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鸿泽知道沉忆辰执掌这几年下来,通过开源节流政策为国库增加了不少财政收入,可他却不知道具体有有多少钱,这笔钱是如何使用,天灾人祸导致的地方赈灾济民又花费了多少。
原因在于这是属于户部的管辖范围,内阁大臣收到地方灾情奏章之后,就票拟赈灾决策转呈给司礼监批红,至于户部最终怎么执行就不关内阁大臣的事。
再加上明朝士大夫阶层,天然对于“工商”行业有抵触,认为这两者充斥着铜臭跟奇技淫巧,自己涉足简直就是玷污了文人清贵的身份。
如果不是沉忆辰担任内阁首辅,并且事必躬亲去着手财政税务改革,以及大兴水利促进生产力发展。换作其他大多数内阁首辅,估计同样不太清楚具体户部的财政收入跟预算分配。
不过话说回来,明朝堪称“屎山代码”一样税收方式,户部尚书自己都是一头包,要内阁大臣去弄清楚,着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望着杨鸿泽无话可说的模样,沉忆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指着桌上的《公仆疏》说道:“杨中堂,这是我写的一篇文章,相信能解决你心中许多疑惑。”
“那就是你心中的正义,到底代表的是百姓,还是那个隐藏的士大夫影子。”
说罢,沉忆辰就拱了拱手,道别了一声告辞,转身离开了杨鸿泽的值房。
沉忆辰愿意来找杨鸿泽谈谈心,是知道对方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加之毕生受到儒家理学的影响,无法看清楚很多东西。
但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沉忆辰不是什么神仙,无法轻易就改变一个人的思维跟信念。杨鸿泽要是能理解那便是最好,要是依旧无法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势所趋,要站在天下百姓的对立面。
对待敌人,沉忆辰同样不会优柔寡断!
直到沉忆辰的身影走出很远,杨鸿泽才缓过神来,伸手打开了书桌上这篇《公仆疏》。只不过当他看到上面书写的内容后,带来的心理冲击还要远胜于言官清流的“跳反”。
沉忆辰的文章,仿佛给杨鸿泽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定义了何为民,何为官员。如果改变不了双方的尊卑关系,士大夫阶层高高在上,那永远都无法做到真正的造福一方。
原因在于这个世界上,不可能人人都做到大公无私,皆为舜尧!
这一夜的杨鸿泽没有回府,他始终坐在值房的书桌前,死死望着眼前沉忆辰的《公仆疏》。直到第二天晨曦从东方照射过来,他才用着颤抖的双手,摊开宣纸拿起毛笔,开头写下了认罪疏三字。
只能说沉忆辰没有看错人,哪怕双方理念不同,但杨鸿泽做的一切终究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当发现自己走向了一条错误道路时候,他没有选择继续一错到底,相反用这篇认罪疏给皇帝跟百官,以及天下万民一个交代。
同时认罪疏里面还有着致仕内容,毕竟当杨鸿泽意识到自己追求一生的理想世界,不过是一个虚假幻影之后,他的为官信念随之崩塌。
《公仆疏》的登报,言官清流团体的跳反,再加上杨鸿泽这个弹劾发起者的《认罪疏》,直接宣判了文官集团这次政斗的失败命运。
很快明良帝就顺势颁布圣谕,宣布这场弹劾是对于沉忆辰的误会,并且立场鲜明的表达自己绝对信任先生。同时为了缓和局势,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不至于产生更大的朝野动荡,杨鸿泽《认罪疏》中致仕的申请被驳回。ωωω.χΙυΜЬ.Cǒm
仅是轻描澹写的批评了一下他行事冲动,差点冤枉忠良的行为。
局势转瞬间的逆转,同样还击溃礼部尚书何文渊的心理防线,本来他接替胡濙的位置成为文官首领,正准备大干一场整顿朝堂。
结果到头来除了几个文官集团的“老朽”,满朝文武实则没几个站在自己这边,让整个弹劾行为虎头蛇尾,变得犹如笑话一般。
何文渊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更无法理解杨鸿泽这种意志坚定之人,会向沉忆辰低头认错。当得知《认罪疏》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抛下了正在议事的乐恽、俞士悦等人,急匆匆的赶往了杨府。
相比较礼部尚书何府的富丽堂皇,杨鸿泽哪怕担任内阁大臣也有数个年头了,府邸依然仅仅只是一间仅有二进的简朴四合院。
此时府中的杨鸿泽没有身穿官员常服,而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文人青衫,站在前厅面前迎接着何文渊的到来,整个人的神态气质仿佛有一种如负重释的轻松。
“未曾远迎,还望大宗伯莫见怪。”
杨鸿泽拱了拱手,朝何文渊致歉了一声。
后者脸上神情却充斥着一股愠怒,开门见山就说道:“杨中堂,你乃百折不屈之辈,为何会向沉忆辰这种佞臣妥协屈服?”
