逃,直言这是中了邪,已经没救了。
爹钳住她手腕,硬逼她说个法子,族人们也堵在门口,说我是村里的福星,不能有事。
老产婆被逼无奈,说了个损阴德的法门。
今晚子时,把我送去后山,拜野狐仙。
狐,生来狡诈之兽。乡人认为狐有灵性,不敢称妖,只道狐仙。
其中无庙祭祀者,便称野狐仙。
老产婆说,拜狐仙就要备“八抬轿”、“四大供”、“高头马”。
这八台轿好说,四大供即湖鱼头、母鸡身、熏猪手、白面果,要凑齐也不难。
但高头马一时间去哪里弄?
老产婆又解释,高头马不是真马匹,而是请一人背着我,一路磕头上山。扮高头马的人需有个心理准备,这是撞鬼的活计,会折许多阳寿。
至八抬轿,轿上不能坐人,只能抬供品,抬轿人还需一路抛洒纸钱,虽不如扮马人凶险,但也可能沾上阴气。
扮高头马的活,爹想也不想就应下。
但八个抬轿的人实在难找,谁愿意为别人家的孩子涉险呢?
我爹当即跪下,给一众族人磕头。他先是求情,又将家里的地许了出去。
最后还是二叔先开口,“算我一个!”
如此,接连有人响应,夜深时,终于凑齐了八个抬轿人。
众人依老产婆所说,备齐供品,点上大红灯笼,簇拥着往后山去了。
我爹背着我,一路磕头开路,他磕得诚心,地上有尖石也不躲避。因此刚到山脚下,额头就开始流血。
二叔等人跟在后面,一手抬轿,一手撒纸钱。
夜里风吹得紧,道旁的树叶不断发出沙沙声,如泣如诉。
二叔他们平时也是胆大包天的汉子,这时一阵冷风刮过,纷纷打起寒噤。
“早知道,我就不图那几块地了!”一个扛轿子的年轻人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前方的土路上钻出几只红皮狐狸。那些狐狸居然不怕人,睁着绿幽幽的眼睛,盯着父亲背上的我,片刻也不转移。
众人纷纷被吓得驻步。
“狐仙!”二叔声音都在发颤。
老产婆叮嘱过,狐仙半山拦路,最是凶险!
众人踟蹰,只有我爹,什么也不顾地背着我,磕头往前走。
当我爹磕到它们面前,它们忽然分立两边,让出一条道来。我爹背着我经过时,狐狸们屈下前膝,好似跪拜。
见到这诡异一幕,二叔等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他们不敢逗留,抬着轿子快步跟上了。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走出老远,回过头时,还能看见那些绿幽幽的眼睛望向这边,好似长明的鬼火,缀在漆黑的夜色里。
众人走到半山腰时,爹忽然一个趔趄。
“老白,我替你一会儿吧!”
二叔冲上去扶,却被我爹一把推开。
我爹抬起头时,二叔见他面色惨白,满脸血污,看上去只有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
众人被这模样吓到,不敢再阻拦,只能由着我爹一路磕头上山。
山顶上,寒风阵阵。
众人放下大轿,将我与供品摆在一起。
末了,又拿出一块细绸布盖在我头上。
——这么做是担心旁的游魂野鬼看见我,索了我的命去。
准备好一切,爹与二叔他们要下山了。
“儿,你在这儿睡一夜,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爹的声音听上去比我还要虚弱。
我被高烧烧得糊涂,只是念叨:“娘,我怕……”
爹沉默了一会儿,便由二叔搀扶着,下山去了。
“娘,冷,我好冷……”
不再有人回应我。
过了许久,几只黄皮子悉悉索索从旁边钻出来,它们先是像人一样两足站立,观望过后,忽然蹿到轿子上。
它们将供品拖走,当然也不放过我。体型最大的黄皮子用嘴咬住我的裤管,将我往草丛里拖。
我被细绸子盖住头,啥也看不见,浑不知自己将要被野兽分食。
忽然,那几只黄皮子瞧见什么,惊恐中松开嘴,快速钻回草丛里。
“娘,我好怕……”
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掌盖在我的手上。
“别怕,有我陪着你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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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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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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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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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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