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是什么时辰了?”韫彧之半坐起身,揉着微痛的眉心,有些无力地问道。他昨夜当真是喝得多了些,大抵是醉了,连几时回的奉天殿,他也记不得了。琇書蛧
“回陛下,如今卯时将至。”那近侍将窗户合上后,这才躬身答道。
韫彧之看着那无穷无尽的大雪被隔在窗外,朔风也在外呜咽着,“嗯”了一声,便又兀自开口说道,“昨夜,朕做了一个梦。”
近侍闻言,有些诧异。虽说他是相九提携,兢兢业业,这才能在韫彧之身边服侍已三年有余。可是,韫彧之这三年来冷得便仿若那风雪一般,是以,他不曾料到韫彧之竟会主动开口与他讲这等事。如今,听韫彧之这般说起,便有些提心吊胆地说道,“不知陛下做的是什么梦,奴才洗耳恭听。”
“在梦中,朕不是这权倾天下的帝王,只是寻常人家的儿郎……若这是朕的来世,朕倒情愿匆匆走完这一生,只为来世,能与她早些遇见,相携百年。”说到最后,韫彧之有些喟然。
“许是陛下近来因雪灾而忧思焦虑,是以,才会做这等梦境。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是尊贵无比,又岂能如此轻视自己的性命?”那近侍不知如何开口,思量半晌,这才硬着头皮躬身说道。
韫彧之闻言,有些喟然地说道,“你虽是相九带的,但却终究与他不同。”若是相九听他这一席话,便不会是这一番说辞了。只是,晏国建立之后,相九便与子珑离开了宫廷,做了一对寻常的夫妻。自此,他身边,便少了一个知心人了。罢了,罢了,当他坐上这至尊宝座时,他便应当知晓,这世上太多的事,只能由他自己一人承担。
“再端些酒来。”韫彧之对着近侍吩咐道,而后便披上狐裘,兀自走出奉天殿。望归台上的宫灯早已熄灭,他的心,大抵也如这宫灯一般,在这寒风冷雪之中,渐渐熄灭了。
韫彧之在这望归台上一站就是三个时辰,天色渐明,因着今日大雪,是以,便免去了早朝。他在望归台上,看着晏京的大街被积雪覆盖,银装素裹,仿若是她一向喜爱的素衣。早起的人家在屋外扫雪,见着彼此,热切地相谈。稚子们见到这久违的大雪,纷纷出门,三五成群,一番嬉戏。岁末的这场大雪,宁静而喧嚣,苦寒却温暖。他在这望归台上,静默地看着这与他无关的一切,不悲不喜。
他饮下那坛中最后一口酒时,一道人影,自那风雪尽处而来。他醉眼迷蒙地看着那道身影,眉眼处的雪花,融化为两条蜿蜒的小溪。
头顶上的那把素伞,为她挡去了风雪。她一身雪色狐裘,仿若与这风雪融为一体。她缓缓向他走来,站在这望归台下,仰着头看着他。手中的伞微微移动,他这才看清了那双他日思夜想的眸子,那双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双眼。
那双眼,像她,只是,却终究不是她。
“宁帝,我今日前来,是为辞行。”晏殊年看着他,缓缓开口说道。
“为何不多住些时日?若你姐姐知晓你如今在这帝宫之内,或许,她大抵是愿意回来的。”韫彧之闻言,嗫嚅着挽留道。晏殊年本是打算在这帝宫小住一月便回东垣去,奈何不住他再三挽留,这才住了将近一年。只因,他总觉得,若是她最放心不下的阿弟在这帝宫之中,她大抵会如一夜梨花那般,忽然出现在他的跟前。
“晏京苦寒,如今又大雪不止,我这身子,怕是捱不过去。且昨日,我收到太子传来的书信,道是女帝病了,欲要见我一面。我的行装已打点好,马车也在宫门处等着我,我去意已决,宁帝便无须再挽留我了,”晏殊年看着望归台上那抹萧瑟的身影,拱手道,“保重!”说罢,便又撑着伞,转身向那风雪之中走去。
只是,才走不过十余步,晏殊年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他不曾转过身来,兀自说道,“天下人皆知晓,我阿姊死在了当年的那场大火之中,连尸首也不曾留下,可为何,宁帝如今依旧还在自欺欺人?”
