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光顾的一家寻常酒馆。
车昌民拄着拐杖,推门而入。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律得令人发指,不爱女色,不爱赌博,不爱钱财,就连喝酒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几乎将自己的所有时间与精力,都投注在捍卫司法威严的事业当中,可到头来,得到的却是一纸冷漠的处分。
“车检察官。”
因为之前来过几次,所以他一进门,酒馆老板便赶忙迎来上来,甚是热情。
检察官对于他们这样的普通民众而言,可以说是顶了天的大人物。
还没等老板殷勤的笑容完全绽放,倏然注意到了车昌民一瘸一拐的腿,以及拄着的拐杖。
“车检察官,您这是怎么了?”
老板笑容凝滞,面露惊疑。
“没事,摔了一跤。”
车昌民轻描淡写。
酒馆老板感觉到对方言不由衷,但是自然不敢多问,点了点头,将车昌民带到了一张桌子。
“您一个人吗?在赫呢?”
在赫。
就是那个助理的名字。
话说这个酒馆,还是当时他入职的时候,带车昌民来的。
当时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可现在……
在大邱。
当救护人员抬着从车下挪出来的残破尸体从旁边经过的时候,饶是以车昌民的心志,都迅速撇过了头。
“他……”
车昌民嘴唇动了动,面对酒馆老板好奇的目光,不知为何,剩下的话,没再说下去。
“他去外地出差了。”
“怪不得。”
酒馆老板恍然一笑,寒暄道:“在赫他经常和我说,最崇拜的人,就是车检察官,还说以后,也要成为像车检察官这样的人,可是这可不是容易的事。他的性子啊,还是不够踏实,车检察官,你得使劲的派他干活,年轻人,得多磨砺磨砺。”
车昌民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见状,老板也不好继续套近乎,讪讪的道:“车检察官,您要吃点什么?”
这时候,车昌民才突然发现自己对这里根本不熟悉,之前,都是那个死无全尸的年轻人安排的。
“来一壶烧酒,随便上两碟菜吧。”
“好嘞。车检察官,您稍等。”
老板不敢多做打扰,转身离开。
这是一家很普通的酒馆,顾客大抵都是些年轻人,那小子常说自己太严肃,应该多来这样的地方。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我们先来的,为什么他先上菜?”
旁边桌的小情侣不满的囔囔。
“车检察官,不好意思,我去解释一下。”
老板告罪道。
车昌民点头,应该是头一次心安理得的享受身份所带来的特权,拿起一次性塑料杯,倒酒。
旁边传来酒馆老板对小情侣的赔罪声。
车昌民置若罔闻,时不时拿着筷子吃一口菜,自饮自酌。
他虽然不常喝酒,但是酒量不错,再加上这里的特制烧酒,针对的客户群体主要是年轻人,所以强调的是口味,劲道上要差上一些。
“再来一壶。”
老板迅速走来,看了看车昌民的伤腿,好心的提醒道:“车检察官,您受伤了,要不少喝点吧?”
车昌民没有耍官威,一如既往的随和,淡淡一笑,“没事,再来一壶。”
酒馆老板不敢多劝,只不过去拿酒的时候,隐约感觉到今天的检察官大人有些不太对劲。
“啧,生意不错嘛。”
一帮人推门而入。
个个趾高气扬,面目嚣张,一看就不是善类。
“13号桌。”
将车昌民的酒交给员工转送,酒馆老板堆着笑,迅速迎了上去。
“几位是来吃饭的吧,里面请。”
他热情招呼,结果却迎来对方的阴阳怪气的语调。
“吃饭先不急,老板,这个月的治安费,是不是该交了?”
本来就预感不妙的酒馆老板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治安费?不是月初就交过吗?”
“你交给谁了?”www.xiumb.com
为首戴着墨镜,穿着阔腿裤的那厮阴笑的问。
“交给万奎哥了。”
“谁能给你作证?”
