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此时阿牛从府中走了出来,沈忆宸赶紧朝着郑祥吩咐道:“有事稍后再说,你先跟着阿牛前往新院。”
新院便是沈忆宸在京师购买的两处宅院,为了与现在“旧宅”成国公府做区分,于是被称之为新院。
郑祥早早便离开京师前往福建经营走私生意,并没有通过吴管家获得公府仆役的身份。
高宅大院人多眼杂,更别说还有朱仪、朱佶这两盏不省油的灯。从郑祥这副模样来看,必然背后遭遇到了更大的麻烦,沈忆宸不打算贸然让他进入公府,得安置在更为妥当的地方。
“小的明白。”
郑祥正因为知道自己现在身份敏感,所以他才会选择半夜蹲守在成国公府门外,看能不能碰到沈忆宸或者福建矿工的兄弟。
现在有了沈忆宸的安排,他立刻就佝偻着身子跟阿牛两个远去。
望着这两人的背影远去,沈忆宸便转身朝着公府内走去。门房看到他进来了,还用着一种讨好语气问道:“沈公子若是有麻烦,只需要吩咐小的一声即可。”
“多谢好意,就是一个应天府的老友前来。”
沈忆宸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递向这名讨好的门房继续说道:“天寒地冻又逢正旦佳节,等会下值了尔等去吃顿热乎饭食暖暖身子。”
看着这一枚银锭,门房眼中简直要放出光来,接过后立马
感恩戴德道:“小的们多谢沈公子体恤!”
“不用客气,今夜之事喝顿酒忘了就好。”
“小的明白。”
门房当然知道沈忆宸说的,不是忘记打赏这回事,而是要他们忘记刚才那個陌生人。
能在公府当差,没点眼力见是不行的,包括护卫在内的众人都赶忙点头称是。
告诫完门房后,沈忆宸便快步前往西厢小院,哪怕此时夜已深了,依旧有着一盏烛火等候自己归家。
站在院中看着闪烁的烛光,不知为何沈忆宸焦躁的心情,霎那间便平复了下来,可能这就是港湾的作用。
陈青桐此刻与丫鬟雪儿坐在桌前,两个人都用手撑着脑袋,迷迷糊糊开始打着瞌睡。
当听到开门的声音响起后,陈青桐瞬间就惊醒过来,赶忙起身朝着房门望去。放发现是沈忆宸出现在自己视野之中,嘴角便流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
“夫君应酬肯定累了吧,我已经备好了热水,还让雪儿煮了碗面汤。”
“你等下洗完澡后把面汤喝下,这样明早便不会宿醉头痛了。”
“青桐,不用忙活这些,我回来换身衣裳等下还要出去。”
沈忆宸是正旦朝会结束后,直接就与李达等人前往了清江楼,身上还穿着御赐麒麟服。
坐在包厢里面应酬还没什么,郑祥之事可是涉及到造反,这比当初举报鲁王谋反还要严重,毕竟前者没有皇亲国戚的护身符保护。
穿着这一身绯色官服出去,简直就跟电灯泡没什么区别,不是摆明告诉京师有心人,我在与“反贼”密谋吗?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发生何事了?”
陈青桐瞬间紧张起来,今天可是大年初一,沈忆宸便连夜不归家,定然是出了大事情。
“福建那边生意出了点事情,要赶着去处理下,不用过于担心。”
沈忆宸敷衍了一句,脸上还挤出了一抹笑容,然后便走向屋内开始脱去身上的麒麟服。
“夫君,福建到底是何生意这般紧要。如若是缺钱的话,我带来的嫁妆足以应付。”
陈青桐很早就知道沈忆宸在福建那边有些生意,而且还不时有人送银票过来。
不过这点钱陈青桐可没放在眼中,要知道她出嫁泰宁侯陈瀛给的嫁妆,可谓是实打实的十里红妆。
以如今的家境跟沈忆宸的地位,有必要为了点生意这般着急吗?
“我要是用你的嫁妆,那传出去不是变成吃软饭的了,为夫还没到这地步。”
“夫妻本是一体,何需分的这么清楚呢?”
