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沈忆宸开口,林震就抢先一步说出了他来到长泰县的目的。
“学生不敢欺瞒老师,却是如此。”
对于真正的文人,不需要搞虚情假意那一套,师生情分在于心,不在于形。
“谁能想到,有一天为师的家乡,需要靠学生来守护一方。”
林震话虽这么说,但脸上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至少由沈忆宸来提督福建军务,能最大限度的避免生灵涂炭,百姓沦亡。
“不仅仅是靠弟子,还需要老师的帮助。”
“说吧,想让为师如何帮你。”
“福建动乱,根源不在于民,而在于官。”
“出镇之前的朝议,弟子已经得到了陛下的许诺,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只诛首恶。”
听到沈忆宸说出皇帝许诺,林震立即就明白这名学生想要自己做什么。
“向北,你打算让为师去招安吗?”
“嗯。”
沈忆宸重重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福建局势糜烂速度,远超了当初在京师收到的情报。如今蒋福成、邓茂七等数支贼军势大,他们很难接受朝廷的招安,也不敢相信朝廷的承诺。”
“想要获取他们的信任,必须得有一位德高望重的中间人,福建地区可能没有谁必老师更为合适。”
“为师明白了,我答应你。”
没有丝毫的权衡,林震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学生谢过恩师!”
沈忆宸朝着林震长鞠一躬,神情无比敬重。
要知道招安这种事情,存在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跟危险性,加之起义军往往被背负着血海深仇。哪怕林震在福建地区德高望重,依然无法保证他的绝对安全,更别说还有福建布政司参议跟泉州知府的前车之鉴。
秉持着公心大义,置自己安危于不顾,老师当得起这一礼。
同时这一礼还包含着沈忆宸的愧疚,毕竟以老师目前的身体状态,实在不适合去长途跋涉的奔波,身为弟子本不应该如此。
“何需言谢?”
“要真论起道谢,是为师要谢你。”
“裹挟者赦免,随从者招安,只诛首恶。单单你从陛下那获得的这句承诺,便是无数福建父老乡亲的性命!”
林震长叹了一声,他同样在朝中为官数年,如何能不知道大明王朝对于乱臣贼子的态度?
历来乱民起义,下场绝对是大军剿杀,何尝有过招安的先例?
林震不知道沈忆宸在朝中做了些什么,让皇帝能给出这样的许诺,但他知道这其中的艰辛跟不易。
日后当烽火平息,不知有多少活下来的人,是靠着沈忆宸的努力捡回了一条性命。
“老师过赞,学生担当不起。”
“你还是当年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望着沈忆宸的谦虚客气,林震感慨了一句,想当初自己还曾告诫过他,人不可咄咄逼人,更不可唯唯诺诺。
年轻人,就应该有年轻人的锋芒!
听到林震这句话,沈忆宸却轻轻笑了笑不做解释。
若是老师知道自己来长泰县之前,刚做了无令斩杀朝廷三品武将的事情,不知还会不会认为“谨小慎微”?
“现在已临近中午,向北要不就去为师家吃顿饭吧,顺带出行前我也有些事情要与你师娘交待。”
沈忆宸知道招安的风险,林震同样知道,临行前他想要把家中事情给安排好。
“学生求之不得。”
说实话,沈忆宸还从来没有见过师娘,更别说林震的其他亲人。
这一次来福建,有生之年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他也想趁此机会拜见一下老师妻儿。
林震的家其实就在长泰学宫的后院,是一座极其朴素的小四合院,连当初应天府的庭院档次都没有。
一名衣着简朴的妇人,正坐在院中摘选着蔬菜,旁边还跟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向北,这便是你的师娘,旁边是你的小师妹妙儿。”
林震的现任妻子黄氏,其实并不是他的元配,而是在正统元年后娶的续弦,不过同样被朝廷给册封为了安人。
黄氏后来生下了一儿一女,男孩名叫林祯,女儿取名叫林妙。以现在的时间来看,林祯应该还在学堂中上学,林妙受限于封建礼法,便跟随在母亲的身边。
“学生沈忆宸拜见师娘,见过师妹!”