老板一愣。
从他开业没多久,就有一伙人找上门,以“治安费”的名义,要求他每月缴纳一笔款项。
他当然知道这伙人是干什么,可是也不敢反抗,毕竟整条街的商户,都是一样。
其他区域,也是如此,只不过来收“治安费”的人,可能来自不同的组织而已。
作为无权无势的普通人,哪里敢和这些恶势力斗,本着花钱买平安的心理,酒馆老板一直老老实实的按时缴纳这笔“治安费”,结果哪知道月初才交,现在居然又来收。
“我一直都是把钱给万奎哥的,你们去问他应该就知道了。”
老板低声下气。
这条街从来都是一个势力在管,虽然从来没见过这帮人,但应该也是一个组织的。
“嗨!你他妈会不会说话?!”
一马仔呵斥,脖子上挂着条俗气至极的金项链,再加上吊儿郎当的花衬衫,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黑社会。
“万奎哥几天前出了车祸,走了,你让我们去问他?你是在咒我们老大吗?”
另一个马仔直接出手推搡。
酒馆老板被推得踉跄了下,惊愕万分。
那个凶神恶煞但凡有人拖欠治安费就会让人砸店的恶棍,竟然出车祸死了?
难道真的有因果报应?
这样的人死了,当然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看着面前这帮不遑多让的家伙,酒馆老板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高兴。
“几位,我没这个意思,我真是不知道。”
他挤出笑容,“没想到万奎哥居然出了意外,实在是让人太遗憾了,只不过治安费,我真的已经交给他了,你们应该有记录的吧?”
“记你妈的头!”
马仔肆无忌惮的指着酒馆老板的鼻子,喝骂道:“你就是想赖账是吧?”
治安费本就莫须有。
哪里来的赖账一说?
老板敢怒不敢言,依旧陪着笑脸,“我的店已经开了很多年了,从来没有欠过费,每次都是按时交纳,不然……你们回去核实核实?”
“呀西!”
为首的大哥摘下墨镜,貌似没了耐心。
“万奎哥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你说什么都没用。从今往后,这里的治安费,都由我来收,今天是第一次,我一路过来,和那些店的老板都谈过了,他们都非常配合,我现在问你,这个月的治安费,你到底交不交?”
对方凶恶的眼神看得酒馆老板心头发慌,根本不敢直视。
每个月一百万韩元的“治安费”,对于他这样小本经营的店铺,本来就是笔不小的开支,之前都是咬牙拿出来的。
这个月已经交了一遍,居然又来收一道。
酒馆老板实在是有些心疼。
“我不是不交……只不过,是不是能把金额,减少一些?”
他小心翼翼,试探性的道。
这些恶棍既然来了,肯定不会空手而归,自己也没能力和这些黑势力叫板,要是能减免一些损失,那也是好的。
“减少一些?你想减多少?”
为首老大笑眯眯问。
酒馆老板心跳急促,壮着胆子,“五十万行不……”
他话还没说完,一脚就已经踹在了他身上。
“呵忒!没给你涨就不错了,还敢讨价还价?!你这店我看是不想开了。”
望着被踹倒在地的酒馆老板,马仔往地上吐了口口水,霸气侧漏。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酒馆内顾客的注意。
所有人好奇的朝这边张望,只不过看了看倒在地上的老板,再看看绝非善类的那帮人,酒馆里这些年轻人没谁敢轻举妄动。
“给我砸!”
老大重新戴上墨镜,威风凛凛下令,打算拿这个酒馆立威。
“我交!我交钱!”
见这帮人要砸店,老板顾不上痛苦,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求饶。
老大冷笑,置若罔闻,牛逼哄哄,示意手下继续砸店。
“住手。”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突兀响起。
正兴奋的打算动手的马仔们下意识扭头,皆是一愣,然后不可抑制的讥笑出声。
“瘸子,别多管闲事,不然老子把你另一条腿也给打断。”
“你们凭什么砸人家的店?还有,这笔治安费,是谁给你们权力收的?”
