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里的河南府知府衙门就已经是全城戒备,驻扎在洛阳城内外的诸卫兵马,也纷纷收到指令,所有人必须待在营中,等待可能会到来的军令。
河南府知府段家林,只是落后于田麦一刻钟的时间赶到城墙上。
段家林刚到城墙,就听到皇太孙要动用河南卫兵马进山的命令。
他是今年随着河南道官场那次大换血,从应天城新晋履任的。
不是心学中人,但也算得上是个干吏能臣。
段家林到了城墙上,抖了抖身上的官袍,随后躬身抱拳:“臣河南府知府段家林,参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熥看向也不叫人撑伞,淋在雨中的段家林,淡淡一笑:“段知府如今在河南府履任数月,想来也已渐入佳境。”
段家林点着头,脸上却是露出苦笑:“为朝廷做事,臣等只能勉力而行,不敢有半分疏漏差错。”
自己已经在河南府知府的位置上干了快一年了,如今到这城墙上,都没个知府衙门的皂吏撑伞,何谈渐入佳境。
朱允熥亦是知晓,只是淡淡道:“朝局总会改善的。段知府今日不在府衙署理公务,怎得来这边了?”
段家林犹豫了半响才说道:“微臣是想……既然现在已经查明河道上的事情,无关河道总督衙门及河南府各司衙门官吏,能否将暂押的那些人放出来。毕竟……府内还有河道上,诸事繁忙,离不开人。”
撑着伞的王信陵,默默的侧目看了眼这位河南府知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位刚刚履任的知府,在河南府过的并不怎么顺畅。但他竟然是老好人一样的,现在就要为那些被暂押的人求情。
年轻的知事官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如果是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大概会先拖一拖,然后表现的足够卖力,好不容易各种上下诉告,再将那些人给放出来。
如此,也能让那些人心生感激,最不济在往后的日子里,也能少些拖累。
他如今直接提出来。
本身那些人就已经查明是没有问题的,太孙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关着那些人。
段家林这番求情,最后倒是要颗粒无收。
朱允熥轻叹一声,挥挥手:“既然知府为其求情,现又查明无事,那便放了他们吧。”
段家林满脸欣喜:“微臣谢殿下。”
朱允熥哼哼了一声,转口幽幽道:“只是他们虽然并无手脚,也没有于河道事故又甚牵扯。但终究还是逃不掉一个失察的罪过,眼下放了他们,这个失察的罪过,该是要谁来担?”
说完之后,他的目光暧昧的盯着老好人段家林。
这意思很明显。
那些被暂押的人既然要放了,那么这个失察的罪名你段家林就得背上。
段家林愣了一下。
自己是想要河南府上下和和气气,相互和睦。但这不代表,自己就是个傻子,会去干为别人担责的事情。
朱允熥轻笑着道:“河南府暂押官员,各降一级,留任原职,以待朝廷后续审查。河南府知府失察,罚俸一年。”
在他面前的段家林有些意外。
太孙对自己可谓是轻拿轻放了。
王信陵则是有些感慨,原来做个好人还是有些好处的。
至少段家林虽然背上了失察的罪过,但也只不过是罚俸一年而已。倒是那些人被各降一级,虽说还可以留任原职,但再想往上晋升却就是难咯。
段家林一时间心中感慨良多。
这就是传闻之中,人人畏惧的杀人如麻的大明铁血皇太孙?这就是能在地方叛乱,亲临阵前领军冲阵的太孙殿下?
自己倒是觉得皇太孙分外宽仁和善。
段家林心中想着人们对皇太孙的描述,赶忙开口道:“殿下,微臣先前听闻要动用河南府卫所兵马前往安乐村?”
朱允熥看向段家林,目光中露出审视。
段家林急忙说道:“殿下,卫所兵马不可轻动啊。”
他这句话刚说完,朱允熥立马眯起双眼。
若段家林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表露出某种不适合现在朝局的言论来,那罚俸一年的惩处就得要换一换了。
这个傻子!
王信陵在一旁,也是心中不由暗骂起来。
当真是个蠢货。
段家林似乎是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微臣非是劝谏殿下不用卫所兵马,而是面对时下局面,应当如何运用之。大明卫所官兵百万,乃是国之重器,可如何用,却是要慎之又慎,要师出有名,动则以雷霆之击,破碎一切敌人。”
他一个河南府的知府,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朱允熥原先心中的迟疑顿时烟消云散,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轻声道:“依段知府所言,今次该如何用兵扫荡宵小?”
