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两层楼都被金海包了下来。
“我住在隔壁。”
要是换作以前,施大小姐肯定直接领人进自己房间了,可此时她没这么做。
拉开窗帘后,她望着外面的夕阳,静立出神。
远道而来的江辰放下行李箱。
“如果我爸这次醒不过来,该怎么办?”
江辰扭头,那道以往娇纵跋扈任性妄为的背影此时在高楼大厦的反衬下,格外柔弱。
他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
对于每一个人而言,父亲都是巍峨挺拔的高山,遮风挡雨。
可现在这座山倒下了。
“吉人自有天相,施董一定能化险为夷的。”
哪怕明白任何安慰都过于苍白,可除此之外,也无话可说。
“医生虽然不敢明说,但是我知道,我爸的情况,并不乐观。”
施茜茜的声音透着迷茫,无助,以及彷徨。
在她的认知里,父亲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是她世界里的超级英雄,无论她惹出什么样的祸事,都能帮她善后,哪怕之前在慈善晚宴,她刻意捣蛋,父亲也没有真正发火。
好像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唱白脸的那个,无论她怎么胡闹,都没有和她生过气,顶多也就是不轻不重的呵斥两句。
她以为这样的情形会一直持续下去。
可是一道爆炸,让她惊醒过来。
父亲也是一个普通人,也会受伤,甚至,也会……
施茜茜不敢继续想下去,双手攥紧,指尖嵌入掌心。
“你今年多大了?”
江辰走到旁边。
施茜茜猝不及防,但还是扭头,回答道:“二十五,怎么了?”
“很多人像你这样的年纪,都结婚生子了。”
江辰望着外面的夕阳,轻声道:“生活总是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意外,有好有坏,有喜有悲。就和夕阳一样,有的人觉得它伤感,有的觉得它美,可不管人们喜不喜欢,它总会发生,周而复始。我们无法凭借个人的喜好去改变,能做的就只有坦然面对。”
施茜茜沉默了好一会。
“我真的老了吗?”
江辰哑然。
“你还是头一次和我说这么大一段话。”
江辰转移话题:“饿了吧?我让酒店送点吃的上来。”
江辰转身去点餐。
施茜茜收回目光,继续默默注视着夕阳步入黄昏。
“江辰,你说爱真的会消失吗?”
吃饭的时候,施茜茜突然道。
“为什么这么说?”
“我妈当年不顾那么多人的反对,也要坚持嫁给我爸,可是又非得离婚,现在我爸出了这么严重的事,在她身上,我也看不到一点伤心,为什么她能这么冷血?”
江辰沉默了一会。
要是以前,像这种关于人家家事的问题,他肯定不会多嘴。
可是现在这魔女,恐怕真的处于人生中有史以来最低谷的阶段,需要点精神慰藉。
“有些事情,你现在不理解,等到了那个年龄阶段,才会明白。就好像小时候,老师总说要我们珍惜在学校的日子,说是我们以后想回去都回不去的时光,我们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可结果呢?”
“孟阿姨和你不一样,现在施董躺在病床上,整个金海,都在看着她,你觉得她不伤心,并不代表她无情,而是现实不允许她流露半点软弱。”
江辰注视着她。
“一夜夫妻百日恩,她要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为什么会第一时间飞过来。施董倒下了,就该换她这个母亲,来替你撑起一片天了。”
施茜茜筷子停顿,眼神颤动不止,过了半晌,扯出一抹笑容,嗓音略带嘶哑的道:“你大学都没毕业,哪里懂的这么多大道理。”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啊。”
看着面带笑意的青年,施茜茜这才想起来,对方父母早已亡故。
之前,“父母双亡”在她眼里,只不过是一串标签,一个形容词汇,可现在的她才逐渐感受到,这四个字,究竟有多么沉重。
“我吃饱了。”
施茜茜默默的放下筷子。
“你还要去医院吗?”
“嗯。”
“把这个带上。”
江辰拿起旁边打包饭盒,“孟阿姨估计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你给她送过去,劝她吃点,这种时候,得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
施茜茜微怔,从喉咙到眼眶,又止不住泛起一阵酸涩,咬着唇:“谢谢。”
“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不要客气。”
江辰将饭盒递过去。
“嗯,那我先走了。”
施茜茜接过饭盒,起身离开。
“砰。”
走出房间关上门的时候,她靠在门上,抹了抹眼角,深深呼出口气,继而恢复自然,快步朝电梯走去。
“妈。”
特护病房外。
见母亲放下电话,施茜茜才开口喊了一声。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虽然在金海和官方势力的联合压制下,没有媒体报道此次爆炸,可是这么大的动静,酒店的住户,工作员工,外面的路人,终究还是有不少人知晓。
经过私下渠道的传播,现在,不少大人物都已经得到了消息,纷纷打来电话以示关心。
其中不乏心怀鬼胎或者幸灾乐祸的人。
看着母亲刚才若无其事的寒暄,以及放下电话后,眼角难以掩饰的那丝疲惫,施茜茜更加体会到江辰那番话的含义。
商场如战场。
现在父亲倒下,不知道多少人摩拳擦掌虎视眈眈,这种时候假如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出来,越发会助长野心家的勇气。
“你为什么不在酒店休息?”
孟美玲转头。
“妈,你还没吃饭吧?我来给你送饭。”
看了眼女儿手里拎着的饭盒,孟美玲同时也察觉到了女儿语气的变化。
不久前还大骂她冷血无情来着。
“我不饿。”
“妈,这是江辰准备的,爸已经这样了,你如果再倒下,我怎么办?”
孟美玲更加觉得讶异。
知女莫如母。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从自己这闺女嘴里能说出来的。
“妈,不管饿不饿,你都得吃点。”
施茜茜强行拽着母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打开饭盒,拆开筷子。
孟美玲终究还是没有拒绝女儿这份孝心。
“小江呢?”
