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存在世间一日,便就会有无数的欲望产生。
哪怕是躲入深山修道期望羽化飞升的道长们,口口声声无欲无求,可他们对于羽化飞升的期望又何尝不是一种欲望。
天下理学希望这座江山的学问永远都属于理学门阀掌握,就如同千余年前的门阀世家希望能与天子共天下,又如数百年前关陇集团希望能与李唐共天下。
有了欲望,很多时候办起事情来,就有了圆滑变通的借口。
一切都是为了欲望。
所以今日在詹徽这个主持吏部多年的老倌儿提醒下,朱允熥清醒了过来。
如今掌握理学的那些人只是希望通过理学来掌握权力,如果换一个法子能让他们与权力共舞,在没有生死存亡的干系下,他们会自己为自己找一个最完美的借口,来掩饰他们的虚伪。
就如今天自己所说的,不论心学理学,朝廷只取才,不论出身。
革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一就而成的大好事。
一座惠而不实的牌坊换来狮子山上那几个老匹夫自缢而亡可能会引发的恶劣舆情,是一件很划算的交易。
用原本就准备重开的会试,来换取今日到了狮子山上的那些理学子弟的偃旗息鼓,同样是一桩好买卖。
只是重开的会试,要考什么,却再也由不得那些人说了算。
草草的将今日的事情复盘后,朱允熥也已经是从西安门进了皇城。
孙成架着马低声道:“三爷,蒋指挥使派人询问,会试舞弊案涉案人员当如何处置,涉案之人其族又当如何处置?”
“孤请示陛下之后再行定论,涉案之人家族,谕令锦衣卫暗中监视,等候谕令。”
朱允熥淡淡的回了句,众人也就驾马到了西华门外。
再往里,就不能骑马了。
属于皇宫范围。
下了马,进了西华门,朱允熥也不用问人,直奔大本堂而去。
这些日子,老爷子似乎真的是教书教上瘾了,整日里带着太子待在大本堂里。
可老爷子又是能教书的人吗?
答案是明显的,所以整日里也不过是考校些功课,出些题让那帮如今不曾成年及冠,只能留在宫中的小皇子们徒增一份功课。
朱允熥的那些不曾离京就藩的叔叔们苦不堪言,授课的包括方孝孺在内的先生们也是有苦难言。
原本就是被强拉过来的朱标,亦是平白多了一桩事情。
凡是老爷子出的题,弟弟们做好之后,都是要他去评阅的。
所有人。唯有老爷子自得其乐,甚至是真的要丢下皇帝位,专心待在大本堂里教书了。
朱允熥急匆匆的赶到大本堂的时候,刚好是正午的时候。
刚一进大本堂的院子,就看到老爹杵着拐杖站在阳光下。
老爷子脸色有些难堪的环抱着双臂,抬着头,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朱允熥顿时生出疑惑,好奇的在院子里扫了一圈。
就看到一旁正放着一条长凳,二十三叔朱桱正龇牙咧嘴的趴在上面,不断的喊叫着。
另有两名手持火杖的禁军官兵,已经是开始往手心吐着唾沫。
若非有两名阉人死死的扣着朱桱,恐怕这位小皇子已经是要跳脱的逃走了。
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朱允熥心生疑惑,就看到一旁的课堂门口,一颗颗脑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朱允熥赶忙上前:“孙儿拜见爷爷,拜见父亲。”
朱标点点头,对朱允熥朝着老爷子的使了一个眼色。
朱允熥立马走到老爷子面前:“爷爷,您这是要作甚?可是二十三叔又做错了甚事?”
朱元璋瞥了大孙子一眼,而后冷哼一声,看着还不曾开始行刑的两名禁军官兵,当即冷喝一声:“还不开打!”
朱桱嘴里顿时发出一声惊呼。
然后就看向了这边:“允熥!快求求父皇,我再也不乱说话了。”
“哎呀……你们真的打我啊……”
“啊啊……”
“啊……”
才开了口要朱允熥求情的朱桱,屁股上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两棍子,且不曾停下来。
朱允熥看得是胆战心惊,只不过又见那两名禁军官兵虽然挥舞着火杖虎虎生风的样子,等落到小二十三叔屁股上却又不曾落实,大抵无过是肉挨些打,伤不到筋骨,便消去了要求情的心思。
转头看向老爷子,低声道:“爷爷,二十三叔今日说了什么话惹怒您了?”
