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动飘雪,以及浓烈的血腥气。
整整一夜,兖州城内的百姓,都处于莫大的恐慌之中。
听着那若有若无的喊杀嘶吼声,便是在睡梦之中都会惊醒,天蒙蒙亮之时,就有人终于按耐不住,小心的出门观望。
“咳咳~”
隔壁传来的咳嗽声,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稳的方阿大,他牙关打颤,披上单薄的衣裳,走出门去。
又是一夜大雪,小院内的积雪,又盖了厚厚一层。
麻利的烧火煮药,在城中还未有炊烟升起之前,他已熬煮了满满一碗药,来到了老娘的床前。
“儿,儿啊。“
病恹恹的老妇人艰难的坐起,吞咽着儿子喂的药汤,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是娘拖累了你在,这药,咱吃不起…"
“娘,儿没有。”
方阿大心中一酸,强打着精神:“儿遇到了好心人,这药汤,是他给的银钱,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怎么,怎么拿别人的钱…”
老妇人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娘,您不要说话了,儿会还的,一定会还的…“
方阿大强压着心中的酸楚,伺候老娘躺下,关好门窗,方才出了门。
这时,天光已然大亮,城中已可见炊烟升起,附近院子里,也有着粥米的香气,以及,压抑不住的哭声。
“谁又死了?”
方阿大木然的想到。
一年之中,寒冬从来是最为难熬的,便是以往,每年寒冬,都有大量的老人禁不住离世,而如今,就更不必多说了。
他所居的‘小雀巷’本有四十三户人家,如今,门外挂着白布的,就有十来家。
只是,没有出殡的了。
包括他的父兄,外城的七个城区里的穷苦人家,多连出殡的银钱都无,停尸半月,乃至于数月的,都不在少数。
如他一般卖身为奴的,更是比比皆是。
而比这更为难过的,是近段时间,连卖身为奴的去处,都没有了,城中与乱军有着关系的几家大户,
已不要男丁了。
只要不足十四的清秀少女…
一夜过去,风雪终于停歇,就着初升的日头,城中稀稀落落的有了人影,但也多半躲在暗处瞧瞧的观察着。
城中变换大王旗至今已是第八天了,城中的恐慌仍在,只是,多数人已然习惯了。
巷口的老树下,有着附近的邻居,或坐或站,多是愁眉苦脸,也有少部分人,神情麻木。
“燕家军,这就倒了吗?昨夜的喊杀声,好似从外面传来的,但似乎没人出城难不成,是朝廷的人打来了?“
“来不来,都无甚区别了!依我看,不如别来了,好不容易喂饱了这群饿狼,再来一群恶狗!只怕我们再没一点活路了”
“朝廷,燕贼,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也不知道打倒燕贼的,又是哪一群乱贼“
“我家里,已无甚粮了…”
“贼老天!不给人一点活路啊!“
长吁短叹声,在方阿大靠近之后稍稍停歇,认出来人之后,就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惶恐、憋屈、忐忑诸般情绪弥漫,让方阿大的心中也有些压抑,可想起姜五,以及那位自己昏迷之前看到的大高手。
他又有些忍不住:
“不一样,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
一個裹的严实的老者闻言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燕贼进城之前,也有人这般说的,可有甚区别?朝廷盘剥的,可也没有他们来的重!可怜我家小子,就这么被拉进了乱军!“
“天杀的乱匪,抢了我家女儿,畜生啊,她才十二岁!“
一人出声,则所有人全都忍不住了,唾沫星子几乎将方阿大淹没了,他狼狈后退,还想解释,突听得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呼啦啦~
下一瞬,巷里巷外的所有人,全都似惊弓之鸟般,跑向自家院子,便是方阿大,也是不自觉的一抖,
躲进了阴影之中。
当当当~
未多久,声音靠近,那是个精悍的中年,他奋力敲打着铜锣,声音有些沙哑,神情却是振奋:
“燕贼,被剿灭了!杨大人剿灭了燕贼,要开仓赈济…“
“每家每户出个人,去州衙领粮啊!开仓放粮啦!还有衣物被褥,快去啊!"
“快去啊!快去!“
一遍遍铜锣敲打,一次次呼喊。
那汉子来回走街串巷,声音都沙哑了,然而,紧闭的房门之内,虽有一双双眼睛在盯着他,却无一人出来。琇書蛧
甚至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燕贼被剿灭了?!”