“在酒店。”
“拖着行李过来,准备还挺充分。”
“妈,你误会了,他是从云贵过来的,他在那旅游,接到我的电话,才急忙赶过来。”
孟美玲这才恍然。
这种时候,对于任何人,她难免都带有戒心。
“你和人家什么关系?我不是说了,让你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吗?”m.χIùmЬ.CǒM
“妈,江辰不是外人,我喜欢他,不,我爱他。”
孟美玲抬头,对上了一双坚定的眼眸。
孟美玲放下筷子。
“爱?你懂什么是爱吗?”
“不知道。”
施茜茜回答的毫不犹豫。
孟美玲皱眉,可是施茜茜又继续说道:“妈,你是爱爸的,对吗?至少曾经肯定爱过。”
“现在不是讨论我和你爸的问题。”
“我是在说我自己的问题。”
施茜茜平静道:“妈,最开始我缠着江辰,确实是为了和你们较劲,也是出于新奇,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像他这样的人,竟然一点都不让着我。可是后来,我发现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对我从来没有好态度,好像巴不得永远不见到我,可每次我遇到麻烦,无论嘴上说的多不情愿,可是他却总会第一时间赶到,就像今天。”
施茜茜低头,看着母亲手里的饭盒。
“妈,你和他,这才是第二次见吧?第一次见面,你就拿一百万,侮辱了人家,他应该不喜欢你才对,可刚才却让我给你送饭,妈,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孟美玲沉默了一会。
“茜茜,男人都很会演戏……”
“妈,你是不是觉得,他肯一直帮我,是因为我是金海的继承人?”
“难道不是吗?”
孟美玲道:“你身边那些人,敬你,怕你,不都是因为你姓施?”
“所以说,他不一样。”
施茜茜轻声道:“妈,不管你收集了多少关于他的资料,可是我和他认识了这么久,我真的很了解他。你怀疑他帮我,是觊觎金海,那么他早就可以得逞了。”
“妈,实话告诉你,在陈州绑架我,他来救我后,我就想过以身相许了,并且付诸了行动。”
“你……”
孟美玲瞳孔收缩,始料未及。
“不过妈你别担心,什么都没发生,他拒绝了我。”
施茜茜呢喃细语:“妈,你对男人,肯定要比我了解,你说,连我主动投怀送抱都被推了回来,他这也是在演戏吗?”
孟美玲眼神变幻,沉默不语。
“妈,我不懂什么是爱,但是你当初下嫁给爸,肯定有一部分爱情的因素。妈,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羡慕你。”
孟美玲这个时候都被弄得有点思维混乱,没太明白。
“什么意思?”
“如果他也和爸当年一样,一无所有,那该多好。”
施茜茜叹息:“那样我就能嫁给他了,有金海当嫁妆,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孟美玲一怔,然后声调不由自主拔高,怒道:“施茜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
都说只有男人爱美人不爱江山。
可现在倒好。
反过来了。
自己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居然想着把整个家产都送给男人。
“你爸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要是他醒过来,听到这些话,恐怕也会被你活活气死!”
保镖们不禁侧头,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可是很快便收回目光,继续全心全意的坚守岗位。
“爸不会的,他了解我。”
“我看你简直是疯了!”
自己当年虽然执拗,但是也没想过把孟家的家产都送出去吧?
莫非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除了惊怒,孟美玲更感到深深的无奈。
“妈,我是一个女人,我迟早要嫁人的。”
“这是两码事。”
孟美玲斩钉截铁,“金海绝不能传给外人。”
“那妈你把金海拿走吧,我不要。”
孟美玲被气笑了。
“我拿走?你妈我已经五十岁了,还能活多少年?我只有你一个女儿。”
“你还有舅舅,还有那么多孟家亲戚。”
孟美玲深深吸了口气。
“你爸即使再宠你,听到你这话,也非得抽你不可。”
施茜茜沉默下来。
孟美玲看着她,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责骂。
女儿都这么大了,口头教育,已经起不了作用。
想把她骂醒,不过是白费唇舌。
而且她现在,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女儿好像太过“淡泊名利”,完全不把金海放在心上。
此时丈夫、不对,前夫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省,什么时候能苏醒过来,谁也不敢保证。
国不可一日无君。
长期的群龙无首,金海势必会陷入混乱。
必须得迅速推出一个新的掌权人。
而这个人选,除了茜茜,再无选择。
可女儿这般心态,她能够接下这副重担、或者说,愿意接下来这幅重担吗?
“茜茜,现在时代不一样了,不管江辰和你在一起,究竟是不是为了金海,起码你是金海的继承人,这是他会和你来往的基础,你说对吗?”
施茜茜欲言又止,最后并没有反驳。
的确。
她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恐怕根本都不会有认识的机会,哪会像现在这样,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建立如此深的羁绊。
“茜茜,男人也好,女人也罢,都得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这样才能使自己更具有竞争力,妈说的没错吧?”
没办法。
这种时候,必须要培养出女儿的功利心。
“一个女人不会看上一无是处的男人,反过来男人也是一样,不会看上无法给他带去帮助的女人,当年压力最大的其实不是我,而是你爸。你想想,当年他忍受了多少的白眼和流言蜚语?你清楚你爸的个性,他其实是一个骨子里很骄傲的人,可是他还是忍气吞声,坚持和我结婚,你觉得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爱吗?”
施茜茜沉默不语。
“茜茜,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纯粹的感情,你不能太过天真了。”
或许只有这个当妈的,才会用“天真”这个词,来形容她了。
“妈,吃饭吧,菜凉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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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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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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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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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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