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宸在正旦朝会后单独面圣中,得到了景泰帝朱祁钰的承诺,将任命他为两位主考官之一。只是没有正式的任命圣旨下来,一切都处于悬念之中,“君无戏言”很多时候这句话本身,就是一句戏言。
文渊阁班房内,沈忆宸正在密切关注着北直隶各地州府上疏的奏章,来掌控目前粮价的走势。
虽然在前段时间的廷议中,沈忆宸力排众议举荐了徐有贞担任工部侍郎,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粮价飞涨的趋势在夏收来临之前,看不到任何缓解的迹象。
京师粮价已经从上个月的四钱一石,在短短十来天时间里面,就涨到了七钱一石。很多北直隶的农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已经开始食用春耕的种粮。
种粮要是被吃了,导致的后果只有两种,要么就是全家饿死,要么就是拿出一切能值钱的东西,比如自家仅存的田产屋舍、妻儿子女,乃至于本人签个卖身契。
用这些东西作为抵押物,去向地主乡绅借粮播种,然后大概率付出一笔,这辈子也偿还不清的天价利息。
乡绅地主只要手段运用得当,压根不需要做坏了名声的横抢硬夺、逼良为娼等等行为,平民百姓会主动“奉献”上自己拥有的一切。
如果再稍微态度温和一些,亦或者从指缝中漏点皮毛出来,说不定还能得到一個“乐善好施”的大善人称号。属于典型的被人卖的,还得帮对方数钱。
这就是为什么封建王朝到了后期,会出现各种土地兼并,民不聊生的场景。地主乡绅阶层抵御天灾人祸的能力,与平民百姓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可以通过各种合法手段去巧取豪夺,最终演变成“人吃人”的局面。
“向北,京师米粮已经涨到了七钱一石,北直隶其他地方甚至最高到了一两,这样下去很多百姓熬不到夏收,不知会有多少户家破人亡。”
“要不这样,开京师粮仓跟通州仓放粮吧!”
商辂此刻满脸的痛心疾首,他自从担任这个内阁首辅以来,面对各种政务几乎是没有睡一个好觉。
谁能想到看似一片歌舞升平的大明盛世,一个土木堡之变后仿佛就处处风雨飘摇,彻底粉碎了商辂曾经在圣贤书中,读到的王道乐土印象。
原来民间疾苦如斯!
相比较商辂的急切,沈忆宸倒是显得很平静,他早就意识到在大明繁荣的景象下,实则是腐朽一片,只不过让土木堡一战扯下了这块遮羞布罢了。
并且与入仕之后一直在翰林院钻研学术的商辂不同,山东黄河溃堤尸横遍野的场景,沈忆宸都亲身经历过,自然明白急切是毫无意义的。
“不行,京师粮仓跟通州仓,承担着目前京师几十万大军的供给。另外北方瓦刺部蠢蠢欲动,还得预留足够的军粮驰援边军,否则造成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沈忆宸直接否决了商辂开仓放粮的想法,事情得分个轻重缓急,目前外患远远大于内忧,如果边军断粮扛不住,整个北方大地的下场只会比发生饥荒更惨烈!
“可问题是现在瓦刺并未犯边,哪怕防患于未然,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北直隶境内饿殍遍地吧?”
“还有宣大防线经过刘安的修葺,现在已经恢复了七八成的烽燧边堡,鞑虏想要越过防线并不易。”
“向北,你拒绝开仓放粮,是为了给辽东军主动驰援鞑靼部准备的吗?”
宣府方面呈报瓦刺兵马调动的军情后,沈忆宸就已经通过内阁首辅陈循,召开了一次内阁议事,主要让辽东军方面做好驰援鞑靼部准备,同时开始紧急筹措开战军粮。
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论是对于蒙古,还是对于大明而言,辽东进行决战打的就是后勤,谁先撑不住谁就将成为那个失败者。
“没错,我必须保证辽东的军粮供应,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卖命!”