见到沈忆宸的行礼,黄氏赶紧起身擦拭了一下手上的水渍,面带笑容点头道:“无需多礼,先到屋内坐下吧。”
同时林妙也像模像样的回礼道:“小女子见过沈师兄。”
礼数周全后,沈忆宸就与林震来到了大厅坐下,而黄氏则带着林妙去到了厨房。
虽然沈忆宸是林震的弟子,但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礼法,加上林震本身就是传统士大夫,家中女子已然不得随意抛头露面。
不过这样间接省了沈忆宸一桩麻烦事,他可以趁着这個机会,与林震详细的诉说了朝廷的想法,以及目前福建的局势变化。
没过多久,几道家常小菜便从厨房里面端上了桌,林震还特地开了一壶酒道:“世道艰难,可你我师生难得重逢一聚,怎么也得小酌几杯。”
看到林震准备喝酒,黄氏面带难色的劝阻道:“夫君,你身体抱恙,大夫说过不宜饮酒。”
“无妨。”
林震大手一挥,便准备把酒杯倒满。
“师娘说的对,老师应该以身体为重,来日方长何时不能师生痛饮?”
沈忆宸顺势一同阻止了起来,不说在讲堂上林震时不时的咳嗽,单单就从脸色上看,都能察觉出一股病态的苍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为师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来日,能与你这个学生痛饮了。”
林震一边说着,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
自己的身体情况,没有谁比本人更清楚,林震不愿意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听到这句话后,黄氏的脸色有些变了,她默默把阻拦的手收了回来。
同样这一幕放在沈忆宸的眼中,心中情绪就有些无法言说,老师身体状况真的仅是去年秋寒邪入体吗?
一杯酒下肚,可能是在酒精的催发下,林震的脸色红润了许多,同时展现出一股老夫聊发少年狂的状态,与沈忆宸高声谈论着福建教书育人的往事。
从这个状态也能看出来,林震从来没有把自己状元及第的功名,以及入仕成为翰林清贵的官衔,放在心中首要位置。
师者身份,才是他毕生的骄傲!
见到老师这种亢奋状态,沈忆宸不愿意扫他的兴,接连举杯与之对饮。
直到酒过三巡之后,院外突然传来了一道敲门声音:“东主,是我,苍火头!”
卞和等人还在长泰学宫外面等候,他们知道自己在与老师重逢,非重要事情绝对不会进来打扰。另外苍火头是被派去会见叶宗留,任务没有办妥之前,他也不会着急返回。
不出意外的话,是叶宗留来到了长泰县城。
“是有要事吗?”
察觉出沈忆宸脸色表情的变化,林震向他问了一句。
“福建起义矿工领袖叶宗留,早年间曾与学生有过一段交情,他应该是来到了长泰县。”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去面见叶首领吧。”
林震知道沈忆宸身负重任,叶宗留乃福建三大义军领袖之一,能借助当年交情从他身上打开一道突破口,招安的成功率就将极大的提升!
“老师,那弟子便先行告辞!”
“去吧。”
拱手告别后,沈忆宸快步走向院外,当看到苍火头后,便立即问道:“事情办妥了?”
“是,叶老大在城内客栈等候。”
“带我过去。”
沈忆宸二话不说,就跟在苍火头身后直奔客栈。
就目前福建局势而言,破局人除了林震外,另一个便是叶宗留!
长泰县城并不大,沈忆宸一行人很快便来到客栈,不过在进去之前,沈忆宸特意下令苍火头跟武锐等人,一定要严防死守,注意来往的可疑人员。
毕竟叶宗留现在是朝廷的头号通缉犯,万一他身边有眼线泄露行踪,在长泰县被官兵给围住,沈忆宸便会陷入极度麻烦的境地。
到底是顺势捉拿叶宗留,还是充当一回“反贼”助他逃跑,无论哪种都很难撇清干系。
来到客栈角落的包间,郑祥跟几位劲装汉子正守卫在门口。
见到沈忆宸过来,郑祥立马抱拳行礼道:“沈公子。”
不过相比较郑祥的恭敬,另外几名叶宗留贴身护卫,却用着警惕眼神打量着沈忆宸,完全没有了以往福建矿工的那种崇敬。
敌对的立场,不可能避免的影响到沈忆宸跟叶宗留如今的关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见过沈公子!”