“首当悄无声息,不叫宵小乱贼提前得知官府出兵的讯息。”
段家林开口出声有力,好似是与先前那个官场老好人的模样完全变了个样,大相径庭。
他继续说道:“再其次,当四面合围之。安乐村因产青石,如今又有工部督建水泥厂,两处合力为河道提供用料。臣亦是稍稍知晓那边的地形,安乐村三面环山。若是不以合围之势,堵他们个水泄不通,无路可逃。只要这些人进了山,那就是追索艰难了,亦会后患无穷。”
朱允熥眯着双眼:“如此说来,一个千户所的人手倒是显得捉襟见肘了。”
段家林点点头:“依臣愚见,至少得要三个千户所方可。不但要防备安乐村可能有叛逆之心,还要防备此处其余各村是否对朝廷怀有异心。”
说到此处,段家林停了下来。
在朱允熥征询的眼神注视下,他才又缓缓开口解释起来。
“一旦用兵,必是要师出有名。如今朝局动荡,地方上各类流言蜚语不胜凡举。如今便理当写好一份公文,可由官府公之于众,广而告之。
朝廷的威望不能落,官府的体面也不能丢。一旦用兵合围之后,确定安乐村存在情蔽,官府便要立即公示,以安地方民心,不叫流言滋生。”
朱允熥这时候沉默了下来。
倒是自己看错了眼前这个段家林。
能在朝廷的审查下,赴任河南府知府,那本身就是有不可或缺的才能的。
严格来说,倒是朝廷将其用错了地方。
或许,该让他去九边重镇当一个知府,亦或是总兵一方。
王信陵则是有些庆幸,自己先前没有表露出什么。
朱允熥这时一挥手,开口掷地有声。
“公文你段家林写,孤盖太孙印。”
“也不必计较多少兵马,让河南卫尽数拉出来。”
“围了山,孤倒要亲自去看看,这帮人到底是如何让那坚如磐石的青石,脆如豆腐一般的。”
是夜。
河南府知府段家林,似乎是因祸得福,入了皇太孙的眼。
也是在段家林的一力担保之下,河南府各司及河道上的官吏,也都被放出牢狱。
河南卫的兵马,是趁着夜色出了大营。
人脱鞋,马蹄裹布。
离城十余里,官兵们方才在由皇太孙指派的监军,京军千户官牛大富的命令下,穿上了靴子。
“指挥使,此处之后,我便不再插手军务。置安乐村外,烦请指挥使调派一个百户所的弟兄给下官。”
以东正大军百户官身份回京报捷,新晋京军千户官牛大富,骑在一匹战马上,对着河南卫指挥使开口说了一声。
河南卫指挥使在军中三十余年,曾经追随朝堂之上无数的开国功勋南征北战,如今统领一卫兵马坐镇河南府。
其人性子沉稳。
知晓牛大富代表的是皇太孙,也清楚对方未曾越权,便点点头:“太孙安危事关重大,届时我自会分出三个百户所交由牛千户,拱卫在殿下周围。”
牛大富未曾多言,只是点点头。
手头上的兵多一些,自己护卫太孙殿下也更有底气,谁也不知道那山里头到时候会不会蹦出一支成千上万的叛贼军出来。
离城五十里地,已经到了后半夜。
大军分出三个千户所,往不同方向离去,好在稍晚一些时候,对安乐村那一片山谷形成合围之势。
……
咕咕……咕……
安乐村祠堂后的杂院外,传来几道虫鸣声。
早已熄灯睡下的屋子里,月色下有几道人影晃动。
孙成双目明亮,全然没有刚刚被吵醒的模样。
到了后院院门处,虚掩着的院门外闪进来一个人。
“镇抚,外头果然有人在夜里盯梢。”
孙成双眼一沉:“处理干净了?”
“已经处理好了,不到明天日出都不会醒过来。”
若不是为了继续掩饰自己一行人的身份,依着孙成的性子,那些在外头盯梢的人早就被击杀了。
他点点头。
从外面进来的人则是低声开口道:“后面山路转过去,后山腰那边有片洼地,平日里难以寻找。这时候那边有些情况,镇抚是否要过去看一看?”
“那边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形?”孙成低声询问着。
“都是青石,好些白天在石场上开采出来的青石,都被拉过去了。”琇書蛧
只是一句话,孙成便立马举起手:“闲话少说,先过去再说。留下几个人在这边盯梢,防备不测。”
出了院门,孙成已经接过麾下递来的绣春刀,眼底更是泛起了层层杀气。
安乐村的后山腰再往里,那就是大山深处了。
石场上采出来的青石不往山外拉,却要送进山里面,说没有鬼那都是骗人的。
只是孙成有些不理解,为何安乐村会在这个时候,如此急切的动手。
“都快一些,官府催石的公文到了好几天,若是再不送过去,惹得官府不悦,从旁处弄去石料,咱们安乐村可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安乐村后山腰,旁晚应付完孙成一行人,亲眼看着院子那边屋里的烛火熄灭,李志成这才留下盯梢的人,自己从村子里赶来此处。
在他的眼前,一大片的山谷低洼旁,是一片依山的平地水潭。
溪水,从远处的深山里流淌出来。
而在平地上,成堆的青石被架了起来,在下面则是一堆堆的柴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当柴火烧完,便有人从边上的溪流里取了水,直接浇在那一堆堆的青石上。
溪水落在被烧的炙热的青石上,顿时升起一层层的烟雾,在白烟雾气里则是不断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那是经过高温和冷水浇透,改变青石材质才会发出的声音。
只是如此,却还不算完。
光是浇了水,这青石便不易运输,路上稍有颠簸,就会当场碎裂,不堪使用。
山谷里,在李志成的带领下,安乐村的人将那些浇过水的青石,小心的抬到一旁山体下被山石遮掩着的水潭里。
那水潭里也不是山泉水。
而是经由安乐村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积存下来的油水。
青石泡在油里,只需要等到天亮,就会变得更酥软,但运输过程中却再也不会轻易破碎。
唯有重物挤压,或是有外力冲击,才会让其破碎。
带着人循着山脊,到了后山腰半山坡一处隐蔽的位置。
孙成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山谷里所发生的一切,双眼瞪大,对此情形可谓是触目惊心。
这些人真的对河道上所用的青石动了手脚!
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
北镇抚司的一名官员在孙成身边低声道:“镇抚,这怕是安乐村从很久之前就传下来的法子。只是属下以为,当初一开始,他们只是想让外头用了这些青石的地方能时常更换青石,多赚些银两。只是现如今,却被这些人给用在了破坏治河之事上。”
孙成何以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朝廷在开新政!惠及百姓无数!如今虽然还是日子过的苦,可终究还是会好起来的。河南府的田地,均摊了多少?那些缙绅家的田地,如今也尽数入了黄册纳税。
他们这般做,当真只是为了让河道上一直需要用到青石?
本官以为,不尽然!”
说完不尽然三个字,孙成的眼神已经彻底冰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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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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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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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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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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