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一品仙鹤大红袍的袁素泰,却觉得这将会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有时候袁素泰会很羡慕张二工他们这些匠官,他们无须知晓朝堂之上的纷争,无须去在意朝廷上今日少了谁明日多了谁。
自己虽然非是六部五寺三法司的堂官,但如今从三品的上林苑监,从自己成为从一品少师后,哪一日不曾收到几份朝堂上下的拜贴。
上林苑监想要置身事外,可身在朝堂,又如何能真的坐观风云变幻。
昨日里,陛下刚刚给了礼部尚书任亨泰一份口谕,当夜便有朝中官员前来拜贴问询。
礼部入值文渊阁,他这个从一品的少师,又是否会更进一步。
除了询问,还另有一份精致的地方特产送到。
袁素泰一如既往的将其拒之门外,那所谓的特产也被尽数送还。
自己只想好生的种田啊。
袁素泰望着手上都是老茧的张二工,眼底的羡慕是藏不住的。
“监正,到华盖殿了。”
上林苑监副监正跟在袁素泰的身边,低声提醒了一句。
只是副监正的目光却不曾看向大殿,而是看向官员们的最前头。
袁素泰目光循了过去,只见郁新和王儁两人已经是停下脚步,正回头看向自己。
两位尚书部堂停下脚步,后面的官员们也不敢继续往前走,纷纷停了下来。
袁素泰心中有些无奈,却也只能是提起脚步到了最前面。
郁新和王儁两人同时拱手:“袁少师安好。”
“郁部堂、王部堂。”袁素泰四品八稳的拱手回应着,抬头看向近在眼前的华盖殿:“想来陛下和太子快要到了,我等还是早些入殿吧。”
郁新侧目看了王儁一眼。
王儁满脸笑容:“袁少师不来,他们可不敢入殿,还请袁少师先行。”
王儁指点了一下周围的官员,又侧身让出路。
袁素泰脸上带着含蓄的微笑,只是看了王儁和一旁默不作声的郁新一眼。随后,他转过身朝着在后面观望此处的张二工等人。
“大匠师,与本官一同入殿吧。”
张二工是很少入朝的,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太平府矿、应天城以及通往杭州府的水泥路三地之间来回打转。
朝堂之上的规矩是什么,对张二工而言,皇帝的规矩才是最大的。
眼下见袁素泰对自己招手,张二工面露笑容,好似是没有看到站在袁少师身边的那两位尚书已经有些微变的脸色。
张二工躬着身小跑到了袁素泰的眼前:“监正先请。”琇書網
袁素泰满脸笑容,伸手拉住张二工的手腕:“皆为陛下做事,哪来的先后,同往同往。”
张二工附以笑声。
在两人之后,则是一干上林苑监官员及匠官们紧随其后。
待到众人从郁新、王儁两人眼前穿过,走进华盖殿里,两人不禁目光深邃的对视了一眼。
郁新看向殿前的官员们,沉声道:“都入殿吧。”
两人提起脚步。
王儁攒着双手,低声道:“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参与朝堂之事了。”
“少师,从三品的上林苑监,他有这个底气不参与。”
郁新亦是低声回应着,只是眼里有些冷淡。
两人不禁轻叹一声,齐齐的看向了人群的另一头,那是兵部尚书茹瑺,带着兵部同样寥寥无几的官员,让华盖殿殿门下走去。
似是感受到了郁新、王儁两人的注视。
在即将踏进华盖殿之前,茹瑺悄无声息的转过头看向两人,面无表情,双眼如同一汪山涧水潭波澜不惊。
望着走进华盖殿的兵部尚书。
王儁双眼眯起:“兵部已经好些年不曾动过了吧,这一次依着陛下的旨意,复设大都督府、武人入值武英殿、文渊阁,恐怕兵部手头的权责要薄上几分了。”
郁新双手兜在袖中,只露出上朝时所用的笏板,轻声道:“且等今日朝会,陛下如何安置如今的朝廷吧。”
待众人进了华盖殿,便见任亨泰和解缙、高仰止三人,已经是立在了殿内御座陛阶前。
袁素泰正拱着手上前:“任阁老,解阁老,高阁老。”
张二工是随着袁素泰一同入殿的,见着袁监正这般仪态,便也跟在后头学着与任亨泰三人见礼。
