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桃一进殿,便看到了红着眼跪在地上的挽竹,和正在上座悠然品茶的大姐。
不由心中一咯噔。
纪初桃提着一口气,贴着墙根慢吞吞挪进殿,讷讷道:“大皇姐,你怎么来了呀?”
纪妧搁下茶盏,凤眸扫过宫婢打扮的纪初桃,缓缓定在拂铃身上,淡然一笑:“本宫若不来,怎么知道永宁宫的人有这般本事。”
轻飘飘的语气,却压得以拂铃为首的满殿宫人惶然下跪,齐声道:“大公主恕罪!”
纪初桃不忍牵连无辜,忙辩解道:“不关她们的事,是我闹着要出宫玩儿。大皇姐,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后面几个字,已然低得快听不见了。
纪妧看了妹妹一眼,将手搭在凭几上,悠然道:“说罢,去了何处?”
“……慈安寺。”想了想,纪初桃从袖中掏出一只平安符,没什么底气道,“听说那儿的签特别灵。”
她不敢说去见了祁炎。这只平安符是入寺捐香油时沙弥赠送的,香客人人都有,勉强可做个凭证。
“哦?”纪妧不置可否,顺着话茬问,“那你去寺里,求了什么签?”
紧张之下,纪初桃脱口而出:“姻缘……”
反应过来说了什么,她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忙摆手纠正:“不是的不是的!”
可堂堂帝姬一不需要功名,二不需要事业,除了姻缘签还能求什么?纪初桃懊恼地想。
纪妧笑了起来,看着纪初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童。
她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凭几扶手,并未戳穿纪初桃这个拙劣的谎言,只扫了眼伏地跪拜的宫婢们:“都起来罢。”
纪初桃松了口气。
纪妧挂着一缕琢磨不透的笑意,将妹妹的神色尽收眼底。沉吟片刻,她招招手道:“本宫这次来是想问你,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大姐忙于稳固朝政,以往纪初桃的生辰贺礼,都是让身边女官着手准备的,今年怎的想起亲自询问了?
纪初桃颇为惊讶,半晌,小心翼翼试探:“我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纪妧微眯眼眸。
得了允诺,纪初桃反倒谨慎起来。
她脑中一闪而过祁炎的脸,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吸了口气:“祁……”
纪妧打断她:“这个要求只限于满足你自己,若是为别人求,便免谈。”
联想到她方才所求的“姻缘”,纪妧眼底的笑意冷了下来。
纪初桃“噢”了声,硬生生憋回了涌到嘴边的名字。
见纪妧揉了揉太阳穴,纪初桃咽了咽嗓子,改口道:“其实,我想问大皇姐能不能……陪我蹹一场鞠。”
纪妧一怔,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和大皇姐蹹鞠过了。”
上一次姐妹蹴鞠,还是在八-九年前,之后二姐下嫁和亲,父皇猝然驾崩,大姐扶植皇弟仓皇监国,内忧外患飘摇至今。
纪初桃恳切地望着纪妧,眼睛倒映着秋光,期许道:“就一个时辰,可以么?”
这丫头看似娇憨,却一点儿也不笨。
纪妧倒想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淡然屏退左右,吩咐所有宫侍都退出永宁殿外。
片刻后,永宁殿后花苑。
纪妧将大袖外袍解了往雕栏上一搭,庄雅地挽起袖边道:“许多年不曾踢过,怕是生疏了。”
大姐雷厉风行了这些年,很多包袱一旦背上便再难卸下。她此时屏退所有侍从,是不愿让人瞧见高高在上的辅国长公主也有如此放纵的时刻罢?
可她还是答应了自己这个临时起意的幼稚请求……
纪初桃心中漫上一股暖意,抱着缀了彩色流苏的鹿皮鞠道:“大皇姐过谦了!当年,还是大皇姐教我蹴鞠的呢!”
