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是许玖自己下厨做的羊肉汤饼,厨下又凉拌了时鲜菜来,离了辽北几月,这还是第一次做北地吃食。
燕城羊肉不如辽北,膻味重些,顾雁行不爱膻味,许玖给他用鸡汤下了碗细面,许玖忧心胡贵妃刺杀圣人的事儿,心绪不高,话也少了。
顾雁行觉察出她不对,笑问她道:
“阿玖如今莫不是要践行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了?”
“是,我近日常反思自己是否话太多了。”许玖吃饭快,一碗早就完了,顾雁行是大家修养,吃饭细嚼慢咽,一碗鸡汤面还有半碗。
“阿玖多虑了,我甚爱听你说话,你若不说话与我佐饭吃,我饭食的都不香了。”顾雁行说话时极认真,眼里坦坦荡荡一片。
“是吗?那我就暂且忍耐些,与你多说几句好了。”许玖双手环胸,高傲的抬高下巴。
顾雁行笑着摇摇头,对她抱拳道:“为夫太不懂事,辛苦娘子了。”
“好了,玩笑罢了!快吃饭,面坨了就不好吃了。明日团子圆子就要回来了,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长高些?圆子怕是都不认识我了。”
“我甚是想他们。”
“你如今能张口就说出想念的话来,真是不易啊!”许玖叹道。
“是,我也如是想,我若不是遇见你,如今该是什么模样!”
“或许就真的成仙去了吧!”毕竟一副化外之人的样子,眼中无天地,无己亦无他人。
“阿玖,我幼时盼着能得祖父喜爱,可祖父一生只看重学问,于亲情之道于我一般甚是不通,他对我严厉,除了教我读书时与我说些话,其余时间皆是沉默,我盼父母喜爱,可每次我归家,家里谁都待我小心翼翼,我见他们如此,也不愿意归家去给他们添麻烦。你说一个小孩儿整日没个人说话,渐渐也就不会说了,我心渐渐冷下来了,或许自己就是一生孤独的命,整日以书本为伴,有何不可?
可那日我遇见了你,才觉得我过去的时间竟是白白过去了,和你在一起,世间一切都是鲜活的,多姿多彩的,让我忍不住总要去感知,总要说些什么去表达心中所想,阿玖于我,是一个新的世界。”他将筷子端端正正放在碗上,说出的话如同誓言般。
许玖走至他身后,环住他的肩,用脸颊蹭着他的。
“晏温,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她低声道。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的待着,许玖焦躁了几日的心似乎就平静下来了,他总是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玖,你可是为圣人的事儿忧心?”
“圣人如今已安,我并不担心,今日陈英来寻我,说圣人将查案的事儿交给了她,她今日去了一趟内狱…”许玖又将事情始末讲了一遍,包括她们从胡添财嘴里套出的话及陈英大概的安排。
顾雁行将许玖拉坐于凳上,脸上表情并未大变,他思索了片刻,拉着许玖的手,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阿玖,此事凶险,你与陈英思虑也算周全,圣人安危牵扯大庆安危,如今大庆已稳,国库充足,军备齐全,正是欣欣向荣之时,有人若真想颠覆朝堂,谈何容易?两位庶王封地贫瘠狭小,自足已是难事,用什么养兵?又将兵养于何处?沐州更不必提,已沦为庶人的妇孺,每日皆为吃食奔波,肚子都吃不饱,拿什么养人谋反?若真有人要反,他们或许只是别人的一枚棋子,是给谋反一个且算名正言顺的借口罢了!毕竟这江山姓陈,谁也可坐得。”
“晏温何意?”
