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佥宪,不下葬吗?”
“暂不下葬,孟县尊还能为阳谷百姓发挥点余热。”
听着沈忆宸云淡风轻说出这句话,姜沛只感觉自己毛骨悚然。
要知道古人讲究一个死者为大,并且沈忆宸身为文人魁首饱读圣贤书,更应该遵循儒家的仁义观念。
孟安维都已经死了,无论生前有什么罪行都得入土为安,现在估摸着沈忆宸的意思,他还打算利用死人做文章?
真没想到这个佥都御史年纪轻轻,行事手段却如此狠毒,姜沛此时眼神中充斥着一种深深的恐惧,自己等人都被沈忆宸外表欺骗了!
满心惶恐拱手领命,姜沛起身后招呼着几个差役,找了张破草席裹上孟安维尸首,准备抬回县衙用棺木入殓。
此等情景让河湾的百姓们纷纷拍手叫好,不过阳谷县官吏们却兔死狐悲,谁能想到一县父母官,落得個破草席裹尸的下场?
沈忆宸看着差役们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快意恩仇的感觉,更没有姜沛所认为的那种心狠手辣,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下令杀人。
不过沈忆宸同样没有过多的感慨,孟安维的行为遭受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对这种人仁慈,就是对万千阳谷百姓的残忍,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没关系,只求问心无愧就好。
处理完灾民的燃眉之急,沈忆宸也没有在河湾处久留,就随着姜沛等官吏返回阳谷县衙,他接下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首要之事,自然是审计阳谷县存银账目,这将决定河湾处数万百姓生死存亡。
同时随着阳谷县大规模赈灾济民的消息传播开来,沈忆宸估计山东其他州县的流民们,也会纷纷来到阳谷县祈求赈济,灾民数量将会出现暴增。
另外就是想要大兴水利,一劳永逸的解决黄河水患,民力数量将起到决定性的因素。
古代可没有现代的大型工程器械,无论是疏浚河道,还是筑堤防洪,都得靠足够的人数去硬堆,否则完工之日遥遥无期。
历史上徐有贞治理山东的黄河水患,就征调了六万民夫,哪怕动员规模宏大的情况下,依然远远不够。只能被迫放弃工程量最大的开凿十二条月河,引黄河水入大小清河的方案。
也正因为取舍放弃,导致留下了重大隐患,仅仅在几十年后的明孝宗弘治六年,张秋镇再次决堤断绝了京杭大运河。
为了尽快打通漕运生命线,明孝宗征调了惊人的二十五万民夫去治水,历时三年才稳定局势。
按照历史上的治水人数规模,沈忆宸再怎么合理规划体恤民力,整条民工的数量也不可能低于十万人。如果想要提升工程进度跟效率,甚至二十万人都不算多。
数十万人的粮草、饷银可谓天文数字,沈忆宸必须从长计议,现在就着手准备。
翻看了一遍阳谷县的账目,沈忆宸眉头紧锁了起来,存银数额比他预估的还要少上许多!
要知道阳谷县放在明朝的县级行政单位里面,倚靠黄河跟运河的水运优势,已然算得上是繁华大县,财政收入理应不低。
正常情况下阳谷县一年的田赋税粮收入,应该在四万石左右,折算成白银就是一万两。除了粮税征收,还有丝绵绢、农桑瓷、花绒、盐钞等税收,杂七杂八加起来也有万把两银子。
两万两税收银子,大概百分之六十要上缴朝廷,县衙存留额为百分之四十,也就是说每年能存八千两。这还仅是一年农税的存留额,没算阳谷县征收的水运商税。
以阳谷县的规模跟底子,各方税收加上历年存余,县衙库房存个几万两实属正常。哪怕这些年遭受天灾存粮不多,存银也不应该低于万两。
结果沈忆宸看着账目,存银堪堪达到千两的数字,差距实在太大!
“直娘贼,贪的太狠了!”
沈忆宸忍不住怒骂了一声,难怪阳谷县几乎没有任何赈灾济民措施,放任治下百姓等死。
就这千把两银子,能救个屁!