说罢提裙一踢,彩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纪妧的足尖。
两人踢的是最简单的白打,双方来回顶球,使球不落地。
纪妧看似稳重,身手却极为灵敏,即便多年没有蹴鞠过,也能踢得干脆利落,精彩至极。
纪初桃知道,大姐不是生来就如此严肃狠绝的,她也有过无忧无虑的少女时期,和妹妹们笑着蹴鞠,踩着秋千荡飞仙,轻纱披帛如虹飞扬。
少女的身后始终跟着一个小小的纪初桃,连记忆的颜色都是像是水彩染就的明朗。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皆是出了一身薄汗,坐在秋千上休憩。
间或几片落叶飘下,恬静无声,各怀心事。
纪妧抬首望着宫墙外的一树枫叶,堆积如火的颜色在秋阳下尽情张扬。
她忽然道:“本宫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花开叶落了。”
我知道。纪初桃在心里说。
所以她犹豫许久,还是选择请求大姐蹴鞠一场,只盼能消减些她眼底的疲色。
“但这些年,本宫从不后悔。”纪妧像是说给自己听,冷静道,“父皇让本宫护好弟妹,护好江山,本宫必须做到。”
她必须坚忍,必须狠辣,没有资格伤春悲秋。
见纪初桃面露不解,纪妧理好鬓角的一缕垂发,侧首告诫她:“永宁,你要记住,只要你站得位置够高,别说是区区一个男人,便是天下亦唾手可及。本宫不阻止你玩男人,但男人玩你,就不行。”
直白大气的话语,令纪初桃脸一烫,手中的鞠球咕噜噜滚落脚边。
一时间,她险些以为大姐透过了她的眼睛,揪出了她藏在心里的祁炎的秘密。
正此时,有人来了。
纪妧从秋千上起身,披上夜色流金的大袖外袍,如同套上了一层冷硬的外壳,看了眼候在游廊下的秋女史,问:“何事?”
秋女史躬身而来,步履有些急切,附在纪妧耳边道:“大殿下,镇国侯世子……”
纪初桃听到了祁炎的名号,下意识停住秋千。
一番耳语过后,纪妧眸色微变。
“我说他如何这般老实,原来是留着后手呢。”纪妧冷笑一声。
她转身看着坐在秋千上的妹妹,和秋千下那只孤零零的鹿皮鞠。m.xiumb.com
“大皇姐去忙罢。”纪初桃回神,不在意地笑了笑,“我自己玩会儿。”
纪妧不再多说,转身离去,背影透着大殷至高无上的威严。
纪妧一走,纪初桃便卸下强撑的笑意,额头抵着秋千绳长叹一声。
当大姐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时,有那么一瞬,纪初桃是想提祁炎那件事的,但看到大姐眼底操劳过度的疲色,听到她为了江山大业舍弃自己女儿情思的那番剖白,便到底没忍心说出口……
万幸没说出口,不知祁炎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大姐方才的脸色甚是不妙,若贸然提及祁家,无异于火上浇油,让大姐寒心。
话说回来,大姐和祁家关系如此紧张,也难怪祁炎会用那个木盒来试探自己。
毕竟大姐一心想要除去祁家和琅琊王这两个威胁,自己又是纪妧的妹妹,祁炎不免多想。
换做是她,若是敌人的妹妹无端接近示好,她的第一反应也会是怀疑对方别有居心……
如此想着,倒也宽慰了些。
……
纪初桃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何纪妧那日会脸色突变。
指认祁家“谋逆”的人证突发暴毙,密信一事亦成子虚乌有。情况一再翻转,纪妧手中证据不足,光靠一面之词无法定祁家之罪,迟迟押着祁炎不放,已是寒了贤臣良将的心。
没两日,京中流言四起,说大公主“挟天子以令诸侯”,越职专横,残害忠良,敌国一灭,便迫不及待过河拆桥。
祁家战功天下皆知,祁炎此次得胜归朝,百姓更是倾城目睹他的威风,如此稍加煽动,便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风声之大,连远在深宫的纪初桃都有耳闻。
焦头烂额的并不只有纪妧一个,纪初桃有些为难。
一边是梦中预知的良人,一边是自己的大姐,恩情与亲情,似乎哪一边都没有错,任凭她偏向哪一方都于心难安。
她希望能还祁炎清白,亦希望大姐不要背负骂名。可到底该如何做呢?
纪初桃眉头紧锁,叹道:“只求上天,给本宫一个良机,能解了这个死结才好!”
正暗自祈祷,忽见挽竹笑吟吟进门,禀告道:“殿下,方才二殿下差人来送口信啦。”
纪初桃从思绪中抽身,忙道:“二姐说了什么?”
挽竹道:“送口信的内侍说,会赶在殿下的生辰前归来。”
闻言,纪初桃也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二姐嘴硬心软,其实比谁都疼我。”
挽竹又道:“二殿下还说给您备了份生辰贺礼,不日奉上,还让您务必好好享受呢!”
“享受?”
纪初桃心中纳闷:她素来只知有吃的、用的、玩的,可什么贺礼是用来‘享受’的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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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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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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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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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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