对于商辂的质问,沈忆宸毫不遮掩的承认下来。
正统十三年的阳和之战,鹞儿岭之战,土木堡之战,让大明损失的不仅仅是京营精锐将士,还有大批的精良战马,短时间内丧失了主动出击漠北的能力。
鞑靼部现在对于大明,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如果让瓦刺部也先彻底统一蒙古诸部,乃至于篡位称汗,那么他未来实力将超越土木堡之战前的水平。
毕竟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战斗力,要远超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ωωω.χΙυΜЬ.Cǒm
既然没有办法主动北伐征讨,那么只能被动死保下鞑靼部不被吞并,辽东军就是大明在长城关外唯一一支兵马。
谁的粮草后勤都能缺,辽东军的粮草一定不能动!
“向北,我知道你是为了防止瓦刺做大,但为了鞑虏之间的狗咬狗,却让大明百姓冻饿之虞,值得吗?”
在商辂看来,为官之道在于庇佑万民,而不是为了什么王图霸业谋略。就算瓦刺部真的吞并了鞑靼部,那结果也是两败俱伤,只要大明内部能国泰民安死守长城防线,何需畏惧鞑虏犯边?
商辂的思维不是个例,土木堡之变后满朝文武,几乎没有一人想法是去复仇,是去荡平瓦刺不臣,完成封狼居胥,燕然勒石的壮举!
他们只想着怎么防守,开始把关注点放在大肆修筑长城防线上面,这便是后世能看到的明长城。
但沈忆宸不同,煌煌大明已经放弃了西域,放弃了河西走廊,放弃了奴儿干都司,放弃了安南都统司,放弃了孟养宣慰司,战线还要放弃到哪里去?
难道就一辈子龟缩在长城境内,眼睁睁看着辽东都司处于蒙古跟女真的双面夹击之下,再度放弃一大片国土?
“值得。”
沈忆宸没有跟商辂解释太多,被外敌给不断压缩生存空间以及雄心壮志,那才会有亡国之忧。
望着沈忆宸如此坚决的回答,商辂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本就不是性格强硬之人。只是转头把视线放在各地州府的奏章上时,脑海中总能浮现出百姓饥寒交迫的惨状,再不开仓放粮救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饿毙街头。
“向北,既然暂时无法开源,那是否能从节流上面入手?”
“京师现在禁军、班军、勤王军、南征军加在一起,已经接近于四十万兵马,是时候该让一部分将士返回原驻地了。”
对于商辂的建议,沈忆宸脸上流露出凝重神情,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理论上京师守卫战结束之后,各路南征军跟勤王军是该返回原籍,轮换的班军也不应该长久驻扎京师。正常情况下大明帝都驻防士兵,就只有十五万左右,意味着要让超过大半的将士返回原卫所驻地。
可问题是,现在京师的情况不正常!
明英宗朱祁镇虽然入居南宫,被事实上软禁了起来,但是在皇太后跟朝中勋戚大臣的施压之下,景泰帝朱祁钰不敢把事情做的太难看,依旧有朝臣能获得求见的机会。
甚至皇太后孙氏,还亲赴南宫见了自己儿子一面,无人胆敢阻拦。
这就导致了朱祁镇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慌跟无助后,意识到自己依然有着一股很大的效忠势力,当今皇帝朱祁钰反倒看着有些外强中干,连名义上的亲信于谦跟杨洪,都无法确保百分之百的忠诚。
先不说什么夺回皇位复辟的事情,想要保住自己在南宫中的性命,就势必要有让朱祁钰感到忌惮的力量,不敢轻易的下手“弑君”。
毫无疑问,安远侯柳浦掌控的神机营,以及靖远伯王骥手中掌控的南征军,就是朱祁镇在京师安身立命的最大筹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他们返回原驻地。
为了保证不发生兵变的危机,景泰帝朱祁钰也不敢太过于激进的逼迫这两位勋戚交出兵权。毕竟他们与沈忆宸这种文官掌兵不同,勋戚武将有着天然的非战时统帅合理性,很多时候皇帝也无法肆无忌惮剥夺兵权。
也就是说现在皇帝都无法轻松解决的问题,让沈忆宸怎么劝说南征军以及各地勤王军离京?