面对何文渊的质问,杨鸿泽并没有太多的意外,他知道对方上门来定然是为了谈论《认罪疏》一事,于是乎平静回道:“大宗伯,晚辈与沉中堂乃政见不和,并非质疑其私德操守,佞臣一词还恕不能苟同。”
如果说杨鸿泽向沉忆辰低头屈服,就已经让何文渊足够意外,那么现在还帮着对方辩解,着实有点让人惊掉下巴的感觉。
要知道杨鸿泽乃沉忆辰的死敌,从双方入仕的那一天起就旗帜鲜明的扳倒对方,现在却完全改变的态度,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中堂上疏的沉忆辰七宗罪,可谓是句句箴言,哪一点都够得上权臣行径,称之他为有何不可?”
“本官着实不解,杨中堂你怕什么?”
何文渊想不到别的理由,那么唯一能解释的通地方,就是杨鸿泽遭受到了沉忆辰的威胁。当初工部尚书石璞乞骸骨致仕,某种意义上就是把柄被拿捏,不得已用还乡换个体面的终结。
可问题是杨鸿泽为官这些年,一不畏权势,二不贪钱财,三不近女色,沉忆辰能拿捏住他什么把柄,难道说又是宗亲族戚惹出来了什么麻烦?
“晚辈不是怕,而是意识到自己错了。”
杨鸿泽依旧从容不迫,当抛下了与沉忆辰的政见不和,用旁观者的姿态去审视对方的执政理念,他剩下的只有敬佩跟惊叹。
沉忆辰看穿了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本质,想要扭转百姓任人鱼肉的本质,那么就得限制住前两者的权力。杨鸿泽已经隐约意识到,沉忆辰的清丈田亩仅是第一次,下一步会朝整个士绅阶层下手!
“错了?”
“难道任由沉忆辰把持朝政,做着与民争利之事,就是对的吗?”
何文渊感觉杨鸿泽简直疯了,沉忆辰一举一动都充斥着离经叛道,充斥着逾矩跟僭越。身为捍卫传统的儒生文人,杨鸿泽就应该与自己一同批判跟阻止这种行为,怎能向佞臣认错!
“大宗伯可否看过沉中堂的《公仆疏》。”
“看过,简直是一派胡言!”
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沉忆辰的《公仆疏》,何文渊心中的愠怒立马就升级为盛怒。
这篇文章简直就是妖言惑众,让士大夫成为泥腿子的仆人,那跟颠倒纲理伦常有什么区别,哪怕就是先秦礼乐崩溃,也没有到沉忆辰这种程度!
对于何文渊的怒斥,杨鸿泽脸上却流露出一抹嘲弄的神情,他仿佛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大宗伯,《公仆疏》真的是一派胡言吗?”
“晚辈错就错在,没有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民,谁才是汲取民脂民膏的祸害。沉中堂的清丈全国田亩一旦成功,称之为功盖千秋都不为过,后人将时代铭记。”
“相反如若晚辈阻止成功,定然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千古罪人!”
