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纪琛手背上的伤痕引起了她的警惕,思考权衡一番,她示意拂铃跟上,主仆二人一同上了郡主的马车。
北燕血统杂糅,马车是仿照西域风格而制,圆盖柔和,垂着金铃和轻纱,里头很是宽敞。
纪初桃一撩开帘子,便见一把锃亮的匕首横到了自己面前。
明珠郡主双目湿红,嘴里还含着没来得及嚼化的胡麻饼,双手握匕首对着纪初桃,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警惕凶悍的小狐狸。
纪初桃总算知道纪琛手背上的划伤,是从何而来了。
之前上元的篝火宴上未曾仔细瞧,现在细看之下,便见这郡主生着一张巴掌大的脸,琼鼻深目,雪肤鬈发,当真是人似其名,如明珠般充满了异域风情。
她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或许比自己还小上一点。
纪初桃不禁想起了十六岁便北上和亲的二姐,凝了凝神,示意护主心切的拂铃勿要轻举妄动,方重新望着银牙紧咬的北燕郡主,温声道:“郡主既不好好吃东西,又拿着匕首不放,莫非是想自裁以逃避和亲?”
闻言,明珠郡主握着匕首的手明显抖了抖,从喉中发出一连串愤怒压抑的胡语。
纪初桃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道:“你不会说汉话?”
明珠郡主果然被激着了,用流利的汉话愤愤道:“我才不是寻死,北燕的女人没有那么胆小!”
“这很好。”纪初桃不禁莞尔,中原帝姬的温婉通透与塞北郡主的热辣似火相撞,竟一点也不落下风,嗓音轻稳道,“郡主既知杀不了我们,也杀不了自己,何必举着刀刃不放?大殷和北燕好不容易才走到休战的一步,总不能在你我手中-功亏一篑罢。”
明珠郡主睁着一双猫儿眼,泪珠将落未落,几番权衡,终是缓缓收回了刀刃。只是姿态依旧是僵硬的,对纪初桃颇为提防。
纪初桃也不是专程来给她施压或是立威,而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告诉这个性子刚烈的异族少女:“郡主身上背负着整个北燕的兴亡,当知若安溪郡王不护着你,旁人看见他手上的伤,会酿成怎样的误会和后果。”
单看这点上看,她可比二姐纪姝幸运太多了。至少,有一个愿意护着她的男人。
明珠郡主咬着唇没说话,也不知听进去了没。
纪初桃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不再多留,转身下去,回到了自己的马车。
走走停停,回到京都时,正值二月桃李开的热闹。
使团的车马队受到了京城百姓的列队欢迎,万人空巷,禁军不得不连连加派人手,以维持街道的畅行。
行至皇宫门下,左相褚珩已领着文武百官等候迎接,击鼓吹号,以欢迎庆贺凯旋。
纪初桃下车接受百官跪礼,双脚踏上皇城硬实的砖地时,方有种扎根到了实处的踏实之感。
她扫了一眼宫门下诸人,却没看见皇帝和纪妧。
正好奇皇弟和大姐为何没来,便见秋女史躬身向前,交叠双手行礼道:“大公主殿下口谕,三殿下不辱使命,路途辛苦,还请回府稍作歇息,今夜于紫宸殿设宴为使团接风洗尘,届时再请殿下入宫宴饮叙旧。”
这样也好,能暂且喘口气。
纪初桃轻轻颔首,又听秋女史道:“大殿下还说了,北燕明珠郡主与二公主殿下算是故交,入了京都,理应先去拜访二殿下,再回馆驿休息待嫁。”
闻言,纪初桃嘴上没说什么,却是心知肚明大姐这番安排的用意。
当初二姐嫁去北燕和亲时受了不少委屈,故而大姐特地将北燕郡主送去二姐那儿,一则立威,二则是为了给二姐出气。xiumb.com
当初二姐在北燕那儿受的苦,都可以在明珠郡主身上讨回来,这便是大姐护短的方式。
纪初桃让秋女史下去自行安排。
想了许久,她终是唤来拂铃,低声耳语道:“你去告诉安溪郡王一声,让他悄悄跟着明珠郡主,别让她遭太多苦。”
接下来的收尾是孟荪和鸿胪寺的事儿,纪初桃便先行回了自己的府邸。
出门近两个月,见到自己的府邸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甫一进公主府的门,便见所有宫人、内侍跪地迎接。
挽竹“呜”地扑了过来,临到身边了又硬生生刹住脚步,激动福礼道:“殿下,奴婢日盼夜盼,可算把您盼回来了!”
