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出得门来,并未携带随从,便缓缓朝来路走着。
梅晚箫有心躲避自家老哥,却还是不及他身手敏捷,一把便将她抓在了身边,如同拎着一只小鸡仔一般。
“……”梅晚箫向君暮寒投去求救的目光。
君暮寒失笑,道:“逐曦兄已经消气,不会拿你如何的。”复又朝她眨眨眼,莞尔道:“我在城门等你。”
叶月舟也停下了脚步,有些无奈地看着兄妹二人,道:“逐曦,你也不要太过苛责她,到底她还小,许多事情不比你思虑周全。”
梅逐曦笑得阴测测的:“还小?二十岁的老姑娘了。”
梅晚箫闻言翻了个白眼:“你都二十二了,我爹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生了你了!”
梅逐曦一巴掌糊过去。
梅晚箫一直盯着他,一见他稍微有所动作,立刻脚下一点,掠开数丈,皱着眉头看着他:“说不过就打,真是……”
叶月舟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道:“从小便是这个样子,谁也拦不住。”
君暮寒神色微微一动,不动声色道:“叶兄似乎对箫儿颇为了解。”
叶月舟笑了笑:“我是箫儿的表兄,自小与她一起长大。”
君暮寒当然知道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在武当的时候,就已领教过他与梅晚箫之间的情分,将他隔绝得好似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一般。
由此可见,这位表兄,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君暮寒举步缓缓往前走,道:“箫儿性子异于常人,多年来,想必叶兄也照拂不少,实在辛苦。”
这话完全是站在梅晚箫身边人的位置说出来的,一下子让叶月舟的眼神微妙起来。
“不辛苦。”他神情不变,道:“分内之事。”
君暮寒淡淡一笑,不再说话。
叶月舟与他并行,却眼尖地看到,他腰间那枚梅花枝玉佩。
同样的玉佩,梅逐曦也有一块,当年还被盛传,有此玉佩,便可继承梅花谷主之位。
但这玉佩实在独特,君暮寒不是不知轻重的人,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出来,叫人质疑身份。
想必是方才,不动声色拿出来系上的。
这种刻意,既像是一种强调,也像是一种宣告。
叶月舟瞬间回过味来,原本缓慢的步子,一下子被定在原地。
脸上浅淡疏离的笑意,也倏然止住。
……
梅晚箫被梅逐曦一路追赶,终于在城内一处小摊前停了下来。
她平复了呼吸,这才觉得一路飞掠过来,寒风将脸吹得生疼。她搓了搓手,从嘴里呵出一口热气,拢上斗篷,朝小摊老板道:“两碗馄饨。”
“好嘞,您请坐!”
老板爽快应了,手上动作不停,飞快下了馄饨,再盛了两碗熬制许久的大骨汤,待一个个精巧的馄饨浮上来,便捞出放入汤中,调入食盐、花生米,撒上碧绿的葱花,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好了。
“辣酱在桌上,您口味如何,自个调一下。”
“好。”梅晚箫笑眯眯地,捧着其中一碗,满足地喝了一口汤。
热气从腹部升起来,温暖四肢百骸。
梅逐曦追上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妹子正冲他朝着手,笑眯眯道:“来来,我请你吃馄饨。”
“才吃了宵夜,你这胃口倒是好。”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坐了下来。
梅晚箫笑嘻嘻的:“这次可被我甩得有点远啊,这么久才追上来。”
梅逐曦冷哼一声,随手将袖子里的东西扔在桌上。
是一个油纸包,梅晚箫打开,看见里面热气腾腾的年糕,不由笑眯了眼,甜甜道:“谢谢哥。”
倒是梅逐曦怔了怔,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妹妹女装的模样。思绪一下子被拉远,当年那个追在自己身后,粉雕玉琢的弟弟也长大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纵然语气仍是硬邦邦的,眼神却早已温柔下来。
“你与他是怎么回事?”