“要查的该是朝中有实权兵权之人。”
许玖凝神静思,正如晏温所说,是她与陈英误了。
“无事,你们如此查亦无错,明日我去寻魏殊与陈英,与他们商量了,去请示了圣人,圣人虽还年轻,可心中自有乾坤,就看圣人如何定夺,毕竟此事事关重大,不该让陈英一人担着,圣人有可用且信重之人,不必担忧。”
许玖松了口气,为了陈英,亦为了大庆。
许玖先去洗了澡,顾雁行与白石交待完事情,抱着许玖准备好的衣物,自去洗漱了。
桃子给许玖擦头发,等擦的半干了,又在手里少少倒了桂花油,在手心搓匀了,轻轻抹在许玖发上。
“娘子,桃子有一事不明。”
“哦?何事?说来听听。”许玖好奇,转身看着桃子,桃子平日里话少,人又聪慧有眼色,即使有不明白处,也是自己慢慢揣摩,这可是第一次有事要问她。
“长公主殿外如此尊贵,为何每次出门,都只带着逐月姐姐一个婢女?”关键是逐月姐姐自己看起来也是糊里糊涂,自己都要别人照顾着。
“莫非今日你与逐月相处的不好?”
“挺好的,只是逐月姐姐确实不像个婢子。”
“桃子,陈英从前也有四个婢子,和她一处长大,一起读书习武,她们教养的,要比一般人家的闺女还好还用心,个个对陈英赤胆忠心,你也知道陈英上过战场的事儿吧?那四个婢子也跟着她上了战场,后来都没能回来,有一个到最后连尸身都不曾寻到,陈英刚强,为了她的四个婢子却是伤心欲绝。
后来的婢子都是圣人赏下来的,只是日常伺候着,都是面子情,唯独逐月,是陈英在路上捡的,捡来时只八九岁,黑瘦黑瘦的,她家人皆在五王叛乱时亡了,陈英捡了她,她就认准了陈英,谁也不认,人又憨傻,陈英待她,如同妹妹般,你看她憨傻,可若要从她嘴里问出一丝一毫陈英的事来,那是绝无可能的。”
“桃子明白了。”桃子屈膝行礼,许玖将她扶起来。
“桃子,你是个好孩子,我有一女,小名儿唤做团子,是我与你家大人的长女,她自小跟我长在辽北,身边无人,明日她便要来了,我予将她交于你,你愿不愿?”许玖盯着桃子,桃子亦不闪躲,半刻后极认真的点了头。
“桃子定不负娘子所托。”她懂许玖话里的意思,她要做,也该做逐月姐姐那样的婢女。
第二日许玖起的极早,她也不知晓团子他们具体何时回来,只是一趟一趟的往门口去瞧,桃子见她如此,劝她道:
“娘子你且屋里歇着,管家已让人去巷口等了,来了必是立时告诉你的。”
“我无事,在屋里也是待不住,要不咱们也去巷口迎一迎?”
桃子知再劝也是无用了,便陪了许玖去巷口等着。
今日却是个好日子,风和日丽的,桃树杏树已结了手指头大小的青涩果子,许玖嘴馋,摘了颗杏子,一边走一边尝,桃子想用帕子给她擦一擦,她却往衣服上一摸,咬的嘎嘣脆。琇書蛧
桃子想娘子这往好了说就是不拘小节,往不好了说就是一点都不讲究。
两人巷口等了半日,并不见车来,桃子劝了又劝,许玖才不情不愿的跟着回了。
吃了午饭,许玖这次不带桃子,自己一个人顶着大太阳还去巷口等着,等着顾雁行下了职,换了衣又来与她一道等。
有顾雁行陪着,等待似乎也不那么心焦了。只一样不好处,集贤巷多住着朝廷官员,几乎都认得顾雁行,见他带着许玖望夫石般,总要问上一问。顾雁行再不见往日的清冷不耐,别人问总要说:
“我家里两个孩儿归家,我在此等着吾儿呢!”神情是说不出的满足。
别人或许极想问他一时间哪里来的两个孩儿?可挨着许玖在旁或者顾雁行本就不与他们深交,也就问不出口了。
直等的夕阳西下了,远远的才见一辆极朴素的马车行来,除了赶车的马夫,还坐着青松,许玖见车过来了,心里百感交集,不由的往前跑去,青松见了许玖与顾雁行,跳下马车行了礼。
许玖也顾不上应答他,只对着车门唤着团子,圆子。
车帘掀开,团子一张脸就露了出来,收拾的整洁干净,只四月未见,她似乎长大了,她蹲坐在车橼上喊阿爹阿娘,许玖竟觉得连她家女孩儿的声音都不识得了。
她过去抱起团子,已是个大姑娘了,眼里忍了很久的两泡泪噗嗖嗖的直往下掉。这孩儿从生子就与她相依为命,是她哪些忧伤又不得不装作坚强的岁月里唯一的慰籍,她是她的命根子。
“阿娘莫哭,我们这一路走来,一丁点罪都不曾受过,吃的好玩儿的好,功课也不曾落下丝毫,姑姑还教我给你和阿爹一人缝了一个荷包,等家去了就拿出来给你看。”团子清脆软糯的声音里全是雀跃,她长到六岁,第一次出门就走的这样远,一路上所见所闻皆是她想也不曾想到的,怪道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原来真是如此啊!
