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韫彧之费力地开口。这一番话,晏晏便将他的过错全部揽到了她身上,而真正错了的人,明明就是他。从一开始,若不是他因私心发动战争,此后一系列的事便不会随之发生。若是当初救活她后,在她还不曾爱上自己时,放她离开,也不会有今日之事。终归是他太贪心了,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
闻言,晏殊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决绝。继而,她转过头去,望着宫门之下黑压压的人群,自袖间拿出她事先准备好的白瓷瓶,拧开瓶盖,便举着白瓷瓶一饮而尽。然后,那白瓷瓶落在地上,仿若一记重锤,敲在韫彧之的心上。宫门外的良臣与百姓见状,有些诧异,低声议论着。
晏殊言身形不稳,摇摇欲坠。一道寒光破空而来,那箭尖直直地射向晏殊言的眉心。而宫门外的议论声将那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盖了过去。当晏殊言听到这动静时,那支箭矢堪堪停在她的面前。
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那支箭矢。那只手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想来是用了极大地气力,才成功地抓住了这支来势汹汹的箭矢。
晏殊言顺着那只手望过去,却发现,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箭矢的人,竟然是韫彧之。他抓着这支箭矢,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粗重的呼吸声在她的耳边,未曾停歇。晏殊言见状,当即便红了眼眶,她将才明明点了他的穴位,令他动弹不得,而如今,在她生死之间,他终究还是冲破了阻碍,来到她的身边,将危险隔绝开来。而他自己,却因冲破穴位而被反噬。
“还好,你安然无恙。”韫彧之松了一口气,仿若劫后余生一般,庆幸地说道。只是,下一刻,那笑容还不曾消散,便凝滞在他的脸上。
鲜血从晏殊言的口中喷涌而出,她那身本是素白色的宫装如今早已布满血迹。而那血迹,仿若是燃烧着的烈火,灼烧着韫彧之的双眼,也灼伤了他的心。
子珑与相九见状,自然也明白了晏殊言她将才到底喝下了什么,眼中早已泛着泪光。
“来人,传太医!太医!”韫彧之急忙接过缓缓倒下的晏殊言,声嘶力竭地喊着。
太医院距宫门甚远,御医好半晌也不曾赶来,而拓跋铮,无人瞧见他的踪影,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好在跪在宫门前的良臣中有一位御医,被眼尖的暗影瞧见,提着来到宫门之上。
“晏晏,你要撑住!”韫彧之将晏殊言抱在怀中,哽咽着说道。
“阿之,你无须为我伤心,我本是将死之人,如今,不过是提早离开罢了。”晏殊言吐着血,笑得有些虚弱,对韫彧之安慰道。
“回禀陛下,贵妃娘娘她服下的乃极为剧毒之物,而这毒,小的生平前所未见——这毒已浸入骨髓,加之娘娘她身子虚弱,怕是……”太医诊脉后,胆战心惊地禀报道。
“怕是什么?”韫彧之盯着那御医,恶狠狠地说道。
“娘娘她,怕是捱不过一刻钟了。”御医闭着眼,小心翼翼地告知他真相。
“混账!竟敢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将这庸医给朕拖出去——”韫彧之气极,吼道。
晏殊言适时地捂住韫彧之的嘴,朝他笑笑,低声说道,“你若是杀了他,百姓们只会道是他们的君王被迷了心智,动辄便砍头,取人性命。如此一来,我的罪名,怕是难以洗清了。”
闻言,韫彧之才缓缓点头,泪水自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紧紧抱着她,哽咽地说道,“我听晏晏的,你别再说话,等拓跋来了,他一定会有法子救你。再怎么说,他,他也是神医老人的弟子,这些御医们,医术岂会及他?”
“阿之,这天下苍生,所求不多,不过是太平盛世,岁月安稳罢了。你答应我,日后你定要做一个好皇帝,让百姓们安居乐业。”晏殊言的声音愈来愈低,笑容亦是愈发的惨淡,“地下又冷又潮湿,还有数不清的虫子,我不愿我的身子腐烂,被虫子咬噬,最终只余下一具白骨。你答应我,待我死后,便将我连着棺椁一同烧为灰烬,可好?”
“别再说傻话了,你又怎会死?我一定会救你!”韫彧之摇着头说道。
“你这般,是想让我去得不安心吗?”晏殊言虚弱地说道,“若是这般,我死后,连你的梦也不会来,可好?”