郑祥看到另外几人不为所动,于是立马呵斥了起来。
这群新人不知道沈忆宸的为人,他可是无比清楚,可以说如果没有当初在镇江河畔的出手相助,可能自己跟叶老大早就曝尸荒野。
“见过沈公子。”
面对郑祥的催促,剩下几名护卫齐齐朝着沈忆宸抱拳行礼。
“客气。”
沈忆宸随手行礼,并不在意这些小节,他缓缓的推开房门,看到了一张久违的脸庞。
“沈提督,好久不见。”
如今的叶宗留相比较当初镇江河畔,少些一些矿工的粗犷,多了一丝上位者的深沉。
但是从脸上的神情来看,却远没有当初的豪放不羁,肉眼可见的密布阴云。
“是啊,久违了,叶首领。”
沈忆宸语气有些唏嘘,可能两人谁也想不到,多年之后依旧没有改变结局,会在这种场合下相见。
“先坐吧。”
叶宗留朝着沈忆宸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然后两人便坐在桌前,望着对方都有些百感交集。
“在下多谢叶首领的信任,愿意亲赴长泰县相见。”
沈忆宸还是首先道了句谢,要知道敌对双方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叶宗留仅靠着几年前的一面之缘,身赴官府县城“险境”见面,靠的就是那种绝对信任。
毕竟官场尔虞我诈,但凡遇到一个利欲熏心之辈,完全可以设下鸿门宴当场把叶宗留拿下,堪称送上门的大功一件!
“三年前镇江河畔,沈提督指出的一条活路,不知救了多少弟兄乡亲的性命。”wWW.ΧìǔΜЬ.CǒΜ
“如果我连沈提督都信不过,那还有何人可信?”
听到这话,沈忆宸苦笑道:“同样若不是叶首领救了在下一命,就没有我的今天。”
“沈提督,往事无需再提,情谊自在心中。今日叫叶某人一见,有任何想法都可直言!”
叶宗留依旧保持着草莽英雄的豪爽,他很清楚沈忆宸叫自己过来,肯定是关于福建局势的事情,只要自己能做到的,一定不会推迟。
“好,那在下就开门见山。”
“叶首领,不要攻下泉州府,就还有退路可走。”
这就是沈忆宸面见叶宗留的想法,先不说招安的事情,泉州府一定要保下。
一旦泉州府被攻陷,意味着福建半壁江山沦陷,同时居中靠海的首府福州府,将被彻底隔绝开来,失去与朝廷的联络通道。
到了这个地步,福建布政司其他州府,面对省城指挥中枢被包围,绝对不可能还保持住沉稳态势,将纷纷加急上疏朝廷通报军情。
没有通讯器材的古代,这种局势放在朝廷眼中,很快便会得出结论整个福建布政司危在旦夕。接下来应对手段,一方面是从浙江、江西两省调军协防,另外一方面是派勋戚领京营大军征讨。
沈忆宸可以联合喜宁在福建地区只手遮天,却没有办法掌控朝廷更高级别的勋戚跟五军都督府将帅。
所以泉州府,就是稳住目前福建局势的关键!
听到沈忆宸的要求,叶宗留却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沈提督,可能已经晚了,我动身前往长泰县之时,邓茂七率领着的义军已经开始了对泉州府的进攻。”
“以目前泉州府人心惶惶的状态,不出意外的话攻下就在这几日!”
什么?
听到叶宗留的回答,沈忆宸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自己一刻不敢耽搁,兵分三路去通知人,并且连夜从福州府赶路来到长泰县。
结果没想到,就这还是晚了一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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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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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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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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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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