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流霜敛目道:“应是故意让人以为他是不懂,胡诌的。”
君暮寒笑得眼里都是细碎的光,他放下手里的书卷,摇头道:“大智若愚,这位贤弟并不简单,何况我们留在此地只是权宜之计,收敛锋芒也是应当。与武当同行这一路,你可看出什么异常?”
“尚未。”流霜微顿,从衣袖里拿出一截竹筒,抽出其中的纸卷呈上:“京中来信。”
君暮寒敛容接过。
良久,他神色淡淡道:“年前四子出兵西北,平息流寇动乱,于上月回京,龙心甚悦。”
流霜毕竟跟了君暮寒多年,纵然看他此刻面上平静,也能知他心中并不淡然,因此并不出声。
年前西北爆发流寇动乱,四王君暮阳主动请缨,用时仅三月,便将流寇叛逆之辈拿下。要知道这个三月中,还包括行军路上耗时的一个月。
“放眼朝野,竟无一人想到,去年蝗灾,导致大片农田颗粒无收,百姓走投无路,方才滋生流寇。”君暮寒嗤笑一声:“也无人发声,六王君暮云前去赈灾,却因灾荒已久,瘟疫肆虐,不幸感染,至今仍简居行宫。”
“只怕不是没想到,亦并非忘记六王。”流霜收起纸卷,拿出火折点燃,放进桌上的熏炉里。
只是无人敢提罢了。
君暮寒当然知道,只是原本前路便岌岌可危,如今愈发如履薄冰。
菱形窗格上投下缕缕浅薄日光,落在他曾经不见天日,苍白无比的手腕上,竟让人只觉凉意阵阵,寒彻心扉。
他有些怔然,十数年寒霜度日,从前并未有其他想法,可如今却觉得寒冷,是为何?
但很快,他变了脸色,只在瞬息之间,面容收敛,表情平和,唇角带起轻缓的笑意,并伸手打开了窗户。
料峭春风并不含蓄,来人身穿一袭浅薄嫩绿长衫,头戴纯色白玉冠,发丝如云被春风吹动,乌黑纯然的色泽飘散开来。虽已及冠,面相却仍带几分稚嫩,却更显得年轻张扬,意气风发,本就精致的五官,更透着一股鲜活灵动,给这暮气沉沉的道观,带来蓬勃的绿意。
梅晚箫一脚迈进门槛,笑眯眯地从锦袋里摸出最后一颗杏干,盘算着明天去山下瞧瞧有什么新鲜零食。
“夫人何事如此高兴,可否说来让为夫听听?”这声音里满是笑意。
梅晚箫一颗杏干卡在齿缝间。
她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看见君暮寒临窗而坐,桌上一盏清茶,手里半卷经书,穿了靛蓝的深衣,面上是柔软的笑意。
“啧,”梅晚箫摇了摇头,叹气道:“我观你面色发青,主肝胆,乃体魄不佳之征兆。唇色苍白,乃是胃寒、血虚之症。”
流霜原本听见她的脚步声,便侧身站在了阴影处,原本以为君暮寒只是与她日常逗趣几句,谁料她竟说了这番话出来。
虽说梅晚箫平日里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她的医术却并不差,这番话听起来虚实难辨,倒叫流霜皱起了眉头。
君暮寒神色如常:“夫人体贴入微,关心之至,我心甚喜。”
流霜默然无语,悄然退去。
“我不跟你开玩笑,”梅晚箫正色道:“你中毒了。”
流霜前脚踩上屋顶,听见这话,差点一个趔趄。
梅晚箫看看天色,又看看君暮寒,道:“也罢,这会还能赶上晚膳。”
说完便绕过正殿回廊,推门进来。
君暮寒看着她在面前坐下,含笑道:“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梅晚箫纵是对这个称呼百般不愿,但这君暮寒油盐不进,现下事情未成,加之背后诸多繁杂牵扯,倒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好歹劝说自己咬牙忍了,待到功成身退,先下他个几十种慢性毒药再说。
于是抽出他手中的书,又随手拿了一本厚经卷,叠放在桌上,示意他把手腕放上去。
君暮寒好笑:“寻常大夫出诊,均带好药箱,脉枕银针一应俱全,你倒好,找两本书充当脉枕。”
“功夫在于意,而不在于形,你懂什么。”梅晚箫懒得看他,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喝完,方才伸手给他搭脉。
她指尖温热纤细,搭在君暮寒腕间,彼此皆感受到脉搏的收缩舒张。
鼻间茶香缭绕,眼前绿衣少年,耳闻春风回转,房中檀香沉浮。
君暮寒没由来地觉得心跳加快。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怕这心跳影响了脉搏,让对方察觉出什么。
梅晚箫却松了手指,垂眸沉思。
“怎么?”君暮寒收回手,放下衣袖:“这毒厉害吗?”
