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吴泽从府署回到吴府,依旧是先往灵堂给他祖父叩头,才到院中,却见他三叔吴定正陪着一名年逾五旬的男子出来。
彼此见过礼,吴泽陪吴定送了客,叔侄俩往回走时便谈起今日这客人。
这客人叫孙逢辰,几年前,吴潜知庆元府时,孙逢辰正是他治下象山县知县,两人私交甚笃,常有诗词应和。
但有一年,庆元府遭遇水灾,朝廷规定民间房赁统一放免半年,而象山知县孙逢辰为维护屋主大户利益,并不执行,吴潜根本不顾私谊,请奏罢免了孙逢辰的官……此时吴定谈起这些事,感慨道“没想到他还能不远千里来为父亲吊唁。’吴泽亦是唏嘘。
他还年轻,第一次见到这种友谊。
吴潜能把私交与公事分清,做到铁面无私,这很难得孙逢辰也能明白这些,不心怀芥蒂,这也是难得。“今日议事之后,王上与我谈了为祖父平反之事,正愁没有合适的人选往临安,不如请孙知县来办如何”
“平反吗”吴定沉吟道。“若不平反,祖父会觉得遗憾吧”
“四十余年效忠大宋社稷,蒙冤贬谪,当然遗憾。”吴定道“但眼下这关头,是否会节外生枝”吴泽道∶“今日姜才到长安了。换言之,夔门之战已然有了结果,结果便是尚未开战主将已逼反先锋。我们放出风声,指贾似道意图谋反,此时正是揭露循州一案的时机。继续指出贾似道的罪证,为祖父讨个公道。’
吴定侧过头向灵堂看去。
“此时揭开循州一案不是节外生枝,而是算清楚账好分家,得从贾似道放出谣言迫害祖父开始算,算到刘宗申下毒。”
吴定道∶“那位官家只怕是不可能为父亲平反,父亲一向反对他继位。贾似道亦不可能承认指使刘宗申下毒。”
“他们不答应,总有朝臣会答应。”吴泽问道“三叔可去信联络了大伯、二伯”“联络了,孙知县便是因此得知了父亲丧讯……”
吴潜的长子吴璞、次子吴琳,都是兴昌四年进士,与闻云孙、陆秀夫同榜。
吴潜诈死循州时,因是罪官,不能扶柩还乡,只能就地“安葬”,当时吴璞、吴琳还在任官,闻讯赶到循州守孝。
他们有官身,又受吴潜牵连,虽然丁忧,一直也是被监视居住的状态。
当时李瑕收复关中暂不欲为朝廷所知,避免与朝廷冲突,直到近来准备自立了才请吴璞、吴琳弃官入蜀。这本来不算晚,差不多是刚有与朝廷抗衡的实力就公开此事。没想到,吴潜已死,吴璞、吴琳再等到消息竟又是父亲的死
吴泽道∶“秦王很快要自立了。宋廷既不敢开战,只能宣称秦王是大宋的秦王,并答应为祖父平反,放大伯、二伯入蜀。”
吴定还是有些忧虑,现今吴家的三房、四房都被带到了川蜀,但长房、二房,以及姻亲平家、奚家,还有数不清的门生故旧都在宋境。这也是之前吴潜一直不公开未死的理由。
偏偏在这李瑕准备自立之际选择把事情公开,万一宋廷撕破脸,不仅是牵连到吴璞、吴琳,还要害不少
V
“把父亲平反一事放在一起做,若是宋廷执意平叛,反称吴家是乱臣贼子又当如何“我们有把握。”
吴泽道∶“今日推演了宋廷的反应正是有把握,王上才问我是否敢赌一赌。”“那秦王何时自立”
“快了,一是把王都迁到长安,二是等临安消息传回,三是治下有些官员的想法须探明这三桩事准备完即可。”
叔侄二人说着这些,已到了灵堂上。吴泽上了香,看着吴潜的牌位,心情复杂。
他近来为李瑕出谋画策,有时会觉得自己运筹帷幄,事事都料中了,说夔门一战必胜、说宋廷必不敢撕破脸,俱是一语中的。很厉害吗
冷静下来之后,吴泽发现不是自己厉害,而是顺势而为,他只要提出计策,众人便齐心协力做成,那当然显得提出计策的人智计超绝。
但若是在临安,摊上那种事事被掣时的局面呢
当一个皇帝太弱,弱到臣子们稍微显出一点点能耐都可能功高盖主,也就什么智计都用不出来了。真正厉害的人,在十余年前就预料到这局面了。“臣无史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大宋朝廷能无力到这种地步,非一朝一夕所铸成。
深谋远虑者十年前提出的谏言都不能挽回国势。时至今日,宋廷就算有诸葛在世可当今官家比得了蜀后主吗
弱国弱主,太让人无奈了。
一念至此,吴泽深深一拜,返身,大步赶往书房。
他抬手阻住迎上前的妻儿,不让人来打扰,独自磨了墨,提笔写起来。“臣承信郎吴泽”这几个字之后,他空了好几列,写下“秦曰”二字。之后,才继续写正文。
“自靖康以来,京畿陨丧,社稷靡安中原故地,悉为敌封宗陵暴露,不得瞻拜疆土分离,生民困苦。此中华之大辱、臣子所不忍言者。
“今贾似道窃弄国柄,专事阿党,利惑君心。欺天罔人,阻塞义理之路忘仇灭理,不思北复中原戕伐国本,只顾汲引庸妄。’
“社稷之难,外有胡虏欲吞天下,内有权奸残害群寮,天下有倾覆之危…
“平陵郡王、川陕安抚处置使李瑕,天锡神勇,以恢复为己任,百战重安宋鼎………然爵号不彰,九锡不加,无以镇社稷。阃帅于外,权奸阻断视听,臣等唯依故礼,请即奏王位,以关中、陇西、河西、川蜀、大理,并为王国,自置官属。’