任亨泰面带笑容,高仰止垂手而立,解缙挥袖开口道:“少师多礼,下官不过是在文渊阁里就近理一理国事奏章罢了。少师于大明社稷有大功,做的是让天下人饱腹的事情,如今这朝堂之上,谁人不得和少师说一声感谢。张匠官为朝堂屡添神器,张匠官便亦是我朝神器也。”
说着话,解缙看了眼比自己前出半个身位的任亨泰。
任亨泰轻声接过话:“今日朝议,虽不及大朝会,但总还是要讲规矩的,少师领班吧。”
说完之后,任亨泰便很是赶紧利落的带着解缙等人让出位置,转身到了袁素泰身后。
袁素泰见推辞不掉,也只能是安下心来,抱着笏板站在了文官班列的最前头。
再等到后头的文官们纷纷入了殿,又有在京的功勋武将们欢声笑语之间结群而来。等入了殿,这帮人纷纷昂首挺胸,侧目看向已经所剩无几的文官们,虽不言语可眼神里透露的神色,却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
功勋武将们的最前列,乃是中山王府嫡长、现任魏国公徐允恭(徐辉祖,今不曾再改其名)。
和徐允恭同行的,则是常森、汤醴一干人。往后,便是诸如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徽先伯桑敬等大明的开国功勋武将们,零零总总的聚在一起,光是人数上便稳稳的压住了文官们一头。
皇帝还未到来,太子和皇太孙同样没来。
大殿里,只有些许的内侍,候在角落,维护着皇家的威严。
今日也不必有监察御史们纠错,官员们到场之后便自寻了位置站定,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等待着君主的到来。
因为数百名京官的乞骸骨被恩准,眼下朝堂上文官们的班列也就显得紧凑了一些。
身着绿袍的通政使司知事官王信陵,正抱着笏板,低头审视着自己的靴面,等今天下衙回家是不是应该刷一刷的时候。
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只白净的肉包子。
抬起头,是小白学长那张面带微笑的脸庞。
“今天朝议定然会很漫长,先垫下肚子,等下朝了也不必回衙门,同我去南城那边,带你去处手艺尚可的地方喝两杯。”
王信陵有些紧张的抬头向着四周观望,唯恐被旁人发现了他们二人的小动作。
白玉秀却似乎是已经习以为常,轻笑着将肉包子塞进王信陵的手中,便重新转过身去。
王信陵连忙将肉包子塞进衣袖中,正准备开口。
前面的陛阶上,内宫二十四衙门总管孙狗儿已经是带着一声轻咳,出现在了百官视线里。
“陛下有旨意。”
官员们闻声,当即纷纷跪拜下来。
孙狗儿继续道:“朕有恙,今日朝堂之议,由皇太子秉持,赐座御前,百官朝政之事,太子可决。”
随着孙狗儿传达完皇帝的口谕,有小内侍搬了椅子放在陛阶上的御桌正前方。然而如此却还没有停下,在那椅子左手侧,又有一张软面圆凳被放置好。
而后在百官们起身之间,朱标和朱允熥父子二人,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步登场。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孙殿下。”
刚刚起身的文武百官们,又一次抱着笏板跪拜在地。
朱标轻步上前,落座交椅之上,轻轻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目光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朝堂:“诸位都起了吧。”
太子爷的声音,空洞有力,回响在大殿之内。
百官带动衣袍,阵阵做声的站起来。
至此之间,朱允熥才上前,落座圆凳上。
朱标俯瞰朝堂,平静了好一阵,才发出一声轻笑:“其实与你等说,陛下今日不曾有恙,只是觉着朝堂之上也无甚大事,便叫本宫来与诸位议一议那些个国事。也好叫太孙,能从旁多多观瞻学习,以为将来。”
武将班列里,响起了几息明显是强忍不住,所发出的低笑声。
文官们则是脸色紧绷。
朝堂之上,如今十官九缺,昨日皇帝更是连下五道圣旨,这还能说是朝堂之上无大事?
