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皇太后孙氏再度站起身来,走到御台的最前面,望着奉天殿内群臣说道:“此遭逢国难之际,传哀家懿旨即日起由郕王正式监国,兵部侍郎于谦代兵部尚书职,提督各营军马!”
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前,任命郕王朱祁钰“居守”京师,终究是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出师告捷朝局稳定倒还没多大问题,毕竟内阁跟六部完全能保证大明帝国的正常运转,郕王朱祁钰仅仅挂了个名而已。
但如今国难当头,“居守”京师的名义跟权限,法理上无法号令天下兵马勤王。孙太后的这道懿旨,算是正式把大明帝国的权力,暂时移交到郕王朱祁钰的手中。
“太后圣明!”
殿内群臣听到孙太后这两道任命,许多人心中都可谓是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在百官的眼中,孙太后除了身份尊贵之外,政治上面就是普通的一介女流,甚至还有家国不分的短见。
大敌当前最害怕的就是内部出现动乱,那就真的会走到大明亡国的边缘。还好孙太后“深明大义”,关键时刻愿意给郕王朱祁钰放权,而不是为了自己儿子的皇位去提防打压。
这可能也是皇太后孙氏的优点之一,那就是她虽然有小礼而无大义,有小聪明无大智慧,但好歹做事情的底线是损人利己。
而不是像后世某位当权太后那样,宁与友邦,不与家奴!
“儿臣谢过母后!”
“臣叩谢太后!”
郕王朱祁钰跟于谦两人纷纷朝着孙太后行礼,不管她是否真的心甘情愿放权,至少在目前阶段能放开手脚守卫京师。
“另外于少司马,传令南征军靖远伯王骥班师回朝。”
孙太后紧接着又下达了一道命令,那就是让征讨麓川的王骥回来。
虽然已经紧急征召了北直隶、河南地区的备操军,以及山东地区的备倭军赴京勤王。但孙太后心中很清楚,明朝卫所军制这些年败坏,真正战斗力的班军早就已经出征塞外覆灭,这些名义上的士兵其实跟农民无异。
大明帝国除了“动机不明”的沈忆宸驰援军外,唯一称得上精锐,并且战斗力十足的兵马,便是靖远伯抽调宁夏边军跟江南士卒组成的南征军。
再加上靖远伯王骥这些年南征北战的赫赫战功,相信有他班师回朝捍卫京师,定能保住大明江山无忧!
可这道命令听在于谦的耳中,他却面露难色。
孙太后的理解在某种意义上是正确的,靖远伯王骥确实是当世名将,南征军将士也当得起精锐之名。
但问题就出在孙太后一知半解,并不知道南征军将士现在的难处,再说大军远征是想回就回的吗?
南疆瘴气弥漫、蛇虫密布,南征军将士出征一年多来伤亡不低,战事也非常焦灼陷入了僵持阶段。大明已经投入了无数财力物力,才做到把死灰复燃的麓川思机法给压制住,现在要班师回朝等于前期努力付诸东流。
况且人困马乏南征军将士返回京师,没有经过休整能保持多少战斗力,这些都是个未知数。现在让靖远伯王骥率兵返京,等同于在南疆跟京师之间做道二选一的选择题。
可南疆可以放弃,京师却不能沦陷。权衡利弊之下,于谦终究还是选择了保京师,躬身领命道:“臣,遵命!”
“少司马,哀家就把京师托付于你了,别让我失望。”
皇太后孙氏最后意味深长的嘱咐了一句。
她是把监国的权力交给了郕王朱祁钰,但必须要让臣子们明白,效忠的对象是谁。
毕竟朱祁镇才是自己血脉至亲的嫡子!
不过这一次,孙太后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于谦与其他社稷之臣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他不愚忠。
于谦效忠的从来都不是某一個皇帝,而是家国天下。
社稷为重君为轻,从道不从君!