车昌民拄着拐杖,虽然看起来落魄,但诡异的是,几个地痞一时间竟然真的被莫名其妙震住。
老大抬了抬墨镜,敏锐的感觉这个瘸子好像不一般,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酒馆老板不安的喊了声:“车检察官。”
检察官?!
他心里一惊。
不用他下令,同样听到酒馆老板喊声的马仔们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虽然狂傲,但是不傻。
检察官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
原本气焰嚣张近乎无法无天的一帮人顿时收敛了些。
“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是哪个社团的?”
车昌民的语气并不激烈,但长期养成的气场还是给这些地痞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呵呵,误会,误会而已。”
这个老大挺会审时度势,干笑两声,不做任何犹豫。
“不好意思,打搅了。”
他当机立断,迅速带着手下闪人。
一帮人气势汹汹的来,仓惶急促的离开。
车昌民拄着拐杖,上前一步,似乎要追。
“车检察官,不用了。”
老板拦住他。
“为什么不报警?”
车昌民扭头。
老板摇了摇头,“没有用,不是没有人试过,可是第二天,店就被砸了。”
车昌民沉默。
“我们都习惯了,钱也不多,交了,可以安心的经营,不亏。”
这是酒馆老板的肺腑之言,也是社会基层民众的一致观念,可是听在作为检察官的车昌民耳中,无疑像是一种巨大的嘲讽。
“你可以跟我说。”
酒馆老板苦笑,“车检察官,我知道您是一个好检察官,所以我更不想麻烦您。您的时间,应该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像我这样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您管不过来的。”
车昌民抿紧嘴。
管不过来。
是啊。
类似的事情,何止这一例,何止这一条街?
他能帮助这个老板,其他人呢?就算他日夜不休,又能帮多少个?
“车检察官,您饭还没吃完吧?不好意思,打搅到您用餐了,您回去继续吃吧。”
车昌民一句话没有再说,或许,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拄着拐杖,重新回到座位。
坐下。
放开拐杖。
倒酒。
一饮而尽。
酒馆内其他人神情异样的盯着这个吓退一帮黑社会的瘸子,窃窃私语。
车昌民对周围的视线视若无睹,一杯接一杯。
他似乎想喝醉,可是当第二壶酒喝完,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是事与愿违。
酒馆门再度被推开。
“先生,一个人?”
恢复常色的酒馆老板挤出热情笑脸。
“找人。”
也就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环视一圈,然后走向车昌民那桌。
酒馆老板转身,刚想阻止,然后看见车检察官任由对方坐下。
他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再多管闲事。
“兰小姐的东西在检察院一号楼西边储物室136号柜。不嫌弃的话,这些菜,勉强可以填下肚子。”
按法理根本不可能公然抛头露面的年轻人坐下后,车昌民没有任何反应,几乎连一点意外都没有,说了句后,他便拄着拐杖,起身离开。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的江辰任由对方与自己擦身而过,没有阻止。
“车检察官,您……这就走了么?”
酒馆老板边说边看向坐在那的江辰。
“再上壶酒。”
车昌民终究不是完全不懂待客之道,“结账吧。”
“车检察官,不用了。”
车昌民看向酒馆老板。
知道对方性格的酒馆老板急忙道:“今天要不是您,我的店,恐怕就被砸了。那伙人以后肯定应该也不敢再来。而且您为我们普通人做了那么多事,一顿饭而已,真的不多。”
看着老板那双透着讨好谄笑却夹杂真挚光泽的眼睛,车昌民这一次,终究是没再拒绝。
“谢谢。”
“车检察官,您慢走。”
老板亲自将之送出门外。
门口。
车昌民身形停顿了下,背对着酒馆老板。
“以后,不要再叫我检察官了。”
酒馆老板一愣。
车昌民拄着拐杖,步履蹒跚,渐行渐远。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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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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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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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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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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