“我答应你!你所说的一切,我都答应你!”韫彧之恸然大哭,相九与子珑在一旁亦是抹着泪。
那太医被晏殊言的此举打动,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片钦佩之情,试问,这世间女子,面对此等荣华与皇恩,有几人能像她这般,临死前还记挂着苍生?他被放下去后,同宫门外的良臣与百姓说了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众人听闻此事后,沉默不语,继而便纷纷无声地离开了。
“陛下,娘娘,大臣与百姓们正在离开。”相九见状,心中升起的那一丝如释重负令他感到无地自容,分外惭愧。
“真的吗?”晏殊言听闻相九的这一句话,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这便好。”
“晏晏……”韫彧之闻言,喊道,只是,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他再强大些,又岂会被甯丞相所逼?晏晏更无须如此,为了他,而伤害了自己。
“阿之,今日的阳光,是我有生之年看见过的最灿烂的阳光——你侧耳过来,我有句话要与你说?”晏殊言望着他,仿若用尽力气地笑着对他说道。
韫彧之闻言,便附耳过去,等了很久,他也不曾等到她的那句话。他闭着眼,从眼角滴落的眼泪在那灿烂的阳光之下闪烁着名为悲痛的光。
“陛下,娘娘她……”相九不忍,终究还是大着胆子开口说道。今日天气不佳,哪有什么阳光,娘娘她将才看的,一直都是陛下的眼睛。
韫彧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对相九的话置若罔闻。相九不再开口,只得静静地站在一侧,无声地安慰着低声啜泣的子珑。
好半晌,韫彧之睁开眼,望着自己怀中的女子,眼中的悲痛之色难以消弭。怀中的她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却还尚存着体温,仿若是安详地睡着,只消他唤一声,她便会如以往那般,睁开眼,笑吟吟地望着他,唤他道,“阿之。”韫彧之握着她的手,一直在这里坐到天色暗了下来,感受到她的身子已变得冰凉,仿若是多年以前他曾在北临见到的霜雪满天,冷得令他失去了生存的意志。
多年前,当我还是低微的南韫质子时,我无比期望,有朝一日自己能离你这般近。只是如今,当你我近在咫尺时,上苍却又注定你我之间隔着碧落黄泉。你是如此思念北临,可是,今年的雪,你却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若是上苍能让我重新来过,我宁愿自己还是那个低微的质子,受尽欺凌又何妨?即便你与临钰百年好合,我也能笑着为你们见证。如若来生,你我能生于寻常的人家,哪怕是走遍这世间,我也定要寻到你,在桃花三月时前来提亲,然后,亲手为你种上满院芳菲,过上这一世求不可得的安稳的生活。
韫彧之一声叹息,沉重得仿若是穷尽一生力气也难以背负的枷锁。眼角的泪痕已干,他缓缓地站起身来,抱着晏殊言,一步一步,面无表情地走下了这高高的宫门。相九与子珑在前面提着宫灯,一众禁军安静地跟在后面。后宫得知消息,除却冷宫之中的皇后,各宫妃嫔们皆穿上素白的衣裳,安安静静地站在栖梧宫外等着韫彧之,生怕这礼数未作足,惹得他不快。
韫彧之就这么抱着晏殊言,一步一步走回了栖梧宫,至栖梧宫,夜幕早已降临。今夜无月,只有几枚黯淡的星子,栖梧宫外的黑暗之中,却是宫灯交映,宛若星河。
韫彧之微微皱眉,相九适时地解释道,“陛下,是各宫的娘娘们。大概是听闻了……前来吊唁。”
“给朕滚!”韫彧之望着妃嫔们,冷冷地吼道。
妃嫔们闻言,素白的脸蛋愈发白了几分,各自带着宫人们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未再踏出住处一步。
“陛下,请让奴婢为娘娘梳妆。”回到栖梧宫内,子珑犹豫着开口对韫彧之说道。
闻言,韫彧之淡淡地应了一声,“朕自己来。”说罢,便抱着晏殊言走进内室。
子珑静静地站在内室中不起眼地一侧,望着韫彧之悉心为晏殊言打扮的深情模样,不知不觉之间又红了眼眶。
“晏晏,我原先曾幻想着,有朝一日,待你我之间再无后顾之忧,我便带着你退隐山林,日日为你描眉,为你涂上胭脂,为你梳发挽髻。如今太迟了,我为你梳妆打扮时,你却已经,睡着了。”
“虽说这白衣穿在你身上,衬得你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虽是好看,却也清冷极了。只是,我登基为帝时便命人为你做好的嫁衣,若是此次不穿,今后,我便再也没有机会看见你为我穿上嫁衣的模样了。”
……
子珑在一旁听着,平日里寡言的陛下,如今却像个爱絮叨的老妪,只是,陛下他多说一句,她的心,便多了一丝酸涩与自责。若是今日她的态度再坚决一些,娘娘她便可能不会离开栖梧宫,更不会发生此事,害得陛下与娘娘从此阴阳两隔。
韫彧之为晏殊言装扮完毕,望着她安详的睡颜,面色红润,唇色鲜艳,一袭若火般妖冶而精致的嫁衣,倒真有她曾经的风姿。恍惚间,他竟生出一丝错觉,仿佛她真的站在自己跟前,穿着嫁衣,静静地站着。而他,亦是一身喜服,衬得他的眉目愈加的俊朗无双。
“陛,陛下,棺椁,送来了。”相九在殿外小心翼翼地禀告道。
沉默半晌,韫彧之才缓缓地答道,“将它放入栖梧宫的主殿吧。”
相九闻声而去,韫彧之抱着晏殊言,自寝殿而出,一步一步走向栖梧宫的主殿。这短短的一程,他却仿若跋山涉水,走过了万水千山一般。他至主殿时,棺椁早已摆好,一室素雅,栖梧宫的宫人们身着缟素,跪在主殿之外,静默不语。
那棺椁放于大殿的中央,无声地召唤着怀中的她。历代新皇登基之时,便早已为自己的身后事做了打算,是以,帝后的棺椁,他亦是从一开始便计划好了。而他的心中,皇后惟她一人,是以,这棺椁的主人,从一开始,便是她。
他总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她,是以,这副棺椁是以沉香木中的极品琼脂制成,单是寻这些琼脂,便耗费大量的人力及时间。这琼脂制成的棺椁摆放在此处,便已是一室馨芳。棺椁周身上刻有祥云、莲花及经文,意在保她的亡魂能飞升九天,且这些图样,皆是出自他手。这棺椁做好时,他亲自去看了看,甚是满意。只是,当时的他不曾料到,她竟会去得这般早,早到她还不曾成为他的皇后。
他费尽了余生的力气,才将她轻轻地放入棺椁之中,而后,他便无力地倚着棺椁,静静地凝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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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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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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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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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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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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