梅晚箫捏着筷子的手一顿,低下头吃馄饨,佯装听不懂。
“啧。”梅逐曦踢她鞋跟。
“哎,不就……那么回事吗。”她表现得满不在乎,但那灵动躲闪的神情,为人兄长,哪有看不懂的。
梅逐曦少见地没有斥责她,想到了什么,似是有些遗憾,但最终也没有告诉她什么,只是道:“此人心思深沉,但若无意至尊之位,却是个极好的依靠。”
竟然是认可了君暮寒。
梅晚箫略感意外,有些诧异地看向自己老哥。
“我还以为你不许我跟他来往过密。”
“我不许你就会听了?”梅逐曦挑眉:“你也老大不小了,与他定亲多年,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到底这些大事也有所顾忌。若他能诚心待你自然是好,若不能,梅花谷也能养你一辈子。”
他既不提她要摆脱男子的身份是何等简单,也不说君暮寒身后危险重重,难以化解,只是单一考虑她的想法与感受。琇書網
梅晚箫顿了顿,看着碗里香味诱人的馄饨,突然没了食欲。
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梗住了,艰涩得令人说不出话。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头顶,宽大而干燥,安心的感觉安抚了她有些失控的情绪。
“真是不让人省心。”梅逐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从小就是这样,以为装个没心没肺的样子,我们便看不出你有心事了吗?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愁绪。”
他一语道破,时至今日,梅晚箫方才知道,自己偶尔缅怀前世,情绪低落,自认掩饰得极好,却在他们眼里显得是那样苍白。
她僵硬着,好在梅逐曦也不打算让她细说,只叹了口气,也低下头,开始吃馄饨。
兄妹二人都吃饱了,这才肩并着肩,朝城门而去。
走得近了,远远便能看到,城门口那个长身而立的月白身影。
即使身处喧嚣闹事,也能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
举止从容,神情清冷,丰神俊朗。
他也看见了她,转过身来,朝她微微一笑。
梅晚箫耳尖一热,低下头,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待到走近了,她方才道:“哥,我先……”
侧过头,却哪里还有梅逐曦的影子。
君暮寒低低笑出声来。
“逐曦兄却是十分信任我的。”
梅晚箫原本还有些害羞,听他这话,倒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
两人顺势朝回客栈的路走着。
“冷吗?”他伸出手,无声握住她微凉的指尖。
梅晚箫微微摇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你们兄妹许久未见,他虽对你有些管教,但到底也是关心你,不必……”
“君暮寒。”
她极少这样正式地叫他,何况语气还是这般郑重其事,倒把君暮寒给叫得愣了,目光微顿,迟疑地看着她。
“怎么了?”
他的嗓音温软柔和,一如既往地包容,梅晚箫听了,心中松动更甚。
她咬了咬唇,嗫嚅着,到底还是开了口:“我大抵……是个演技拙劣之人。”
说的却是方才梅逐曦对她说的那番话。
无论她在外人面前如何伪装,到了极亲近之人面前,所有的伪装也都是徒劳。来到此地二十余年,自认对周遭一切皆熟悉接受,偶尔的缅怀难过,也自认并不多,却还是被他们看到,珍而重之地记在心里。
父母兄长如此,那么眼前这个最亲密之人,又是如何想的呢?
她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君暮寒却一下听懂了。
他笑了笑,轻声道:“我知箫儿有许多话要说,但却不知何时才是最佳时机,于是一直在等。”
等你开口。
梅晚箫心头发闷,好似被人当头一棒,一下清醒不少。
这才发觉,自己有多么自欺欺人。
一面在心里说着要忘记前世,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境,前世事譬如昨日死,曾经的自己早已不复存在。一面却又说着前世特有的语言,甚至将前世的故事传达出去。
这是一种恐慌。
恐慌自己真的忘记了前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恐慌所有人都不知道前世,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一切的与众不同,皆是虚妄。
“我……”她顿了顿,深吸了口气,沉沉道:“我其实,收到一封书信,邀我前去苍绝山。”
她话音一落,便感觉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君暮寒眉心一皱,丝毫未料到是这个结果。
“什么?”
既然已经开口,似乎有些事情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启齿。
梅晚箫顿了片刻,道:“你可还记得,在京城时,我哥中蛊,表哥送他来京城找我的事情?”
君暮寒点头。
两人并肩走着,声音压得很低,逐渐走出闹事,安静的街道上,只余三三两两的行人,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那时,我哥是带着装着蛊虫的盒子来的。那盒子里面,不仅有蛊虫,还有一张纸条。”
梅晚箫轻声道:“或许说来惊悚,或许你不信。但……我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纸条上写的,便是那个世界的文字,并竭力邀我去苍绝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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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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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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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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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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