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曦右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左手负在身后,神情悠然:“冬天过去,只怕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他与梅晚箫的眉眼并不相似,但气韵却像了个五六分,明明带着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是什么心思。
梅晚箫盯着他手里的碗:“梅花鸡。”
梅逐曦一顿,也顾不上调侃她了,身形一转就要往里间走,却已经来不及了,被梅晚箫抓住了衣袍。
“交出来!”梅晚箫咬牙:“后院的鸡都要被你吃光了。”
“不交,明明是你吃光的。”梅逐曦当仁不让,仗着自己比梅晚箫高出一个头,把碗举得老高。
梅晚箫懒得跟他废话,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脚下一用力,就跳到了梅逐曦背上,伸手去够那碗鸡汤。
她这身法了得,即便是比她早几年习得轻功的梅逐曦也难以招架,瞬息间交手数个回合,这地方也着实太小,他顾着四周摆放的器件,没留神就被梅晚箫抓了个正着。
眼见着梅晚箫得意洋洋地喝起了鸡汤,梅逐曦叹息道:“你若是能将抢吃的这份精力放在练功上,只怕功力早就比为兄深厚了。”
梅晚箫不屑一顾:“即便我没有把精力放在练功上,你也抢不过我。”
“轻功而已,”梅逐曦摇头道:“除了用来抢食和逃避责罚,你还用它作甚了?”
梅晚箫哼道:“闭嘴,手下败将。”
梅逐曦悠悠一笑:“客人还未到,你就先喝上了,爹若是知道,定又要罚你倒挂金钩。”
梅晚箫心说我早上就自挂东南枝了,还怕再来一回?嘴上却不饶过他:“身为兄长,不曾做好表率,爹若是知道,一定罚得更重。”
“这鸡汤是为兄给客人盛的,”梅逐曦摇头叹息:“你啊你。”
梅晚箫仰脖干了鸡汤,把天青色描兰花的细瓷碗往她哥手里一塞,用袖子横着抹一把嘴唇,震惊道:“哥,我引你为懂礼数,知轻重的表率,你却做出此等……此等……唉。”
她话音一落,梅修远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逆子,夫子教的礼数都被你吃了吗?”
梅晚箫得意一笑,眼神瞥向梅逐曦:“就是的,哥,你真是……”
“我说的是你!”梅修远那个恨铁不成钢啊,他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什么性子,但一边又要顾忌着身边的人,只得狠狠瞪了梅晚箫一眼,侧过身双手恭请道:“九王爷,里面请。两个儿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
君暮寒谦让,执意让梅修远和叶锦先入座,等到众人都落座,开始上菜了,他方才道:“两位兄弟虽性子都活泼些,但却是真的感情好,不若暮寒,虽出身天家,但弟兄间的情谊却……”
见他神色黯淡了几分,叶锦打圆场道:“既是到了谷中,王爷便不必再去想那许多,只管舒心地住下便是。”
君暮寒脸上浮起笑容:“多谢伯母,既如此,暮寒便多有失礼,打扰了。”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很大。
梅晚箫不甘这短短一个回合就让一个陌生人住下了,于是沉痛道:“娘,孩儿得知谷中拮据,夜晚连一张床铺都腾挪不出,所以……”
“所以去把你酿的梅花酒给爹拿两坛来,这样就省了酒水的开销了。”梅修远镇定自若地接话:“要三年以上的。”
梅晚箫再接再厉:“爹,美酒虽好,却不宜贪杯。”
这倒新鲜,被江湖中人传为顽劣贪杯的人,倒还劝起了别人。
君暮寒饶有兴致地看戏。
梅修远想拍桌子,想了想,到底还是顾着有客人在场,于是怒目而视:“混账,爹要喝点酒你都舍不得?你早上还去梅园偷摘梅花!”