“是啊,厉害极了。”她起身关上窗户,从腰间取下锦袋,嘀咕道:“我娘说你胎中受惊,出生后气血不足,是以身子只是虚弱,其他也没什么毛病。”
她摸了半天,拿出一枚锥形香,扔进正在冒烟的香炉中。
“上次你尾随我出谷,在梅城佯装毒发,那症状可是真的?”梅晚箫皱眉看他。
君暮寒颔首:“是。”
梅晚箫却皱起眉头:“那就蹊跷了。”
“什么?”君暮寒还想追问。xǐυmь.℃òm
“没什么。”梅晚箫敷衍地一挥手,将烟雾煽动,吹向君暮寒,道:“这香是用几十味温补的药材制成,用料讲究,我算你一千两银子一疗程。”
君暮寒毫不变色,点头应承:“好。”
“但若你对我换个称呼,”梅晚箫眯眼道:“我便不收银子。”
君暮寒眼里浮起一丝笑意:“虽说医者仁义,但药材却不是凭空得来,我怎好白要?”
“你这是不答应了?”梅晚箫挑眉。
君暮寒但笑不语。
“可以,很强势。”梅晚箫暗暗咬牙,面上却笑了起来:“那你好生休养。”
君暮寒从善如流:“如此,多谢夫人费心。”
“只是这香,因着混合多种药材,难免有所相冲,是以有些微后遗症。”梅晚箫站起身来,施施然道:“原本我也研制了缓和后遗症的药丸,但当日你毒发,出门匆忙,忘记携带。你便忍着些吧,总归是不会伤害你的。”
但这香熏了也有一会了,她也在这里,怎的没事?显然是事先已经服用过药丸了。
君暮寒并不拆穿,仍是笑意盈盈:“如此,我便不送夫人了。”
梅晚箫站起身,目光冷淡,却还是将那装满锥形香的锦袋扔在了桌上,转身出门。
但其实她也不能走多远,武当人多眼杂,虽说安排了丹元宫这么大一个地方,但同行的花月容与他们男女有别,是以和桑柔住在西厢房,梅晚箫与君暮寒等人住在正房,剩下的随从安顿在东厢房。
梅晚箫郁卒地回了房间,正好看见桑柔打开包裹,将里面折好的衣衫一一拿出,挂在床尾的架子上。
“用不着这么多,”梅晚箫叹了口气,几步走过去,仰躺在床上,道:“反正我哥也快来了。”
桑柔却道:“今晨我收到飞鸽来信,大公子在我们出发不久后便闭关,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怕一时不能脱身前来。”
“啥玩意?”梅晚箫“刷”一下坐起来,瞪眼道:“闭关什么鬼,怕不是装的,故意想拖延我宝贵的时间。”
……你有什么时间好宝贵的?
桑柔无语了片刻,转过身给她倒了杯茶,道:“闭关数月,也快了,说最快半月便能出发。”
梅晚箫叹气:“还要忍耐这么久。”
“哦对了,”梅晚箫接过茶,喝了半口,突然道:“你们同住几日,可看出什么异常?”
指的却是花月容。
桑柔皱眉沉思片刻,迟疑着摇头:“不曾。我假装与她亲近,曾拉过她一把,那脉象并不是习武之人。”
“可曾向你打听过什么?”
“也没有,”桑柔道:“她平日里做些女红,看些书,也从不出门,并未有出格之处。”
梅晚箫却摇头:“她所做这些,确是闺阁小姐的作风。但她如今离家出走,既不忧愁,也不询问家中父亲如何,更别提此番她跟着我们,乃是想撇清当日武当弟子在花家用食中毒之事。她却半句都没问,未免过于心安了。”
桑柔一怔,却是没想到这一层。
“先别动,看看再说。”梅晚箫揉着额角:“我就知道出谷事情多,真是麻烦。”
桑柔还想说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声。
梅晚箫与她对视一眼,站起身,任由桑柔整理好衣襟,推开门。
门外站着个小道童,面相稚嫩,规矩却周到,他朝两人分别行了礼,方才道:“晚箫公子,大师兄让弟子前来传话。”
梅晚箫笑眯眯道:“什么事呀?”
那道童脆生生道:“大师兄说,明日北冥与武当将派出弟子前往蜀中唐门讨要说法,届时还请晚箫公子出面作证。”
唐门。
北冥弟子在花家中毒,梅晚箫与武当、北冥结伴上武当,途中遇毒,皆是同一种,并且被断定是出自唐门的断魂散。
梅晚箫微怔,但还是笑道:“好,知道了,多谢你。”
道童却不被敷衍,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问道:“那您是答应了吗?”
“哎哟,这,我可得好好想想。”梅晚箫侧头看了桑柔一眼:“梅城带来的零嘴可还有?带这位小道长去尝尝鲜。”
道童倒退半步,再度行礼道:“大师兄让我务必问清楚,方可回话。”
梅晚箫嗤笑一声:“周重华这么严厉啊?”
道童张了张嘴,涨红了脸想争辩,梅晚箫却挥了挥手,道:“也罢,我便随你去看看吧。桑柔,记得给我留饭。”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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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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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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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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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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