“我会想办法与靖远伯商议。”
沈忆宸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回绝的话语,把希望寄托在靖远伯王骥,能理解家国天下的大义,而不是盲目忠于君王。
商辂自然明白京师目前二帝相争局势下,想要让任何一方放弃兵权,都非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情。只是整个内阁,乃至于整个阁部,除了沈忆宸外,无人可以做成这件事情!
就在沈忆宸跟商辂两人商议政务之时,中书舍人赵然元敲门走了进来禀告道:“沈阁老,商阁老,文渊阁来了礼部传旨官员,并且还是大宗伯领队,看来是有要旨宣布。”
能让礼部尚书胡濙亲自宣旨的事情,毫无疑问达到了军国大事的级别。
沈忆宸跟商辂两人不敢怠慢,立马走出了值房前往文渊阁大厅,与此同时内阁其他几位阁臣,同样收到了吏员传达的消息,赶紧前往大厅拜见圣旨。
胡濙见到众大臣到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宣旨,相反先向文渊阁大殿的孔圣人像祭拜。
直至礼节完成之后,他才转过身来,手持圣旨用着威严声音说道:“内阁众官员接旨!”
“臣等恭迎圣谕!”
说罢,内阁首辅陈循便率领着众位阁臣,在接旨香案面前拜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于辅弼之臣,才品程之,功实定论,采之舆评……”
胡濙首先说出一串称赞的话语,相当于为这封圣旨定下了基调,至少跟问罪惩罚没有关系。
“天下士子,期盼为国效力,为君效忠,着兵部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沈忆宸,大理寺少卿兼翰林侍讲杨鸿泽为知贡举,主持己巳年礼部大试!”
当听到圣旨的宣读内容后,在场众位阁臣脸上神情十分精彩,有人欢喜有人忧。
陈循、苗衷、沈忆宸三人神色如常,前两位是没有利益纠葛,谁担任会试总裁都无所谓。至于沈忆宸是提前得到了景泰帝朱祁钰的保证,相当于剧透了一遍自然少了些许惊喜。
高穀、商辂两人就由衷的为沈忆宸感到高兴,会试总裁有着座师名分,意味着沈忆宸日后在朝堂中“开宗立派”。
唯独杨鸿泽跟贺平彦两人,却出现了截然相反的神情。杨鸿泽神色惊喜万分,他本以为有沈忆宸横空插了一脚,再加上贺平彦舅父天官身份,以及共兴社培养出来的人脉声望,自己是定然争夺不过的。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这个会试总裁头衔,落在了自己身上。
相反贺平彦满脸不可置信,杨鸿泽就算有礼部尚书胡濙撑腰,但他一个区区寒门子弟,凭什么能竞争过自己担任会试总裁?
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舅父为何没有帮自己争取?
贺平彦不知道的是,并非吏部天官王直没有帮自己外甥争取,而是胡濙获得了以朱仪为首的勋戚集团支持,对方压根就竞争不过。
要知道胡濙跟成国公府之间可是有着姻亲,朱仪乃他的女婿。现如今成国公朱勇问罪夺爵,那么复爵的希望自然就落在了嫡长子的身上。
不管与沈忆宸之间多么理念不合,只要朱仪能顺利继承爵位,胡濙就是获利者之一。同时在经历过朱佶通敌叛国之事后,朱仪不得不低下自己的头颅,主动寻求老丈人胡濙为首的文官集团帮助袭爵。
至于背后达成了怎样的利益交换,恐怕就只有他们当事人知道了。
圣旨宣读完毕,众人叩谢皇恩之后,胡濙便来到了沈忆宸的面前,开口嘱咐道:“开科取士,为国求贤,沈中堂担此重任还望切莫辜负陛下重托,莫辜负三千举子期盼。”
“大宗伯放心,本阁部当秉持公正清明,不负君恩!”
“那就好。”
胡濙伸手拍了拍沈忆宸的肩膀,一副长辈安抚晚辈的模样。
不过就在双方靠近之际,胡濙悄声说道:“沈中堂,宫中目前有些关于你的流言蜚语,还望多多注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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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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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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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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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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