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不离开家的时候不觉得,下乡这几个月,韩向阳想家都要想疯了,以前烦他妈管得太多,他爸他爷爷太严厉,现在都不烦了。
上工劳动的时候,是韩向阳最想家的时候。
男儿有泪不轻弹。
但没有人知道,有回下大雨还被安排巡检菜地,走到一半还摔下田埂的时候,韩向阳是在雨里一瘸一拐哭着回知青点的。
好在雨天,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下乡这事,韩向阳其实是被韩父用激将法激走的。
韩向阳不是独生子,上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但哥哥姐姐早就支边的支边,参军的参军,家里就剩下他一个。
按政策他是可以不下乡的。
家里韩母和韩奶奶也都舍不得,不愿意他下乡吃苦,跟家里狠狠地抗争了小半年,韩向阳倒是无所谓,他当时压根就没把下乡这事放在心上,也觉得他妈和他奶奶能留下他。
但韩父和韩爷爷不这么想,眼看着韩向阳要被宠坏了,韩父早摩拳擦掌,打算把人送去乡下好好历练历练了。
不想下乡也行,当兵也是一条路。
为了在韩父面前争口气,为了证明没有慈母多败儿,想着下乡还自由一点,韩向阳头脑一热,冲动下乡。
想到这里,韩向阳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有理由留在家里,他还是老实一点吧。
不然他爸要是知道姜黎这里用不上他,怕是第一时间买票赶他走人。
为了表明自己有用,韩向阳表示会有发小问问拖拉机配件的事,看有没有办法弄点折扣。
顺道,韩向阳还跟姜黎提出邀请,请她去家里做客。
“我爷爷奶奶知道你来,再三叮嘱我请你去家里坐坐。”话是这么说,韩向阳心里是盼着姜黎拒绝的。
姜黎意外地看了韩向阳一眼,“帮我谢谢你爷爷奶奶,工作行程不方便,另外你也不用这么为难自己。”
小心意被戳破,韩向阳面不改色,“我是真心的。”
姜黎扬了扬眉头,“那请你真心替我道谢,我还有事,你可以走了。”
出了招待所,韩向阳呼出一口气,回头看了眼姜黎消失的楼梯口,扭头搓了搓僵硬的脸,大步离开。
他走得急,没注意到身后道路拐角处,许卫兰挽着个男青年刚走出来,看到他又缩了回去。
“那谁啊?”男青年跟着许卫兰探头看过来。
许卫兰瞪他一眼,回过头脖子伸老长去看,“小声点,是我表哥。”
男青年立马屏息噤声,一双眼珠子转得飞快,许卫兰的表哥的话,难道是韩家下乡的那个小少爷?
早知道刚刚就走快一点了,说不定还能跟韩向阳结交结交。
许卫兰没管男青年在想什么,她探头往外看了看,发现韩向阳走了,才心情不大好地走出来,男青年紧跟在她身后。
韩向阳家世好,许卫兰也不错。
男青年上前牵住许卫兰的手,“兰兰,咱们还……”
还去招待所吗?
许卫兰甩开对方的手,他们是在处对象,但她并不喜欢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么亲密的举动。
先前也是,那么还没处太久的对象,男青年带她见朋友,见就见吧,喝了两口酒,竟然想抱她,许卫兰直接就给对方没脸要分手,冷战了一个多月。
对方死皮赖脸地哄着,许卫兰才回心转意。
现在两个人的感情是比刚开始那会深了,但许卫兰依旧不喜欢,“廖国诚,我说没说过,我不喜欢这样!”
“兰兰!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牵牵手有什么关系,纠察队的人还管不到我们头上。”廖国诚嬉皮笑脸地哄着,“咱们亲都亲了,我就是喜欢你,才总想挨着你,你难道不喜欢我了?”