一招倚老卖老,逼得梅晚箫败下阵来,只得朝站在身后的桑柔使个眼色,让她去取酒来。
君暮寒笑眯眯地看着她:“贤弟还会酿酒啊。”
梅晚箫回以一笑:“不错,五千两一坛。”
梅修远险些被鸡汤呛住。
梅逐曦看了看自家老子的脸色,开口解围道:“不过既是贵客,便不必计较这些俗礼。”
……怎么感觉卖了我好大一个面子?
君暮寒压下心里奇怪的想法,朝梅逐曦拱手道:“这位便是逐曦兄了吧。”
梅修远面色稍霁:“正是犬子逐曦。”
“伯父两位爱子的名字倒十分雅致,听着便是家中底蕴丰厚之人。”
说实话,作为一个出身高贵的王爷,能对别人有这番礼遇,梅晚箫还是很有点诧异的,但见他二人推来换去,言辞之间相互吹捧。君暮寒是个中翘楚,她老爹偏就是个爱听漂亮话的,心下便有些不耐。
于是开口道:“是啊,我和我哥这名字,还是有些来历的。”
君暮寒在她这碰了好几个软钉子,倒想不到梅晚箫愿意在这里接上一句,便笑道:“愿闻其详。”
梅修远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逐曦,便是晨曦之前出生。”梅晚箫笑眯眯地,全然不去看她老爹吃人的眼神,接着道:“至于我,出生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也刚好听见箫声。”
君暮寒一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梅晚箫往他身边靠了靠:“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底蕴呢?”
君暮寒赞道:“一早一晚,一静一动,更蕴含惜时之理,伯父真是大智慧之人,晚辈佩服。”
梅晚箫:“……”
梅修远面上有了红光,自然是满意的,于是与君暮寒二人推杯换盏,畅聊古今,一顿饭下来已然对他更加礼遇。
梅晚箫郁卒地用完饭,眼见着梅修远带着君暮寒往书房去了,微微舒了口气,脚下抹油,想往酿酒房跑。
却被叶锦叫住:“箫儿,跟娘去药楼一趟。”
梅晚箫的脸扭曲了一下,转过来的时候已然笑容满面:“是,娘。”
梅花谷享誉武林,不说本身实力有多么浑厚,就冲着医术高明和药材珍贵两样,黑道和白道都不得不卖几分面子。
是以梅花谷的药楼有上下三层楼,八个入口,谷中弟子轮番把守。
这里是整个谷中最秘密的所在,亦是最安全的所在。Χiυmъ.cοΜ
叶锦带着梅晚箫进了大门,上了二楼,转过身来看着她,轻声叹息。
“娘,您有话直说吧,”梅晚箫搓搓胳膊:“这样我毛骨悚然的。”
叶锦无奈:“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梅晚箫摇头:“知道的越多,往往越是不好。”
“这可不是你偷懒不学医术的理由,”叶锦挑眉:“这个九王,此行并非是真的要娶你。”
啧,怎么还是说了呢?
梅晚箫叹气:“娘,孩儿只愿终生呆在谷中侍候父母左右,谷外之于孩儿,毫无意义。”
“我还没说什么,你怎知要出谷?”叶锦含笑。
“……”梅晚箫再度叹气:“好吧,您说吧。”
“九王的生母是颜贵妃,颜家是大家,当朝的丞相更是颜贵妃的嫡亲兄长,九王的舅舅。”叶锦关上近处的窗户,叹息一声:“若如此,便也罢了,偏偏颜家出英才,家中还有一个上沙场的将军,这将军是皇帝御封的兵马大元帅,亦是颜贵妃的弟弟。他年前刚刚平定了边疆,如今凯旋归来,正是风头正劲之时。”
梅晚箫若有所悟:“那九王要造反岂不是很容易?”
叶锦点头:“你能这么想,皇帝自然也明白。”
“哦,”梅晚箫摸了摸下巴:“那,关我们什么事?”