然而宫中越是这样的态度,还幸存着能站在此刻华盖殿里的文官们,心中便愈发的紧张起来。
现在能留下来的人,谁也不想步那些蠢货们的后尘。
朱标见无人说话,便提声道:“倒是还有一件事情,眼下就要与你们说一说的。”
他这么一说,文武纷纷躬身。
“即日,一应国事奏章,发往文渊阁票拟,再入宫廷。凡社稷之事,皆由任亨泰、解缙、高仰止票拟。”
“凡军国之事,皆由徐允恭、蓝玉、沐英票拟。三人晋武英殿大学士、入值文渊阁。加信国公汤和、开国公常升为武英殿大学士。”
“今日之后,宫中自有旨意明发朝堂。”
这是对昨日皇帝五道旨意中有关复设大都督府等事的最终处置。
华盖殿内,文武百官纷纷振声领命。
百官们也彻底明白,自今日起大明朝堂之上,真正的一方大佬,便是那入值文渊阁的文武六人。
任亨泰和解缙是在众人的猜测之中,魏国公徐允恭也在情理之中。
倒是那个刚刚入京述职的高仰止,年纪轻轻便已入值文渊阁,倒是叫众人心中一时间百感交集。
而对于凉国公蓝玉、西平侯沐英,同入文渊阁,倒是又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毕竟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定国公也是有资格入阁的,便是九边那边的颍国公傅友德,也是有资格的。
不过这些人如今都是在外领兵征讨,倒也没有机会能入文渊阁处理军国之事。
而加信国公和定国公以武英殿大学士,倒是更有安抚以示公平的意思了。
文渊阁的人选在百官面前定下之后,朱标便轻咳了一声,示意任亨泰等人该是开口了。
任亨泰心领神会,当即抱着笏板上前。
“臣有事要奏。”
朱标身子向后挪了挪,换上了一个让他更加舒适的姿势:“准。”
任亨泰开口道:“殿下,今日朝堂,官员十不存一,地方之上历年官缺频频,臣奏请朝廷当及早开恩广揽天下能人。选调朝堂之上,历年观政,不曾任职之人,以充官缺,梳理朝政,抚慰社稷黎民。”
朱标当即轻咦一声,侧目看向坐在圆凳上的朱允熥:“太孙,孤记得,昨日陛下不是曾明旨朝堂,此般诸事早已圣裁了吗?”
朱允熥当即起身,拱手弯腰:“确有旨意。”
朱标挑动眉头,挥挥手:“你且与分说。”
“儿领命。”
朱允熥应了一声,转过身面向朝堂百官。
他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站在层层陛阶之上,目光平静的注视着今日在场的文武百官们。
时间在一点点的流淌着,华盖殿里极其安静。
一息轻叹。
打破了殿内的平静。
朱允熥面带伤感的轻声开口:“孤心悲哉!痛哉!”
轰隆隆。
殿内百官纷纷再一次的跪拜在地。
“臣等之过。”
官员们齐声承担罪责。
这个时候,不管有没有罪责过错,皇太孙作为君上,心感悲痛,那就是他们的过错。
朱允熥没有理会,而是言辞沉痛道:“大明立国不过二十八载,朝堂厚予才能,如今孤入眼,昔日面孔,今日一一不再。孤昼夜阅史,不曾有闻,天下间过往有哪家,能致朝堂十官九缺。痛哉,孤思不解错在何方。”
官员们的身子更低了一些。
“乃臣等之错。”
朱允熥回首看了一眼太子爷老爹,见其脸上只是带着一缕沉默的笑容,方才有些定心。
他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挺起胸膛。
“孤想了又想,如今方才明白。”
“那错,就错在这大殿之上,错在你我之间!”
“陛下昨日连下圣旨五道,便是要为大明去错存正,要叫你我等人能对得起天地黎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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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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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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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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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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