朱元璋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递到了朱允熥面前。
朱允熥迟疑的接过奏章,翻开一看,脸色却是变得古怪了起来。
“安南和寮人犯边?”
“伤我明人数百?”
朱允熥看完奏章之后,抬头看向老爷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朱元璋瞪了大孙子一眼:“这上面不是写了,广西道、云南道秋收的时候,安南和寮人犯边劫掠。”
朱允熥立马沉声道:“安南死罪!寮人死罪!胆敢犯我大明!”
朱元璋哼哼着,也不知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
朱允熥却是目光一转:“只是南边生了事,又和二十三叔有什么干系?”
朱元璋却是低喝一声,然后怒指已经挨了十板子,正死一样趴在凳子上装死的朱桱:“竖子!”
“这个竖子,小小年纪,却好似莽夫也!”
“竖子啊!”
朱允熥眨眨眼,更是满头雾水。
还好,朱标这时候走了过来,为儿子开始解释起来:“奏章送来的时候正好下课,小二十三凑巧过来,看到之后便扬言,我大明绝不能忍受此等屈辱。”
这话没毛病啊。
朱允熥正要点头,表示认同小二十三叔的话时,却是猛然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而后迟疑的看向老爹:“二十三叔还说什么了?”
光说那番话,还不至于让挨板子。
朱标无奈的苦笑道:“那小子口口声声,要领兵南疆,将安南和寮人都给杀光,这样就没人能欺负大明人了。”
朱元璋又是冷哼一声:“竖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杀性,动辄灭国,等他再长大些,还不知能做出何等事情来!”
朱标更是帮腔道:“大明的威严不能有失,但灭国上下不留一人的事情,也不能做。”
听到这里,朱允熥总算是明白了。
不由看向那头还趴在凳子上的朱桱。
活该被老爷子打板子。
人口就是生产力,全给杀掉那就是纯纯的浪费!
朱允熥只得是笑笑道:“不过,二十三叔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血性,想来往后成年就藩,定也是位如四叔那样的统兵大将军,为我大明镇守边疆长治久安。”
朱元璋脸色阴沉,不置可否。
朱标见二十三在装死,便无奈的笑着,让人将这小东西给送回东宫去。xǐυmь.℃òm
看这样子,今天下午的功课,大概也是不会听的,还不如送回去少些闹腾。
而这时候,朱元璋却是幽幽道:“听说,今天狮子山那边出了人命,还险些闹出乱子来?”
说完以后朱元璋向着一旁招招手。
候在前面的孙狗儿便立马带着人搬来了三把椅子。
朱允熥谢恩坐下,拱手道:“回爷爷,事情都处理好了,不曾有问题生出。”
“哦?”朱元璋瞧了眼朱允熥,又看向一旁的太子,而后说道:“你且说说,事情都怎么办下的。”
朱允熥立马挺直腰板:“几位因劝学劝善而自缢的老先生,孙儿下令朝廷褒奖,有部司前往几位故土督造功德牌坊。”
朱标满意的点着头。
朱元璋也满意的点起头:“安抚地方情绪,不至事件闹大。做的不错,你且继续说。”
朱允熥又道:“孙儿又当众承诺,朝廷会重开会试,朝廷取材不论出身。”
朱元璋明显愣了一下,而后缓缓站起身,拍拍朱允熥的肩膀。
“这一科的会试名录,咱看了,合共取了六百余人,南方便有五百多人入榜,这不合理,这不是咱希望看到的。”
若非如今让大孙子住持朝政,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杀人了!
朱元璋目光幽幽,隐隐有杀气冒出。
朱允熥当即说道:“所以,孙儿目下过来,是希望能请示一下爷爷,今科会试舞弊案这桩案子,孙儿的尺度应该怎么拿捏。”
“办!”朱元璋直接了当,低喝一声继而道:“依着你的想法去办!”