叶锦对这个从小古灵精怪的女儿是非常了解的,不像梅修远那样动辄便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她眼神温和,表情从容,似乎并不意外梅晚箫能说出这番话来。
叶锦接着道:“先前说他母亲返乡,中毒而归,当时腹中的九王已经四个月大,纵然当时我与你父亲尽力而为,却还是未能清除胎儿身上的余毒。”
梅晚箫笑眯眯的,一句话也不接。
“九王出生后,便一直体弱多病,后来被皇帝送到逍遥山庄,让他跟着习武,强健身体。”叶锦也有些唏嘘:“那时的颜家,还远远不如现在强盛。”即便如此,皇帝还是十分忌惮,甚至于从小让君暮寒生活在外。
“如今九王已然及冠,前段日子下山,去了京城觐见皇帝。皇帝的态度看似亲切,该有的赏赐一样不少,但封了王却不给封地,实在耐人寻味。”
叶锦认真地看着她:“娘告诉你这些,是让你看清形势,娘知道你自小聪慧过人,无需我与你爹担心太多。但出门在外,诸事皆要靠你自己。”
等、等一下。
梅晚箫一愣:“好像有哪里不对。”
说了这么多君暮寒的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她要出门了?
“他身中寒毒,并且是胎中带来,如今二十年过去,已然寒毒入骨。”叶锦摇头叹息:“即便是梅花谷,也无法用现存的药物治愈。”
什么意思?我完全听不懂啊!
梅晚箫眨眨眼,转过身望天,努力作无辜状。
“箫儿,”叶锦拍拍她的肩:“此事本不该你出面,但如今皇帝的眼线遍布江湖,梅花谷也不再如同二十年前那样籍籍无名,若我们派出力量协助九王寻找药物,只会更让皇帝忌惮。何况你也是时候出谷历练,只是找一些药引,能不能治好九王,就全凭他的造化了。”
梅晚箫眼见着躲不过了,便开口道:“这种事情,让我哥去不就好了?反正他以后也是要接任谷主之位的,出去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叶锦摇头叹道:“你还看不懂吗?寻药虽是你出面,但九王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必然早已派出人手去寻找。只是你与他的婚约是皇帝御赐,若不借着寻药的由头挡着,皇帝只会催促你二人完婚。也正因你们有婚约,所以你出面才显得理所当然。”
梅晚箫抹了一把脸,无力吐槽:“以本朝的民风,两个男人成亲,到底哪里理所当然了……”
“若你并非男儿,皇帝也不会坚持赐婚了。”叶锦的眼神意味深长:“箫儿,可懂娘的意思?”
皇帝如此忌惮九王,以至于不想让他有后代,这倒还是其次,眼下的事情是,文武百官岂会同意让一个断袖做皇帝?
好一招釜底抽薪,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
梅晚箫简直想为他的机智鼓掌。
但是……
“娘,”梅晚箫欲哭无泪:“早知如此,那您当年就不该声称生了个儿子啊……”
当年叶锦生下女孩,不愿她嫁入宫门,便声称是个男孩,却正中皇帝下怀,让他想出这样的计谋来。
即便是药楼这样隐秘的地方,叶锦还是因为她这句话而有些紧张,好看的眉毛一拧:“箫儿,不得胡言。”
梅晚箫无奈,揉着眉心不说话。
叶锦也知道她的性子,最不愿掺和这些事情,心中也有些不忍,但还是坚持道:“事已至此,既然躲不过,便只能顺水推舟了。九王势必也不愿意娶一个男子为妻,你切记保护好自己的身份,将来若九王事成……你们的婚约自然作废,你也可借此次帮他寻药的情谊,而让他放你回谷。”
好复杂。
梅晚箫皱眉道:“那他要是不成事,被杀……”
叶锦瞪着她:“第一步都还没走出,谁也不知道以后的走势。你说的事情不一定会发生,但若你现在不与九王出发,等来的必然是赐婚圣旨。”
梅晚箫痛苦地捂脸:“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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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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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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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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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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