两日之后,陆秀夫看到这里,放下了手中这封《秦王劝进表》,向吴泽道∶“兑夫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是知道。”琇書網
吴泽手里拿着一支笔,正递在陆秀夫面前,问道“君实兄不联名吗”陆秀夫与吴璞、吴琳是同年中榜,平素有所交往,因此与吴泽也相识。
李瑕封平陵郡王时,举荐孙仙为转运使,举荐陆秀夫知利州。如今两年过去,上个月招陆秀夫到长安来,今日才到。
长安,陆秀夫也是初次来。
当年在大散关望见关中,他便心生向往,有朝一日必要收复河山。没想到初入长安,先是祭拜了吴潜,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封表文。“我还疑惑战事方歇为何立即召我来,原来为的是此事。”
陆秀夫看着纸上那“秦王”二字,目光再一移,看到的是最右边的位置,已有许多人的名字。“有何不妥?”“有几个疑问。”
陆秀夫道“你以父荫承信郎,食君之禄,深受国恩,可有愧疚”“这又不是反宋的檄文。”吴泽笑道“是贾似道窃弄国柄……”“这次不是反宋的檄文,下次呢”“至少这次不是。’“说心里话,你可有愧疚”
吴泽道∶“没有,我为国做事,领百姓缴纳的奉禄,有何愧疚反倒是满朝权贵食民脂民音,尸位素餐,他们才该愧疚才是。’
“你说’权奸阻断视听’所以你只能劝进。”陆秀夫道“可事实是你们想造反,不是吗”
吴泽问道“权奸阻断视听这个借口我是为朝廷找的,保留着合力抗蒙的余地,否则我若劝王上称帝,到时朝廷就必须发兵来攻,反而让蒙虏渔翁得利。“为何一定要造反”
“此事我往简单了说,君实兄看王上如何、再看临安官家又如何你让如此英雄人物侍奉如此.......废物,可能吗”
“若世上但凡有英雄便要挺剑而起倾覆天下,天下如何还能安稳”“三百年才有一次倾覆天下又有何妨”
吴泽问道“看看当今这乱世,还不足以称大争之世吗”
陆秀夫闭上眼,叹道∶“我明白,但总得有人守节,否则世人以为'天子兵强马壮者当为之',往后便年年都是乱世.....得有人守节啊。”
“君实兄的道理我也明白。”吴泽道∶“但今日我们不必说这些道理。因为还没到要君实兄守节之时,我说过,这不是反宋檄文。”“有何区别?”
“区别就是我们还给朝廷留了一点余地。若朝廷承认秦王的名义并让君实兄继续任官川蜀呢?哪怕守节,至少也得等朝廷公开宣布秦王反叛了,不是吗”
陆秀夫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若朝廷真的那这粉饰太平,他又能怎么办吴泽收回了手里的笔,不再强求陆秀夫联名。不差任何一个名字了。当然会有人反对,但阻止不了此事....
吴泽双手缓缓卷着他的联名奏书,道∶“北有蒙虏在侧,我们还是盼着朝廷能够承认秦王,并为祖父平反。君实兄也不必认为有损气节,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朝一日朝廷要让君实兄去向蒙古祈降,又如何?可觉受辱?”
陆秀夫眉头皱起,显然很难回答这个问题。
“这就是弱主弱国的无奈了,我前日在为祖父惋惜,今日则为君实兄惋惜。”
吴泽把卷好的折奏装到书篓里,想了想,又道∶“王上让我先见你,以免他不能说服你,反而失了余地,可见他对你有维护之意,他还让我转告你一句.....强国而使民不受辱,也是种气节。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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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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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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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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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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