韫彧之闻言,笑容有些悲凉,有些虚幻,“当年在南韫,她明明已死在了我的怀中,可是,她终究还是活得好好的,不声不响地回了北临帝京。如今,我便在这晏京等她,等她归来的那一天。”
“可是,连北临皇室死士都无能为力,被挑去手筋与脚筋的她,又如何能从拘月楼的那场大火之中逃出来?当初,在东垣,我曾偶遇临钰,他亲口告诉我,阿姊她没能从那拘月楼中走出来。他亲眼看着我阿姊与这拘月楼,一同化为了灰烬,飘散在这天地之间。”晏殊年的声音也有一丝颤抖。
韫彧之闻言,踉踉跄跄,后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他一直知晓她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可是这几年来。他依旧自欺欺人,活在自己虚妄的世界之中。为的,就是让自己还仅存着一丝祈盼。如今,这个不切实际的祈盼,终于在晏殊年的直言中幻灭。子珑与相九避世退隐,不再过问世间俗事;沐覃凌与洛千城儿女绕于膝下,共享天伦之乐;拓跋铮与东垣太子洛千星两情相悦;即便是暗影,也有了心仪之人。如今,这世上大抵也只剩下他这一个孤家寡人了,可为何,却让他连一丝虚妄也不曾拥有。他看着晏殊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忽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便仿若大火之中的拘月楼,在一刹那之间,轰然倾塌。
……
“咚——咚——咚——”帝宫门外的御鼓被人敲响。
“何人敲击御鼓?将他带进来。”韫彧之听闻动静,当即便敛了心神,吩咐宫人道。
“来者何人?”韫彧之下了望归台,看着被带至跟前的妇人,出声问道,“敲击御鼓,所为何事?”
“回禀宁帝,臣妇乃东垣崇州郡郡守舒扬之妻,潋滟。”那妇人微微行礼,面色淡然地答道。
“既是东垣人,为何又千里迢迢来晏京,敲击御鼓?”韫彧之看着潋滟,有些不满地说道。
“回禀宁帝,此事与宁帝有关,是以,臣妇才会前来晏京,敲击御鼓,只为得见宁帝。”
“哦?说来与朕听听。”
“数月前,臣妇遇见一位身染重疾的女子,唤作相思。当时,相思身边带着一个孩子,臣妇见这孩子的眉眼与臣妇的一位故人极为相似。细问之下,臣妇才得知这孩子竟是我那故人之子后,便将他二人带回府,寻大夫医治。只是,相思终究还是不幸离世,临终前,这才将这孩子的生父告知臣妇,请求臣妇定要将这孩子送到他生父那里去。”潋滟道。
“既是寻生父,又为何要寻到朕这里?”