被这么一要挟,许卫兰脸色不好看也没再多说什么。
廖国诚倒是还想再伸手,结果许卫兰甩手就往前走,见她的目的地还是招待所,廖国诚心底暗喜。
许卫兰家世好,他家情况却是一般,别说一个院里的人,就是一家子兄弟姐妹,也有混得好混得不好,要分个三六九等的。
廖国诚家就是那个院里混得不好,一大家子里也最没出息的那一个。
父母没出息,廖国诚却把自己看得很高,他心里羡慕叔伯姑姑家的风光,自己却又不愿意从小事做起。
混了几年没混出个样来,廖国诚把主意打到了娶老婆上头。
大院里也不是没有靠老婆上位的,就是自家姑父,廖国诚都觉得人是沾了他们廖家的光。
也没见有人有吃软饭的自觉,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可惜院里这些铁娘子个个都不好哄骗,廖国诚左瞧右瞧,在院里单位里,找了几个综合条件都还不错的女同志,个个给送的信和电影票。
也有响应他的,但轻易都追上的,总还差了点味道,不然就是家世不错,本人样貌不出色那种。
就在廖国诚跟个姿色平平,但家里条件好,自身工作好的女同志相处半个月后,许卫兰竟然赴了约。
廖国诚要喜死了,许卫兰是家里条件好,自己条件也好,不光工作好,人也漂亮伶俐。
这哪还用痛苦抉择,廖国诚很快就做出了取舍。
哪怕许卫兰很多时候都事事儿的,对他也不算多热情,但廖国诚还真就喜欢许卫兰对他冷冷淡淡的劲。
相处久了后,廖国诚更是清楚地知道,许卫兰想结婚,还是尽快结婚。
这也正和廖国诚的意思。
说实话,要不是许多家和韩家不同意,这会廖国诚怕是早成了许家女婿,上门女婿他都没意见。
不过也多亏了两家强烈反对,反倒叫许卫兰越来越坚定要跟他在一起了,他试探着提出生米煮成熟饭的建议,许卫兰考虑过后,竟然也选择了妥协。
今天他们就是来办这事的。
廖国诚盼这一天盼好久了,见状赶紧抬步追上去。
姜黎回房间放下东西,就准备出门去转转,好不容易来京市一趟,不四处走走看看,给家里捎些东西怎么行。
更别说她出差这事一定下来,生产队的人都出动了,光是要捎带的东西,就登记了两页纸。
姜黎围好围巾,精神抖擞地往楼下走。
京市的冬天,只要不刮刀子风,还真没有江省冷,空气干干爽爽的,不像江省湿漉漉地冷意往骨头里钻。
和许卫兰擦身而过的时候,姜黎目光有一前一后的两人身上掠过。
前面的女同志长相面善,但脸色肃然,一脸要英勇就义的表情,后面的男同志虽然刻意保持着平静,嘴角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的。
姜黎没管她们,抬步就下了楼。
她先去前台跟人打听了一下,京市毕竟还只是七六年的京市,姜黎除了对一些历史建筑还算熟悉,其他地方都是两眼一抹黑。
自己瞎找纯属浪费时间,嘴巴张一下甜一点的事,何必自己乱撞。
才说了没两句,先前那男青年又噔噔噔地跑下楼,冲了出去,姜黎和前台的服务员循声看着人跑远,等人走了才续上前面的话头。
姜黎也没多想,服务员热情地拿过本子,撕了一页下来给姜黎画简易地图。
刚画完,那男青年又一阵风似地跑回来。
他没上楼,先是跑到前台找服务员借缝衣针,姜黎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对方藏着掖着,扣在手里的计生用品盒子的一角,漠然地收回视线。
“画好了,出门往南走个两百米,就有公共汽车,方便得很。”对方催得紧,服务员先给对方找了针,才把图画完。
姜黎点头道谢,对方摆手,把本子翻回登记的那页。
就是随意那么一扫,姜黎目光就定在了许卫兰三个字上,许卫兰这个名字她有点耳熟,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也肯定在哪里听过。
姜黎把图纸往包里放,皱着眉头边回忆刚刚那女同志的长相边往外走。
“婶,我还有个闺女,叫卫兰,在京市跟她妈一起生活……参加工作啦,在图书馆……”许叔的声音在姜黎脑子里响起来。琇書蛧
还有刚刚那个女同志和许南川有六分相似的眉眼。
“不会这么巧吧?”姜黎嘟囔了一句,脚步没停,还是继续往外头走着,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这么巧。
可走到公交站牌那里,姜黎心里越想越不得劲。
那男青年手里拿着计生用品,还管前台借针,总不可能是套子漏了拿针补补吧,十有九是要捅几个眼儿,算计人家姑娘。
弄错就弄错吧,就当是见义勇为了!
公交车在姜黎面前停下,姜黎都准备上车了,票钱都给了,结果售票员的小票才撕下,她撒丫子就跑。
“诶!你这姑娘,不坐车你早说啊!”售票员握着撕下来的票,冲着姜黎的背影大喊。
姜黎充耳不闻,跑得飞快。
“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服务员见姜黎去而复返,好奇地问她。
姜黎气还没喘匀,“楼上刚那小两口,住哪间房?”