只有方阿大精神一震,回想起自己昏厥在城头之前所见的那一幕,终是第一个站了出来。
“乡亲们,我是方阿大!我代大家去看看!“
方阿大大声呼喊着。
他很清楚,这些年里,兖州城的老百姓几乎都被吓怕了。
故而,他大声呼喝着吸引一众人的注意,率先向着州衙奔跑而去,他心中有着亢奋与忐忑,可在看到州衙前的姜五时,一切顾虑一扫而空。
“姜大侠!“
方阿大拿起两袋米粮,没有与姜五寒暄,转身就跑,便跑便大喊,通知着附近街道的百姓们。
“这小子也算警醒…“
姜五哑然,却也不由点头,看出方阿大的目的。
“登记姓名,严禁有人冒领!“
回过神,姜五丝毫不留情的呵斥着州衙内的一众衙役,刀笔吏,这些投诚燕贼,为其效命的人,他着实看不上。
一众衙役,刀笔吏噤若寒蝉,面色发白,只能连连道是,眼前这人,八日里杀了不知几百人,让他们发自心里的恐惧。
“真,真发粮了?!“
“假的吧?怎么会有人给咱们发粮?“
“那是小雀巷方阿大啊!这是个孝顺的孩子,为了给老娘治病,卖身为奴了!”
方阿大一路狂奔回小巷。
初时,见到他的人将信将疑,但终于还是有人按耐不住冲向州衙……
一个,两个.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领到粮食,剩余的百姓们,终于是走出了房门,一窝蜂的冲向州衙,让维持秩序的诸多衙役都有些吃不住。
满城哗然,沸腾,一时之间,好似这冬日酷寒,都被压了下去。
“天杀的燕贼!“
捧着统计人数的名录,姜五只觉胸中有火在烧,相比于战乱之前,兖州城中的百姓,少了三成还多。
“该杀的,逃不掉。姜兄,有劳你去抓人了!“
换了一身武袍的杨狱,坐于案前翻阅着姜五递来的文书,心中也不由发冷。
兖州城,曾一度是西北道最为繁华之地,可与道城比肩的大州,如此富庶之地,都伤亡如此之多。
西北道其他地方,又该是何等光景?
“愿为杨大侠,效犬马之劳!“
姜五单膝跪地,神色肃然,心中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最怕的,就是杨狱说一句事罢’后抽身离去,那兖州城,可真要万劫不复了…
“乱世…”
杨狱深吸一口气,开始翻阅卷宗与文书。
治理城池,安抚民众,对于他而言,是比之战场厮杀困难的多的事情,开仓放粮,只是其中之一,却已是极为麻烦的事情。
乱军的安置,衙役的更换,囤聚居奇的商户,结交匪徒的富户,趁火打劫的地痞…
一桩桩一件件,便是对于从官多年的老吏来说,也是足够头疼的事情。
但杨狱并未推脱,相反,还谢绝了城中不少贫寒秀才的自荐,亲自处理。
一来,他并不信任这些人,二来,也想要尝试,以此,践行自己的持戒法。
那一夜大风雪后,天色放晴,虽寒冷依旧,却也不至于出门都困难。
渐渐地,兖州城也恢复了生机,不复之前,冷清如死城般的景象,各类摊贩,商铺,也都开始运作,
居然还有了几分热闹景象。
这,就是快马而来,从仍有硝烟弥漫的废墟穿过来的,以齐文生为首的,一众万象山弟子第一眼所见。
“师叔他,他真的攻下了兖州城,而且…"
齐文生眼神有些发怔。
眼前这一幕,与城外那一片血肉沙场重叠,共同说明了一件事,兖州城再度易主了!
拥兵十数万,曾一度兵锋直指西北道城,甚至于已自称‘燕王’的燕东君,就在这么短短时间内,被击溃了。
且,极可能只有一人!
这。……
一众儒生面面相觑。
他们接到传书,是将信将疑的,可便是相信的,也都以为兖州城此时已是废墟一片,却不想,居然已经初步恢复了秩序。
“走!"
齐文生反应最快,哪怕心中仍是惊骇,却也心知此时应该做什么。
在报出来历,经人通禀之后不久,他再度见到了自家小师叔,却是在内衙之外,拥挤的人群之中。
肃穆通透的大堂中,杨狱正襟危坐,下面,两排衙役依次排开。
“这是在审案?!
齐文生心中错愕,其余儒生也都神色古怪。
但随着一个个犯人被提审,判罚或释放,一众人的神色就有些变化,这位,在他们眼中只是个武夫的小师叔,居然真的一板一眼的在判案。
且并非是无有条理的乱判.…
只是……
望着惊堂木拍落,判罚众人的小师叔,齐文生心中茫然:
“这,这是哪家的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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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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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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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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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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