说罢,杨鸿泽躬身朝着何文渊请求道:“晚辈斗胆,还请大宗伯在此次弹劾上收手,沉宫保他做的没错,错的是我们。”
面对杨鸿泽的劝说,何文渊呆呆立在原地,他完全没料到这次登门拜访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可问题是接受了一辈子的儒家教育,何文渊想不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难道维护纲理伦常也是一种错吗?
“鸿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本官不好再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既然理念不同,那只能算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本官告辞!”
何文渊同样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否则当年也不敢硬怼如日中天的权阉王振。
既然说服不了杨鸿泽,那自然也不可能被对方给说服,言尽于此最好。
望着何文渊拂袖而去的背影,杨鸿泽心中情绪可谓是五味杂陈,他也没有想到短短时间内,自己会被沉忆辰的一封《公仆疏》给改变。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杨鸿泽的上疏致仕是一种逃避,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选择是对是错,只能远离这官场的纷争。
就在杨鸿泽心绪不宁的时候,府中又来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沉忆辰得知了他有致仕想法之后,选择了跟何文渊一样的方式来登门拜访。
“你怎会过来,是看我笑话的吗?”
相比较对待何文渊的客套,杨鸿泽毕竟是跟沉忆辰斗了这么多年,有些情绪不必再藏着掖着,可以畅所欲言。
“杨中堂,本阁部像是这么庸俗的人吗?”
沉忆辰选择调侃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今日入阁当值看到了杨中堂的《认罪疏》,说实话输给我很正常,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的输不起,年纪轻轻就打算告老还乡,不敢再与本阁部朝堂继续争斗了?”
沉忆辰这番话可谓是相当不客气,仿佛是上门挑衅,只是杨鸿泽却没有了往日的锐气,自嘲道:“就如同沉中堂说的那样,如果你我之间存在一场赌局的话,那我成为输家至少得有愿赌服输的气量。”
“那你输的甘心吗?”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事实已经证明我的坚持是错误的。”
杨鸿泽语气充斥着一股落寞,连自己坚持的方向都是错误的,那呆在朝堂上的意义何在,无非就是成为下一个尸位素餐之辈罢了!
“不,你的坚持没有错误,都是为国为民,只不过方式错了而已。”
“如果我说期望你能继续留在官场,用自己的学识跟能力去造福天下百姓,你信吗?”
哪怕两人始终站在不同的阵营,但至少在沉忆辰的心中,杨鸿泽是一个真君子。
“信。”
没有丝毫犹豫,杨鸿泽同样给予了坚定的回答。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哪怕敌人也可以存在着一种惺惺相惜,沉忆辰这些年无论做人还是做事,都配得上言出必行四字。他既然说出来期望自己留在官场,并且第一时间来到府中,就绝无虚假之言!
“好,既然杨中堂相信本阁部,那我正好有一事相托。外派京官清丈全国田亩已经蓄势待发,需要一名刚正不阿的重臣去统筹全局。”
“我希望这个人是你!”
沉忆辰之所以会来到杨鸿泽府邸,除了挽留他仕途外,更多是想要发挥出他的才学潜质。
传统士大夫说难听点是迂腐,说好听点是意志坚定,杨鸿泽就是这么一个充斥着文人气节,刚正且执拗的读书人。
大规模科道清流外派清丈田亩,需要一名当朝重臣来统领并且压阵。这个人理论上沉忆辰或者年富更为合适,只不过内阁首辅需要关注的军国大事太多,沉忆辰个人精力是有限的。
至于户部尚书年富,能顺利完成一条鞭法的改革,算清楚历年积压的烂账,就已经称得上超神发挥,哪还有余力去时时刻刻统筹?
杨鸿泽本身就是清流出身,加之他是礼部尚书胡濙的接班人,在传统言官清流中有着极高的声望跟影响力。再配上他认真刚正的性格,绝对不会屈服于地方阻扰清丈的望族豪强,势必强硬到底。
综上所述,沉忆辰认为杨鸿泽就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并且没有之一!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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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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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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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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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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