“一千两全用来购粮能买四千石,河湾处大概三万灾民,勉强能维持一个半月所需。”
卞和看着县衙账目,很快就在心中完成计算。
明朝一石粮食大概是一百五十斤,四千石就是六十万斤,分配到每个灾民身上就是二十斤。
没有油水补充的情况下,一日半斤米算是最低标准,再低的话基本上就丧失劳动的可能性。
听着卞和的计算,沈忆宸摇了摇头回道:“维持不了一个半月,灾民后续会越来越多,并且山东其他州县的卫所士兵也将征调过来,很快就会陷入紧缺。”
“还有这些钱不可能全用来购买米粮,县衙官吏俸禄依然要发放,否则行政体系就会陷入瘫痪。”
虽然沈忆宸内心里面很反感阳谷县的官吏,但俸禄这种东西一旦克扣,就会造成更严重的贪腐问题,甚至是整个运转体系的瘫痪。
再烂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一旦没有了官府维持秩序,很快烧杀抢掠事情就会大规模爆发,到时候良民百姓生存会更加艰难。
“眼下就只能看从阳谷三大家筹集多少米粮,以及山东布政司官员效率了。”
人力终究有限,更何况沈忆宸这种空降官员,想要拯救山东地界苍生万民,只有调动起地方官府的力量。
“哎……”
沈忆宸叹了口气不再多言,他心中有种预感山东布政司这群地头蛇,恐怕不会那么配合。
“东主,赈灾之事非一日之功,你今日还未吃过东西,先去吃点吧。”
望着县衙外天色都已经渐黑了,卞和开口提醒了一句。
沈忆宸从早上下船抵达驿站,到现在为止滴水未进,长久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
“好,去吃吧。”
沈忆宸点了点头,他也明白身体为重的道理,要是自己垮了,赈灾之事朝廷内外无人会接手。
来到县衙后堂的厢房,这里也是县令孟安维的居所,大厅的桌上摆放着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只是放置时间已久早就凉了。
“孟县尊还真是奢侈,我在京师成国公府,都没达到这个伙食标准。”
看着满满一桌珍馐,沈忆宸忍不住感慨一句,区区知县的奢华竟然不低于大明公爵。
“阳谷县乃南北水运交汇之处,各方物资获取较为容易,梦县尊为了讨好上官,自然得尽心尽力准备。”
言罢,卞和看着桌上的饭菜,转头朝着苍火头吩咐道:“都已经放凉了,把饭菜拿到后厨去热热。”
“不必了,都坐下来吃吧。”
沈忆宸懒得麻烦,招呼着卞和跟苍火头等人一同吃饭。
“东主,如今出镇地方当保持御史威仪,上下尊卑不能乱!”
以往在京师沈忆宸随和一点,卞和等人也不太在意。但是现在情况不同,封疆大吏必须要让地方官员感到畏惧服从,不能乱了身份尊卑。
“上官威仪不是靠这个维持的,同样也不会因这个而破坏,坐吧。”
沈忆宸淡淡一笑,想要让人敬畏靠的不是表面功夫,而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跟能力!
“东主,吾……”
卞和还想要推托,不过立马就被沈忆宸打断:“坐下!”
“是。”
卞和无奈从命,然后与苍火头等矿工一同上桌吃饭。
只是还没吃上几口饭,县丞姜沛就面露难色的走进后堂,朝着沈忆宸行礼道:“下官拜见佥宪。”
“姜县丞有何事吗?”
以沈忆宸的猜测,现在阳谷县官吏恐怕视自己为“杀神”,没有特殊情况不可能来拜见的。
“佥宪,阳谷县三大家鱼鳞册已经审查完毕,下官也派了吏员上门追缴,只是……”
姜沛话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没有一家愿意补缴对吗?”
“佥宪洞若观火,确实无一家愿意补缴粮税。”
其实这种结果,无论是姜沛还是沈忆宸早就心中有数。
但是有数归有数,沈忆宸杖毙阳谷县令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姜沛生怕对方因此怪罪自己办事不力。
“哪一家抗税最激烈。”
“城西傅家。”
“就是那个女儿被鲁王纳妾的傅家?”
“是。”
得以确认,沈忆宸平淡说道:“本官知道了,姜县丞辛苦。”琇書網
“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不知佥宪打算如何处置?”