“娘子,你这话是打算让我软饭硬吃啊……”
沈忆宸调侃了一句,然后随手披起一件大衣,便急匆匆的朝着门外走去。
“青桐,早点休息。”
听着逐渐远去的嘱咐声音,陈青桐脸上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她很清楚沈忆宸这种状态,绝对跟什么福建生意无关。
只希望一切能顺顺利利就好。
走出西厢别院招呼上苍火头等人,沈忆宸便乘着夜色来到了新院。
此时的郑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可脸上的沧桑憔悴,却没有任何的变化。看到沈忆宸过来后,便立刻跪倒在地满脸悲痛道:“沈公子,我们辜负了你的期望,还求救救福建的炉丁弟兄!”
“有话慢慢说,我们之间不必如此。”
沈忆宸赶紧把郑祥扶起,出言安慰了一句。
福建这群矿工与自己生死与共,沈忆宸早已视为自己人,压根不需要用上“求”这个字。
起身后平复了一下情绪,郑祥开始说道:“沈公子,本来我们依靠与倭奴的走私交易,已经能交上官府的矿税,还能有些余力去接济闽北矿场的炉丁弟兄。”
“可是在去年,朝廷复设了直省税课司局,再次加派了课钞税。除此之外,吾等矿场弟兄还需供亿内外官属,花费远过于公税。”
“要知道从正统十年开始,福建江浙一带便是天灾不断。如今再加上人祸,哪怕有着与倭奴走私贸易,依然无法填补上课税的窟窿,甚至还养大了内外官属贪墨的胃口。”
“半个月前,尤溪县巡检率领官兵到了矿场征收课税,可炉丁弟兄们实在拿不出来。于是乎尤溪巡检下令官军封闭坑治,不允许再次开采,并且还说要把来年课税翻倍。”
“走投无路之下,炉头蒋福成便与官军发生了冲突,打死了几个前来征税的衙役。”
听着郑祥的诉说,沈忆宸脸色可谓是阴沉无比。
去年在山东治水之时,他就已经知道朱祁镇在军费紧张的情况下,使了一记昏招各地复设直省税课司局,想要多收些税上来。
并且为了不被地方官府贪墨,他从京师外派诸多官员跟太监,担任税课司官。
京官外派,特别是这种掌控税收权力的京官与太监,几乎无一例外比地方官员贪墨的更狠更严重。并且为了伺候好他们,防止影响到吏部政绩考核,地方往往还会花费巨资款待,以求让外派京官满意。
钱从哪里来?自然是从百姓身上收刮民脂民膏。
广西瑶民、川贵苗民,便是最先一批起义动乱的势力。导致到目前为止,西南地区还在进行着大规模平叛战争,麓川政权开始死灰复燃。
明朝历史上东南起义的苗头,本来被沈忆宸利用倭奴的贸易顺差压制住了。xǐυmь.℃òm
甚至沈忆宸还凭借着历史先知优势,提前嘱咐叶宗留等人屯粮防备天灾。对于华夏数千年来的底层民众而言,只要有一口饭吃能苟且活下去,他们便不会造反起义。
但如果朝廷连这点卑微的要求都满足不了,便会让统治者明白,什么叫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只能说历史巨轮滚滚向前,很多时候不是人力可以阻止,沈忆宸已经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尽了最大可能稳定东南局势。
现在看来,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于事无补!
“仅仅是打死了几个衙役吗?”
沈忆宸反问了一句。
明朝官是官,吏是吏,前者属于士大夫统治阶层,后者地位没比农民高到哪里去。
如果只是打死几个衙役的话,沈忆宸还能凭借如今自己在朝中的权势跟影响力,想办法平息这场事端。
可如果涉及到官员士大夫,那这桩事情就很难善了。
对于中央政权来说,统治威严不容挑战!
听到沈忆宸的反问,郑祥没有立即回答,仅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
看到这个动作,沈忆宸倒吸一口凉气。其实他从郑祥这副模样状态,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想着抱有一丝侥幸罢了。
“杀了多高品阶的官员?”
沈忆宸询问的无比直接,这副形象要是放在文武百官眼中,估计得大跌眼镜。
毕竟杀官犯上这种事情,对于沈忆宸来说不算什么新鲜事,诛王之举都干过,还有什么官员比得上这个?