“这是我那故人留下的信物,宁帝一看便知。”潋滟说罢,便自袖间拿出一个锦盒,双手呈给韫彧之。
韫彧之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一枚玉决静静地躺在锦盒中。他眼中一片涩然,双手颤颤,时隔多年,这枚玉决,再次回到他手中。可是,这玉决真正的主人,却再也不在了。
潋滟将那躲在她身后的孩子唤出来,“安儿,这便是你日思夜想的爹爹。还不快来拜见爹爹。”
那小小的人儿缓缓来到韫彧之的跟前,抬首看着他,眼神怯怯,低声喊道,“安儿拜见爹爹。”
韫彧之看着那张与晏殊言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时之间,热泪盈眶。他蹲下身,一把将安儿抱在怀中,哽咽不已。
“安儿,这些年,你过得可好?”若是他早知晏晏会为他留下一个孩子,哪怕是上天入地,他亦要将这孩子寻到。可是,这三年来,他却一无所知,放任这孩子流浪在外。
“回爹爹的话,即便没有了娘亲,安儿这些年也过得很好。相思姑姑疼爱我,潋滟姑姑也宠着我,如今,安儿还有了爹爹。娘亲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为安儿高兴的。”那脆生生的话,却令韫彧之心头一阵酸涩。
“宁帝,安儿不过是相思与臣妇随口唤的,相思说,故人临死前还不曾有机会为孩子取名。”潋滟抹着泪说道。
闻言,韫彧之心中一恸,晏晏她,竟还来不及为孩子起名,便已香消玉殒了。他拭去眼角的泪,说道,“晏晏在北,所念在南,自今日起,安儿便唤作‘韫晏南’可好?”这错过的三年,爹爹定会用余生弥补。
……
长宁四年,春,宁帝一道诏书,将皇位传于亲信拓跋铮,从此,带着韫晏南归隐,不再过问朝堂之事。东垣女帝病逝,太子洛千星执掌朝事,却不愿登基为帝,皇位空悬。
长宁四年,秋,晏国使臣出使东垣,表明联姻之意愿,洛千星欣然同意,共议婚期。
长宁五年,春,拓跋铮迎娶洛千星为后,自此,东垣纳入晏国版图,帝后共同议政,天下太平,终得盛世。
……
曾经那偌大而荒芜的孤鹜山,如今已是漫山遍野的芳菲,鸟鸣幽幽。在那繁花尽处,隐着一座精致的小楼,鸡鸭成群,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竹门被人打开,身着布衣的俊朗男子牵着稚子走出门。山间晨雾,衬得他二人虚无缥缈,仿若自书中走出的仙人童子。
“爹爹,今日城中有庙会,想必定是热闹。”那稚嫩的声音之中,带有一丝欣喜。
韫彧之闻言,低头看着那与她如出一辙的小脸,点点头,声音中充满了宠溺,应道,“南儿喜欢热闹,爹爹便带你一同前去。”
城中庙会,甚是热闹,所经之处,一片繁华之景。韫彧之将韫晏南抱在怀中,穿过那汹涌的人潮。一位身背古琴,腰别酒壶的颓废男子与他擦肩而过,然后,他被人一把拉住衣袖。他转过身去,看着眼前这面容憔悴、胡须丛生的落魄男子,一时之间,有些愕然。他竟不曾料到,与临钰的相见,竟会是在这般的机缘巧合之下。
“这孩子,是……”临钰的声音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继而便泪流不止。
韫彧之看着临钰,若不是他将才将自己拉住,自己是如何也不会认出他来。曾经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他,竟会落魄成如今的模样。见他这般,韫彧之便知晓他大抵是一直生活在愧疚与自责之中,这些年来,也过得不好。即便他铁石心肠,见他如此模样,也心生不忍。是以,他出声解释道,“是一位唤作相思的宫婢,带着他离宫的。”
临钰闻言,终于才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他看着韫彧之怀中的韫晏南,想伸手,却又踌躇不决。
“南儿。”韫彧之对怀中的韫晏南示意。
韫晏南见状,当即便伸手拭去临钰眼角的泪,而后便抱住临钰,脆生生地安慰道,“别哭,别哭。”
临钰颤抖地抱着怀中那软绵绵的身子,似乎要将眼泪流尽。而后,他毅然地将韫晏南还给韫彧之,转身没入汹涌的人潮之中。
“爹爹,你哭了。”一只软软的小手擦拭着韫彧之脸上的泪痕。
韫彧之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经意间潸然泪下。他一直以为,这世上,大抵只有自己不会原谅,亦不会放下。可如今,他才知晓,不曾原谅,不曾放下的,又何止他一人?在这如同匆匆一瞥的相遇后,曾经的爱恨情仇,大抵也如昙花那般,在刹那之间凋零。他想,即便这一天来得迟了,但终究,还是来了。
“走吧!”韫彧之笑笑,说道。人潮渐渐散去,韫彧之将怀中的人儿放下,牵着他的小手,似是在抓着誓言。
长路漫漫,春光大好,他步履缓缓。因为,他知晓,这条路的尽头,有人在为他等待,只为,下一世,不再错过。
(全文完)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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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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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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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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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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