纪初桃见她脸涨得通红,心里也跟着开心起来,抿着笑道:“你盼什么?本宫不在府中,你岂不是更逍遥自在。”
许久不见,挽竹分外殷勤,忙不迭向前搀扶纪初桃的手,笑吟吟道:“殿下就别取笑奴婢了!听闻殿下要回来,奴婢早就命人做了许多好吃的,等着听殿下讲出使路上的故事呢!”
拂铃知晓主子身子娇贵,此时定是满身颠簸酸痛,便插嘴道:“现在什么好吃的、好说的,全都暂且放一边,备好汤池热水,容殿下沐浴休息再说。”
挽竹哼了声:“还用你说,早备好了!”
贴身宫婢你一言我一语,被久违的热闹包裹,纪初桃舒坦无比。
半个时辰后,汤池。
泡澡时,纪初桃光着白嫩的胳膊枕在池子边上,没多久便抵不住疲倦睡着了。
正浑浑噩噩间,只见水汽似真似幻,仿佛又看到祁炎矫健的身姿笼罩下来,眉目英俊,朝她沉沉唤道:“殿下,莫在这里酣睡,当心着凉。”
纪初桃想说:你过来抱着本宫,就不会着凉了。
毕竟他身上一年四季,都像是火炉般炙热暖人。
可身体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无形压制似的,动不了说不出,只能闭着眼睛发出细碎的轻哼。
“祁炎……”
“殿下……殿下!”
梦里的轮廓随着水雾散去,挽竹的小圆脸出现在眼前,越来越清晰,皱着眉忧虑道:“殿下怎的在池子里睡着了,多危险哪!”
说罢,又扭头责备了一番垂纱后跪侍的小宫女们。
纪初桃怔怔看了挽竹许久,方揉了揉眼睛叹道:“是你啊,挽竹。”
挽竹满脸无奈:“当然是奴婢。殿下,您怎么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纪初桃摇了摇头,心里想的却是远在北疆的另一个人。
正巧汤殿窗外春风拂动,带来一阵沁人的暗香。纪初桃从水中起身,裹上干爽的布巾问道:“什么味道?好香。”
“味道?”挽竹吸了吸鼻子,而后恍然,“您说的是花香罢?去年手植的那一院子桃树开花了呢,这味道便是从寝殿后桃园飘来的。”
沐浴更衣后,纪初桃去桃园看了看,那几十株半人多高的小桃树果真抽芽开花了,虽不似成年老树看上去繁盛,但星星点点的粉连成一片时,亦是十分娇俏可人,不必想几年后会是怎样一番堆粉如霞的盛景了。
这每一株,都是去年祁炎亲手为她栽种的。
他说过,以后每年的春日,自己一推窗便能看见他手植的桃花蔚然。从此花开花落,年年岁岁都能念着他……
他做到了。
花香萦绕鼻端,纪初桃心中也充斥着柔软的暖意,洗去一身疲乏。妆扮过后,换上茜红的织霞礼衣,纪初桃便赶在庆功宴前进宫,先去拜见了大姐纪妧。
……
酉时,承平长公主府。
日落西山,暮色渐渐侵袭京都街道。春寒料峭,当风吹散阳光的温度,四周又变得冬日般阴冷起来。
一袭胡裙的明珠郡主还站在纪姝的府门前。
秋女史说了,待她同二公主问了礼,方可回馆驿歇息。
纪姝以病推脱,很显然,并不打算见她。
明珠郡主又冷又饿,站得腿都麻了,眼眶也泛了红,却仍倔强地挺胸并足,保持着北燕贵族最后那点儿的尊严。
身后传来轻稳的脚步声,继而肩上一暖,一件带着男人干净檀香的斗篷罩了下来,温柔裹住她微颤的肩头。
明珠郡主诧异扭头,于蒙昧的暮色中看到了纪琛干净的笑颜。
明珠郡主压抑许久的眼泪终是忍不住,吧嗒落了下来。她狠狠一抹眼睛,死命推开少年,以汉话道:“狡猾的中原人,谁要你猫哭耗子假惺惺!”