“打死几个衙役后,尤溪县令亲率三百名官名,前往矿场准备对蒋炉头进行围捕,于是引发了数千炉丁的暴动反抗。”
说到这里的时候,郑祥便停了下来,盯着沈忆宸不敢再说下去。
“该不会三百官兵,全部死伤殆尽了吧?”
福建义乌本就是后世戚家军的主力兵源,戚大帅看中的便是他们勇猛跟彪悍。矿工、炉丁等等职业,非身强力壮者无法担任,加上有着缜密的组织划分,纪律性得到了充分保障。
简单点来说,这么一群人随便拉出来一支队伍,稍微训练下就是支合格的军队。
真要出现你死我活的局面,包括尤溪县令在内的三百名官兵,很难存活下来。
“嗯。”
郑祥艰难的点了点头,这就是他为什么会如此慌张的原因。
以往福建矿工与官府发生摩擦,最多就是打伤或者打死个把衙役狗腿子,然后行凶者要么被庇护起来,要么选择跑路,终究把局势稳住在一个可控范围之内。
唯一一次下定决心购买铁器造反,还被沈忆宸给阴差阳错的阻止了下来。
可三百名官兵的伤亡,已经无异于一场小型战争的死伤,这种暴乱地方官府,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必然得禀告朝廷征调大军剿杀。
事件发生之后,叶宗留第一时间派郑祥前往京师,通知沈忆宸看能不能给出个化解方法。
福建矿工跟炉丁是一体的,如若蒋福成等人遭受到大军围剿,那么叶宗留等矿工定然不能袖手旁观,一场大战便呼之欲出!
另外一边福建布政司的动作同样不慢,参议竺渊联合兵马指挥佥事刘海,把几座大型矿场封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郑祥费劲千幸万苦,闯过了几道关卡,这才赶到了京师向沈忆宸报信。
唯恐晚了,再无缓解余地。
“蒋炉头怎会这么冲动!”
看到郑祥点头承认,王能首先按捺不住说了出来。
相比较以前当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没多少见识的矿工。
如今跟随在沈忆宸身边,经历过各种权势争斗跟官场尔虞我诈后,王能各方面成长了许多。
至少不会再天真的认为,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问题。
正值巅峰期的大一统王朝,不可能接受数百官兵身亡的局面,无论原因是什么。
等到朝廷大军一至,福建数万矿工跟炉丁,危矣!
郑祥读过私塾,在矿工群体中属于比较沉稳有略谋的人,所以沈忆宸才会让他返回福建,对接跟许逢原的走私贸易。
王能所说的话语,他如何不懂?
可两个矿场相隔不下百里,当得知消息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去怪责蒋炉头有何意义?
并且话说回来,就算将蒋炉头能忍的了一时,还能忍的了一世?
封闭矿工加上翻倍的课税,炉丁们就算是卖儿卖女,都填补不上这个窟窿。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反他娘的!
毕竟郑祥没有跟随在沈忆宸身旁,他依旧秉持着当初的草莽风格。
正统九年便已经做好了造反的准备,沈公子的出现让局势缓和了三年。
但苛捐杂税依然没有改变,福建炉丁依旧没有活路,不造反能怎么办?
沉默许久,沈忆宸在深吸一口气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接下来几日郑祥你便在这里休息,事情交由我处理。”
正旦朝会从朱祁镇的状态看来,福建布政司的奏章应该还没呈递到京师,或者是没被皇帝看到。
否则按照朱祁镇的性格,定然会勃然大怒,然后征调大军围剿,不能惯着这群刁民。
利用这短短的信息差,沈忆宸得想办法做出点文章。
因为有上帝视角的他知道,东南福建、浙江、江西三省,积压的民怨远远不止课税这一项,简直跟一个火药桶般,就差一个点燃导火索的火星。
炉丁之事若是处理不好,就不仅仅是几千人的小规模暴乱,将扩散开来引发东南数十万农民军起义。
到那时候,再加上死灰复燃的麓川,以及养虎为患的瓦刺。
大明王朝,将面临三线作战的局势,危在旦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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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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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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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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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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