“臣定不负所托。”
伴随着于谦扛下重任,百余里外的宣府怀来城,沈忆宸同样承受着重压。
怀来城并不是一座大城,相反仅仅是一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军事卫城,平常大部分时候驻扎的士卒不会超过千人,意味着粮草补给各种物资的不足,更无法容纳数万亲征军溃兵,以及沈忆宸率领着的数万驰援军。
明英宗朱祁镇统帅二十二万大军亲征,除去成国公朱勇跟恭顺侯吴克忠率领的六万骑兵,土木堡原本有着足足十六万大军驻守。
但沈忆宸拼尽全力收拢的溃兵伤员,除去成国公部的一万多骑兵,只有三万多人。就算后续有亡命奔逃的溃兵陆续返回关内,沈忆宸估摸着总人数也不会超过五万人。
这就意味着,二十二万亲征军将士,活着回来的仅有三分之一。
足足十几万汉家儿郎,长眠在塞外的土木堡!
而且这还仅仅是亲征军的伤亡,沈忆宸率领的六万福建卫跟山东卫联军,经历过辽东以及土木堡数场大战后,伤亡同样惨重无比。
哪怕算上伤员,清点人数后也只剩下四万出头。
如此惨痛的伤亡比,导致小小的怀来城内外,伤员遍地,哀嚎遍野,沈忆宸心中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跟煎熬。
这里面多少儿郎,把性命交付于自己手中,奔赴千里来到了关外奋战。而自己却没办法再度领着他们回家,没办法面对他们的父母妻儿,甚至紧急撤退连尸身都没办法夺回。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是一种洒脱跟豪迈,何尝又不是一种伤感跟悲哀?
“东主,你还是赶紧包扎伤口吧,将士们自然会有军医照顾!”
苍火头看着沈忆宸撤回怀来城后,就一直视察伤员整顿兵马,到目前为止就连战甲都没有脱下来,更别说去处理包扎一下伤口。
甲胄跟里衣上面的鲜血,沾染灰尘后都成了暗黑色,他真担心沈忆宸的身体支撑不住。
“无妨,成国公现在怎么样了?”
沈忆宸对于自己伤情不以为然,反而向苍火头询问起了成国公的情况。
成国公朱勇在鹞儿岭遭受了几处重创,却依然咬牙率军驰援土木堡与蒙古铁骑血战一场。直到撤退怀来城的路上,没了那那口心气的硬撑,身体再也扛不住从马上摔了下来,陷入了昏迷状态中。
沈忆宸不知道对于成国公朱勇,有多少父子亲情的成分存在。但他绝不想看着这位老将,就这么倒在了怀来城,没有向蒙古鞑虏一雪前耻。
“刚醒了过来,身体状态依然很差,大夫说公爷常年征战早就埋下暗疾,这一次重创后集中爆发。”
“公爷毕竟不再年轻了。”
说到后面的时候,苍火头语气有些感慨。
他跟随沈忆宸的这几年,正好是看着成国公朱勇快速苍老的几年。
曾经红极一时的大明公爵,如今却躺在病榻之后垂垂老矣,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听着苍火头的话语,沈忆宸同样心情复杂,沉默许久后才回道:“那我去看看吧。”
就这样,沈忆宸带领着苍火头等人来到了成国公营帐面前。武锐此刻驻守在营帐的门口,看到沈忆宸过来下意识想要行礼,却被后者赶紧摆手打断了。
透过营帐帘幕的缝隙,沈忆宸看到了躺在卧榻上的成国公。距离提督福建平叛已经过去一年后,相比较离别时候的模样,现在的成国公须发皆白,再也感受不到那股属于大明国公的凌厉气势。
掀开帐门的一角,沈忆宸缓缓的走了进去,朱仪正守候在床边,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看了一眼。
“向北,你来了。”
听到朱仪喊出“向北”两字,卧榻上的成国公朱勇,扭转过脑袋望向沈忆宸,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
“公爷。”
沈忆宸轻轻的行了一礼,然后就站在了卧榻旁边,望着床上虚弱苍老的朱勇,一时间心情复杂万分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
在沈忆宸的记忆中,成国公永远是一副威严无比的形象,哪怕遭逢公府大变备受打击,却依旧不在外人面前示弱分毫,始终维系着国公的尊严跟家族的荣耀。
而如今他老了,无法再撑起“硬汉”的模样,更不能左右战场的胜负走向。
曾经的赫赫战功跟一世英名,通通败在了鹞儿岭一战。
现在沈忆宸有些明白,为何朱仪会跟自己说那些话语,成国公府的荣耀跟责任,确实未来将由他来承担。
“有陛下的消息吗?”
