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姝在酒馈上吃了半杯果子酒,嫌宴席烦闷,就独自一人偷溜出来吹风。
偌大的丞相府,就没有她摸不着的地儿了。
她在家中序齿老三,长房还有两位堂姐顶着,祖母对她这个二房的嫡女难免没有那般看重,这倒也给她几分自由。
沈宜姝来到后园子,不经意间瞧见荷花塘边立着一少年。
少年背影清瘦,身段倒是颀长,风刮起他身上半旧的宝蓝色长袍下摆,哗哗作响,仿佛下一刻他就要随风而去了似的。
竹竿一样瘦弱的少年。
这是沈宜姝的第一印象。
今日祖母大寿,相府宾客盈门,沈宜姝并不知这少年是谁家的公子。
下一刻,少年又往太湖石上走了一步,再往下就是冰寒刺骨的荷花塘了。相府的这座池子通往院外的护城河,常年都有活水流入,水深数丈,深不见底。
每隔几年都有下人失足落水,且再也寻不到尸首。
“你在作甚?!”沈宜姝高唤了一声。
正一脚踏在太湖石上的少年明显身子一滞,他没有立刻转过头来,而是顿了顿,方才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三丈开外的西府海棠下,正站着一面颊红彤彤的小姑娘。她约莫十岁的光景,梳着双丫髻,发髻两边各系着一根鹅黄色的丝绦。丝绦在风中吹拂,一荡一荡的,甚是灵动。
少年站着没动,一只脚也没从太湖石上下来,就那么看着少女,他的脸虽是消瘦苍白,甚至还带着几分病态,但眉目之间隐约有些戾气,还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漠。仿佛这天底下任何人与事情,都不值得他信任。
他孤独,又排外,像是冷潭之中遗世而独立的冰莲。
沈宜姝尚存三分醉意,她穿了件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衬得小脸圆润可人,最精妙之处是她琼鼻右边的一颗红色小痣。
旁人的美人痣都是在眉心,她的美人痣长错了地方,但独具一格的吸引人。
少年在防备,垂在广袖上的手握了握,薄唇微微抿着。
漂亮的少年,他不说话。
沈宜姝靠近了些许,她伸起脖子往太湖石下面张望了一下,随即吐吐舌头,又缩了回来,还用一只小手拍了拍胸脯,似是在宽慰自己。
“掉下去会淹死的。这个时节,便是你会凫水,也会冻死在水里。你为何想不开?”沈宜姝问道。
少年紧张了,这个年纪才开始变音,嗓子带着独特的沙哑:“我没有寻死,我只是……”
他突然不知如何接话。
沈宜姝道:“可你方才明明就想试着跳下去,我能看得出来,你骗不了我。你能来相府,说明至少是世家子弟,难不成是哪家不受宠的庶子?”
少年的眼神幽深而明亮,但同时眼底也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阴霾。
“与你何干?”他语气冷漠又疏离。
沈宜姝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我母亲生我那年难产,差点一尸两命,爹爹跪在佛祖面前求了一天一夜。爹爹说,只要活着,人总会有办法。”
少年看着面前一脸婴儿肥的女孩儿,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与她废话,大约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那倘若被逼无奈,根本无路可走呢?”少年又问。
沈宜姝还是理所当然:“那就走另外一条路呀,只要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好,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少年看着女孩儿自大的笑意,仿佛被蛊惑:“任何事?当真可以做任何事?”
沈宜姝点头:“嗯!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你若是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结果?”
是啊,不试试怎么会知道结局是什么?
少年眼底的阴霾,仿佛不知不觉散开。
反正迟早是死路一条,他为何不试试呢?横竖都是死,不如放肆一回!可若是成功了……他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当真要去试试么?
少年喉结滚动,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野心与渴望,再也遮掩不住。如同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三姑娘,三姑娘您在哪里?”不远处,相府婆子的叫唤声传来。
沈宜姝又吐了吐舌头,醉意阑珊,小脑袋晕乎乎的,手指抵着唇,朝着少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别出声。我要走啦,你莫要再寻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郭嬷嬷是她母亲的奶娘,若是发现她与外男“谈心”,一定会去母亲面前告状的,沈宜姝提着裙摆,撒丫子跑开,她动作飞快,头上的鹅黄色丝绦划过枝丫,轻飘飘落了下来。
丝绦随着冷风吹拂,缓缓来到了少年脚下。他迟疑了一下,弯下身拾了起来。
再度站起身,那醉酒的小姑娘已经跑不见了,少年把丝绦藏入袖中,眼底多了一股倔傲与狠色。
三姑娘……是相府的三姑娘么?
的确,死了一切都是徒劳。
他要试试!
哪怕粉身碎骨,也比过当下苟延残喘的处境!
*
入夜,冷宫附近有野猫频繁出没,叫嚷声在夜风中轻颤,如泣如诉。
霍昱怀里揣着从相府带回来的烧鸡,正打算送去给母亲与妹妹。
妹妹病了半月有余,她是带着罪孽出身,晋帝不认她,把她当做扫把星,母子三人成了整个后宫的瘟神,谁见了都会绕道。
霍昱急忙忙走在寒风裹挟的狭窄宫道上,他以为妹妹吃了烧鸡就能好起来了。
通往冷宫的这条青石小路,寻常时候鲜少有人过来,然而,这时突然从一侧走出两名衣着华贵的少年,这二人皆穿着狐裘斗篷,虽然也是十岁左右的少年郎,但体格要比霍昱健硕许多。
两人挡住了霍昱的去路,其中一微胖少年大笑:“你今日设法去了相府又如何?真以为这样就能找到救星了?做梦吧,放眼整个京城,无人会帮你!你舅舅是乱臣贼子,你那下贱的母亲背叛父皇,还生了一个小/野/种!都打入冷宫了,还不知老实!”m.xiumb.com
另一个少年附和:“哈哈哈!皇兄,人家霍昱好歹当了几年太子,他难免会异想天开,以为朝中会有人帮他。”
微胖少年也笑出声来,他岔开/双/腿,指了指自己的/裆/下,“想从这里过去么?那就钻裤/裆吧。”
霍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手护着胸口的烧鸡,一心只想给母亲与妹妹送过去。
母亲曾是皇后,他是太子,五年前娘舅被指认造反,身怀六甲的母亲差点血崩而亡,后来妹妹虽安然降世了,却是没有封号的孽种。
父皇不认她这个小公主。
小小的孩子,从一出生就生活在冷宫。衣不暖,食不饱,病无药。
这五年来,霍昱从大晋太子沦为少言寡语的阴沉少年,但饶是如此,皇子们一旦寻到机会还是会百般羞辱于他。
“霍昱,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不钻裤/裆是么?那我今晚就打死你!说不准你也不是父皇亲生的,哈哈哈哈!”两名少年上前,在霍昱肩头推了一把。
但霍昱没动,他的双足仿佛黏在了青石上,一双幽眸死死得盯着面前耀武扬威的两名少年。
心里有个声音在喧嚣:你还要软弱到什么时候?!人弱被人欺!快还手,打死他们!你若不强大,谁来护着你母亲与妹妹?!你不是要活下去么?那倒是狠起来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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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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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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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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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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