大白天的,拿着结婚证来开房间的有,但真没几个,服务员印象还挺深。
“2,206……不是,你问这干嘛?”房号报出来,姜黎就冲上了楼,服务员赶紧跑出来,扒着栏杆问。
回应他的是叩叩的敲门声,敲了几下没反应后,哐哐的砸门声立时响起,把他猛地吓了一大跳,赶紧追上楼去。
姜黎砸两下没砸开门,都要用脚踹了,“公安查房,里面的人赶紧开门……”
被窝里,许卫兰和廖国诚刚把衣服从被子里扔出来,两人还没来得及贴上呢,门就被哐哐砸响了,两人直接魂都吓没了。
扯着被子,谁也不敢动弹。
“怎么回事?”服务员拉住姜黎的手,不让她再砸。
姜黎手被抓住,脚还能动,一脚踹上去,侧身跟服务员悄声道,“刚刚在前台跟你打听,出门我钱包就不见了,肯定是那孙子偷了我的钱包!”
这时候出门,身份证明的介绍信,工作证,出门的事由,证件证明得好几样,服务员当然晓得姜黎是来京市采购的。
听到她说钱包被偷,也跟着上火着急。
可也不能一下笃定就是另外的客人偷的,忙道,“你别急,别是误会了,我跟你一块叫人……”
结果话音才落,木头开裂的声音,一下叫屋里屋外四个人,除姜黎外都傻眼了。
“屋里的人赶紧来开门,再不开,这门我马上踹烂了。”姜黎贴着门说完,把服务员拉到一边,“我钱包里除了公款,还有重要技术资料呢,我必须赶紧问清楚才行。”
眼见姜黎还要踹,服务员赶紧拉住人,“别别别,我来喊门,别急别急……”
许卫兰穿衣服的手都在抖,好在窗帘拉起,屋里灯也没开,好不容易把衣服穿上,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赶紧去开门,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许卫兰扣好扣子,催廖国诚。
不去开门不行,窗户有铁杆焊死了的,门外人堵着,躲在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用,再不开门,人家也能踹了门进来。
廖国诚面色阴沉,拉开门正要骂人,结果连人都没看清,就被人拉扯着抵到了墙上,没出口的怒骂变成了嚎叫。
姜黎露出这两下子来,服务员眉心跟着跳了跳。
昨天他还奇怪呢,怎么有单位敢把这么小的小姑娘安排出来干采购的活,敢情人家是个练家子,手上有硬功夫的。
“有话好好说。”心里佩服归佩服,服务员忙劝。
姜黎押着对方,边说自己钱包被偷了,质问是不是对方偷的,边押着对方往屋里走。
看到许卫兰低头坐在床沿,姜黎松了口气。
“你他妈别血口喷人,老子用得着偷你的钱包……”廖国诚气炸了,他还以为是韩家人打上门来,吓得要死,结果居然是污蔑他偷钱包。
服务员示意姜黎把手放下,姜黎顺势放下,“真不是你偷的?”
廖国诚揉了揉被反扭疼得要死的肩膀,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钱来,三张大团结,直接啪地拍在小圆桌上,“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老子用得着偷你的钱?”
姜黎装模作样的摸了摸挎包,“好像是我记错了,我落屋里了。”
“……”服务员。
姜黎忙道歉,“对不住,误会,修门的钱我赔,我也向你们二位抱歉,打扰你们了……卫兰姐?你怎么在这里!”
姜黎一副现在才看到许卫兰的样子。
顿时一脸欣喜地走过去,拉起许卫兰冰凉的手,“是卫兰姐和姐夫啊,那今天真是误会了,对不起啊!早知道是姐姐姐夫,我就不那么冲动了。”
许卫兰,“?”
服务员拍着心口,他这好险是没有心脏病,要是有,早被姜黎给吓没命了,是熟人就好,熟人讲清楚就没事了。
赔门是小事,公家的东西,不怕他们不赔。
服务员怕两边讲不清,到时候要扯上他,害他挨领导批评。
“卫兰姐,你不认识我啦?我以前总跟在你和南川哥身后跑的。”姜黎双眼紧盯着许卫兰的表情。
许卫兰听到许南川的名字一愣,惊讶地看向姜黎,“你怎会?”
得,还真有这么巧。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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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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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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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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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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