成国公依旧还是那个成国公,没有跟沈忆宸矫情叙旧,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明英宗朱祁镇的消息。
身为大明国公率领最为精锐的兵马,却没能护住皇帝周全,成国公朱勇感觉自己愧对天子,愧对将士,更愧对大明!
“暂时没有消息。”
沈忆宸摇了摇头,其实他心中清楚如果历史轨迹没变的话,明英宗朱祁镇大概率是成为了俘虏,而不是阵亡在土木堡。
听到沈忆宸的回答,成国公朱勇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以土木堡溃败的局势来看,陛下很难独善其身。
“向北,你怎会出现在土木堡?”
询问完最关心的朱祁镇下落后,朱勇问了另一件自己疑惑不解的事情。千里之外出镇福建的沈忆宸,突然出现在土木堡的战场,属实有些太过于意外。
“晚辈率军北上剿倭,听闻陛下亲征塞北,担忧之下于是在大沽口登陆准备驰援。”
“那你这是无召领军赴京?”
成国公脸上浮现出一抹诧异,他跟随在朱祁镇左右亲征,自然知道皇帝并没有下令外军驰援京师。以郕王“居守”京师的权限,也几乎没可能征召沈忆宸兵马在大沽口登陆。xǐυmь.℃òm
毕竟“居守”任命本就蕴含着一种提防跟警示,郕王不至于愚蠢到号令外军入京,那简直就跟自掘坟墓没什么区别。
“是。”
沈忆宸坦然承认,现在土木堡之变都已经发生,谁手中掌控着枪杆子,谁就有大声说话的权力。
别说是面对成国公,哪怕面对孙太后跟郕王,恐怕沈忆宸都无需唯唯若若。
当然,低调做人是沈忆宸一贯风格,哪怕手握重兵他也不会肆无忌惮狂妄
很多时候成为众矢之的,往往是从得意忘形开始。
“此举恐会成为日后隐患。”
朱勇语气中罕见的流露出一缕担忧,沈忆宸犯了别的事情,靠着自己成国公的身份,还能在想办法压下去。可无召领军赴京犯了皇家禁忌,自己出面反倒加深皇族的忌讳跟猜疑。
更何况经历过鹞儿岭一战,成国公有种预感自身难保。
“晚辈自会处理。”
沈忆宸倒是表现的很平静,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哪怕日后因此事生出波澜,让他在选择一次,依旧会领军赴京。
“你长大了,确实不需要本公操心。”
说完后,成国公仿佛想到了什么,面露嘲弄的补充道:“好像这么多年,我也没操心过你。”
这种话语,是以往绝不会从成国公嘴中说出来的,今天他终于承认了自己对于沈忆宸的漠视。
“公爷好好养伤,军中事务晚辈会处理,不用担心。”
沈忆宸依旧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可能只有这样,他才能遮掩住内心的复杂情感。
说罢,沈忆宸就拱了拱手,准备离开成国公的营帐。
可就当他转身之际,卧榻上的成国公朱勇,却默默说了一句:“向北,能看到你有今日的成绩跟担当,我很高兴,也很自豪。”
不知为何,沈忆宸突然听到成国公朱勇说出这句话,心中有着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
曾经沈忆宸与母亲沈氏最大的执念,便是证明自己,期望能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的站在成国公这个“父亲”面前,获得他的认可。
时至今日,自己才听到了这句久违的话语。
这一刻,沈忆宸感觉自己仿佛轻松了许多,那些埋藏于心底的怨恨、愤怒、不甘、渴望、期待等种种情绪,终于可以放下了。
“很高兴能成为你的骄傲。”
沈忆宸默默回了一句,然后便走出了营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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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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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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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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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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