纪琛被推了个趔趄,也不恼。他眼中倒也不是什么深沉的爱意,更多的是怜惜,好脾气地为郡主重新系好斗篷:“京都湿冷,当心着凉。”
说罢,纪琛顶着异族姑娘要吃人的怨愤目光,并肩站在她身侧,低声稳重道:“我陪你一起站。”
……
一入宫,纪初桃便发觉宫中的气氛有些许微妙的不同。
长信宫按照纪妧的喜好换了不少新面孔,之前一直跟在纪妧身边服侍的某位大宫女却忽然不见了踪迹,身边只剩下秋女史一人。
纪妧照旧一袭深色的大袖礼衣,施了薄妆,冷静威仪,只是身侧屏风后的案几空荡荡的,已许久不见纪昭学习批阅。
纪初桃觉得大姐好像有些不一样了,又说不出到底何处不同,只凭空察觉一股好大的威慑力排山倒海压来。那股清冷的气势只有在遇见纪初桃时,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纪初桃在进宫前,已听侍从简单说了些这几十日以来宫里的变故。
小皇帝突然病了,已许久不曾临朝。朝中大臣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但私下却是议论纷纷,揣测颇多。
纪初桃猜到了些许内情,只是不敢、也不愿深究。她看着纪妧少有的红妆,迟疑福礼,关切问:“大皇姐,你还好么?”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敏感通透,总能察觉到细微之处。
纪妧稍稍收敛了气势,凤眸微澜起伏,未等纪初桃细思便归于平静。她朝妹妹招手,放缓声音道:“本宫挺好……倒是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纪初桃依言过去,如往常那般坐在纪妧身侧。
纪妧眯眼打量片刻,随口道:“似是瘦了些许。”
她难得说两句与朝政无关的话,纪初桃不好意思地笑了声:“没有瘦,只是减了春衫,看上去单薄了些。”
在北疆时,祁炎将她伺候得很好,哪儿都没饿着。
想着,纪初桃心口一烫,想到接下来要坦白的话,不由轻轻攥起袖子。
纪妧看着她,等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出去这么久,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
纪初桃眼睫一抖,险些以为纪妧看透了她的心事。
虽说祁炎说过等他回来,自会处理两人的终身大事,可纪初桃始终觉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她没办法躲在祁炎身后做胆小鬼,将自己的那份责任推给他去承担。
都说长姐如母,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纪初桃很快恢复平静,握了握手起身,朝纪妧行了大礼,方紧着嗓子轻声道:“大皇姐,我……和祁炎在一起了。”
说罢,她抬起温润通透的眼睛,等候纪妧的裁决。
日落屋檐,熏香袅袅,殿中一片安静。
想象中的苛责和盛怒并未到来。
纪妧只是平静地看着柔弱而又坚定的妹妹,淡然问:“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这下轮到纪初桃惊讶了,怔怔道:“大皇姐不生气么?”
“本宫为何要生气?”纪妧沉静反问,“年轻气盛,天时地利,做了什么逾矩的亲密行为,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不仅仅是亲密那般简单……
见纪初桃不说话,纪妧正色,乜眼道:“总不会,还有比这更过分的罢?”
纪初桃蜷指揪着小袖边,深吸一口气,望着纪妧轻而坚定道:“皇姐,我与祁炎成婚了。”
“……”
纪妧凤眸骤然一眯,端着茶盏,半晌无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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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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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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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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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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