这话就很是模棱两可了。
朱允熥不禁看向一旁的老爹。
朱标白了一眼儿子,低声道:“朝廷要公正。”
那就是南北要公平了。
朱允熥拿到了尺度,又问道:“今科涉案举人……”
“以国法办。”
这一次,朱元璋和朱标这对父子,几乎是同时出口。
朱允熥笑着看向两人,而后拱手起身:“晓得了。”
而后,便请辞离去。
只是还不等朱允熥离开大本堂,便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暴怒的嘶吼。
“朱允熥!你给我站住!”
朱允熥停下了脚步,皱着眉看向不知什么时候从凳子上爬起来,站在原地伸着那双肥嘟嘟小手指着自己的朱桱。
小屁孩怒气冲冲的嘟着嘴,见到朱允熥停下脚步,便双手叉腰,撅着刚刚挨了揍的屁股,一歪一歪的走到了朱允熥面前。
大概是东宫的伙食太好,只不过半年的光景,朱桱已经长高了不少,也显得更是魁梧了起来。
真的有些阵前大将军的苗头。
朱允熥低笑一声,看向不远处的老爷子和老爹,而后低头问道:“二十三叔叫住我,是要做什么?”
朱桱撇着嘴哼哼道:“你今天不帮我!”
“那是爷爷的旨意,我可不敢和你一样,惹他老人家发火。”
朱桱却是气鼓鼓道:“我要去和汤姐姐还有沐姐姐告状!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混账,看来一顿打还能让你活蹦乱跳啊!”
恰是这时,老爷子一声暴喝从后面传来。
朱桱浑身一颤,立马两腿一软,凄惨惨的缩着脑袋转过身。
朱允熥瞧着这幅模样,不由笑出声,摇着头出了大本堂。
到了外头,也不等孙成等人询问。
朱允熥便开头道:“去五军都督府。”
“太孙为何会此时前来都督府?”
中军都督府,问询赶来的开国公常升,拱手询问着已经坐在了中堂主位上的朱允熥。
在左右两侧,还有都督府的诸位在京勋贵侯伯。
随着常升的询问,再做诸位侯伯勋贵也纷纷侧目看向上方的朱允熥。
今天应天城出了会试舞弊案的事情,听闻狮子山上也出了人命,更是险些闹出事来。
这个时候于情于理,朱允熥身为监国皇太孙,都应该是在朝中处理这些事情才对的。
朱允熥却是微微一笑:“舅舅先坐下吧。”
常升看着露出神秘笑容的大外甥,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是嘿的一声回到座位上。
朱允熥面带笑容看向在场众人:“这段时间,诸位忙活着讲武堂的事情,有何感受?”
眼看太孙岔开话题提到讲武堂的事情。
首当其冲的就是景川侯曹震,那张肥厚的手掌猛的一拍扶手:“回太孙的话,咱老曹是真的没想到,咱们这帮大老粗,竟然还有一天能站在学堂上当一回先生。起初咱还不知道要教什么,眼看着那帮瓜娃子,咱老曹还有些发憷。”
坐在曹震旁边的会宁侯张温,却是撇撇嘴道:“你那只是发憷?一节课的时间,你愣着憋不出来一个响屁。要不是大将军那日在讲武堂,后面一节课就站在门口盯着你,我看你现在也没脸待在讲武堂了吧。”
被人当场揭短,曹震脸色剧变,垮着脸看向正在看热闹的太孙一眼,随后瞪着眼看向身边的张温。
曹震立马是骂骂咧咧道:“你个老小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张温一仰头,正欲开口。
朱允熥插嘴道:“讲武堂是个新事物,期初开头难免会不适应,如今我听说讲武堂里的武生们,可都是学的甚好,这便是诸位实实在在的功劳。”
常升听着这番话,不由开口道:“今日太孙前来都督府,是要议讲武堂的事情?”
“是也不是。”
朱允熥看向这位常家二舅,环视众人。
“其实,是前番孤与诸位叔伯商论过的事情,如今到了兑现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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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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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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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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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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