“没良心的小东西,怕是这一路不曾想起你阿娘一丝一毫吧?”
“想了的。”
“我且信了你,快去寻你阿爹吧!”许玖亲亲团子的脸蛋,见她去寻顾雁行。
“女儿问阿爹安!”团子有模有样的行礼,笑嘻嘻露出了嘴角两粒酒窝。
“阿爹甚好,只念着你。”他也笑,嘴角是和女孩儿一般无二的两粒酒窝。
团子抱着她阿爹的腿,要他抱一抱,女孩儿平日里极懂事,可见了她阿爹,总要撒一撒娇。
他阿爹毫不含糊,抱着女孩儿,将她细细看了一遍才算心满意足了。
“阿姐,辛苦你了,阿玖之罪。”车上下来的妇人四十来岁,中等个子,人收拾的利落干净,说话又爽利干脆。
“你既唤我一声阿姐,又何言有罪?我是托了你的福,才能出去走一遭。这有吃有喝,有人护着,两个孩儿又极乖巧,就圆子这小小的孩儿,一路上都不曾添过丝毫乱,要说我们阿温好福气,娶的好妻,又养的好子。”
“得亏是阿姐,别人如何能将两个孩儿照顾的如此好?快将小圆子抱出来我看看。”许玖冲马车里叫到。
抱着圆子的妇人也约莫二十五六岁,人虽圆润,面貌却丑陋,头发稀稀疏疏不多几根,一张脸又黑又方,她见许玖叫她抱圆子过去,也不敢抬脸,战战兢兢将孩子递了过去。
许玖也不多问她,伸手抱过圆子,小小孩儿,该是一日一个样子的,更何况这许久未见?
圆子养的嫩乎乎圆嘟嘟,一双顾家人皆有的挑花眼,黑的极黑,白的瓷白,他就用那双眼盯着许玖看,看着看着竟露齿笑了,本来无齿,此刻已相出了两颗门牙来,竟与许玖的两颗兔牙极相似,他并不认生,许玖见他这样笑,心都化了,这孩儿就该是她的,只是托生在了别人肚里罢了。
她在圆子脸上狠狠亲了几口,才又将他抱过去给顾雁行看,顾雁行抱着团子,腾不出手来:
“阿爹已与你起了大名儿了,你快些长大,长大了阿爹教你读书写字。”他温声道,心里却想教养男孩儿要比女孩儿严厉些的。
“阿娘,圆子简直是这世上最乖的娃娃了,只要吃饱了肚子,他一声都不哭,我给他讲故事,他也极爱听,一双眼睛咕噜噜转,好似能听懂。”团子用手摸摸圆子的小脸蛋,圆子似认识团子,对着团子咯咯笑个不停。
“好了,快家去吧!都堵了路了。”桂娘挥挥手,让两辆马车前面先去了。
“阿姐说的对,是我一时间开心糊涂了。”
一众人又浩浩荡荡归了家,团子将路上的所见所闻说于她阿爹阿娘听,又间或圆子咯咯的笑。
蔡家姐夫早已安排好了一切,一路奔波,都已饿了,众人团团围坐了一桌,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许玖让桂娘去歇着,桂娘两口子本要走,可想起圆子奶娘的事儿,该是与许玖顾雁行说一声的,许玖见她有事要说,让桃子带了团子去看自己的屋子去了。圆子子吃了奶,让奶娘也带下去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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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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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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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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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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