看着沈忆宸如此平静,姜沛忍不住询问了一句,傅家可是有着王府的人脉关系,佥都御史也可能被一份王府奏章弹劾回京。
“怎么,姜县丞是打算去通风报信吗?”
沈忆宸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要知道明朝皇权不下县,历来地方乡绅大户都与官府联系紧密。甚至很多官吏就是地方大族的人,从而形成紧密的宗族势力。
姜沛这样打听,沈忆宸很难不怀疑他别有用心,该适当警告一下了。
面对沈忆宸的警告话语,姜沛吓的立马跪了下来解释道:“佥宪明鉴,下官并非本县之人,更与三大家没有任何关系,以往都是县尊与其熟络。”
“是吗?那看来孟县尊人脉匪浅。”
本来沈忆宸只是随口一言,结果没想到姜沛听入耳中后,还以为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于是赶紧一股脑的全盘托出道:“孟县尊在山东地界确实人脉匪浅,今日在听闻佥宪要到河湾视察后,就立马派出了两路人马分别通知藩台跟鲁王,最迟明日就能收到消息!”
姜沛的这番话语,着实有些出乎沈忆宸意料,他压根就没想过孟安维还有这出背景。
巡抚跟鲁王,可以说是山东地界最大的两尊大神,孟安维一个区区七品知县能高攀得上?
“藩台跟鲁王,与孟县尊有何关系?”
“下官不知,孟县尊除了传递书信外,并未说过其他。”
“那藩台跟鲁王是否有回信?”
“有过。”
听到这句话,沈忆宸也顾不上什么吃饭了,立马朝着苍火头说道:“搜查孟县尊的居所,看看能不能找到通讯书信。”
苍火头等人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一行人直接冲进厢房,开始翻箱倒柜的搜索起来。
“姜县丞,你很有眼力劲,这桩功劳本官记下了。”
“谢佥宪!”
姜沛激动道谢,他能感觉出来沈忆宸这次言语,与之前那些“画大饼”不同,是带着几分真心欣赏自己。
同时在姜沛的心中,對於沈忆宸也不仅仅是胁迫屈服,而是多了些许知遇之恩的認同感。
大明的读书人,很多骨子里面都有着一种怀才不遇的愤慨,一旦你认同他们的才华,对方就会生出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激情。
现在的姜沛,逐渐把沈忆宸視作了伯乐。
里里外外大概翻了半个时辰,重要的通讯书信没翻出来,倒是在孟安维的居所翻出了不少奇珍异宝,以及商行的一万多两汇票。
说实话,沈忆宸开始真没想到“抄家”,毕竟未经审判就杖毙七品朝廷命官,已经够夸张了。再越权抄家,要是被朝廷科道言官知道,弹劾奏章恐怕满天飞。
这次没有王振在司礼监挡着,沈忆宸不敢确定朱祁镇对自己信任到底能达到什么程度。
万一一纸诏令把自己调回京师,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不过既然已经搜到了,沈忆宸自然不会客气,他现在最缺的就是钱粮,白嫖的难道还上缴充公给其他地方官贪去?
“王能,明日你拿着银钱就去运河上收购米粮,同时这些奇珍异宝看有没有商家愿意收购的,便宜些换银钱或者米粮都行。”
“另外可与返航的船家协商,支付一部分定金让他们从江浙湖广运来牲畜,有多少同样收购多少!”
前面收购米粮王能还能理解,收购牲畜就属于有些不解了。
“沈公子,你不会还给流民派发肉食吧?”
“不仅仅是给流民派发,日后还将给治水民工们派发,没有肉食哪来的力气大修水利?”
沈忆宸好歹有后世的营养知识,光靠碳水没有充足的蛋白质脂肪补充,根本就干不了重活。
历朝历代面对徭役为何如临大敌,动不动就是家破人亡一去不复返,好比修建长城跟运河,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民夫的尸骨。
除了工程本身事故外,营养跟不上的病死、累死才是死亡率的大头。
沈忆宸不想重蹈覆辙,用数万民夫的累累白骨,修筑起防洪的堤坝。能尽量保证肉食的基本配发,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努力去做到。
“沈公子,小的明白!”
王能情绪复杂的回了一句,然后快步朝着县衙外走去。
跟随沈忆宸越久,就越敬佩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大公无私,有官如此乃百姓之幸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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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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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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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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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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