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送出冷风,吹过肌肤,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刚刚慌乱失控的模样,有多遭人嫌。
逝者已矣,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面对苏婳和许苏白,她永远有愧。
看着周边的景色变成虚渺的残影,她恍惚觉得,差不多了,快到尽头了。
路况良好,她提前半个小时抵达机场。
许苏白在副驾阖眼打盹,浓密长睫的阴影和眼下的青灰色重叠。
云栖久侧首,安静地凝望他,将他的疲累憔悴看在眼里。
至今为止,她喜欢了他七年,和他交往了三年。
她记得中考那天,他手执桂枝,迎着艳阳,清俊帅气地走入考场的模样。
记得高中开学典礼那天,他张扬地顶着一个光头,内敛地站在台上演讲的模样。
记得上了大学后,他愈发张狂放浪,屡次夺得金牌,意气风发的模样。
记得他在她耳边低喘,与她交颈而眠的模样……
她看着他变得越来越成熟,心事越来越多,担子越来越重。
她也越来越看不懂他。
时间太残忍,杀死了过去的他们,又难以快速接纳新生的他们。
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云栖久恍然想起,昨天他们说要去找周晴拿户口本的事。
昨天匆匆忙忙,她拨给周晴的电话一直没通,后面手机又没电了。
今天下午才勉强充上电,她现在赶紧给周晴发条短信过去,免得她担心。
手机震了一下。
云栖久眨了下眼,看向许苏白。
他还在睡,没被扰醒,搁在储物格里的手机,屏幕亮起。
拿起一看,是来了一条短信。
因为隐藏了内容,她看不出其他信息。
她点击屏幕,跳出密码锁。
交往三年,她跟许苏白就没查过对方的手机。
鬼使神差的,她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输入他的生日。
密码错误。
她思索一番,输入两人交往第一天的日期。
密码错误。
输入他身份证后六位。
密码错误。
一连错了四次,要是再错一次,手机就会被锁上。
云栖久做了个深呼吸,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用余光瞄向副驾上的人。
她想不到许苏白会用什么数字充作密码。
或许,只是他随便设置的一串数字。
一辆车从停车场外驶入,两束光穿过他们车前,往深了寻找停车位。
云栖久眯了下眼,用自己的手机,给周晴打了通电话。
铃声响起,许苏白的手机在震动,震得她虎口发麻。
云栖久垂眼,愣愣地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手机号。
良久。
直到甜美的女声响起:“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
眼睫轻颤,她再抬眼,正巧撞上许苏白讳莫如深的视线。
世界仿佛消声,时间忘记流转。
云栖久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两人僵持不下,空气中擦出呲呲嚓嚓的火花,硝烟味在一点一点加重。
她的眼眶渐渐染上一抹红,拇指一挪,再次按下按键。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在车厢回荡。
“Itriedsohard
(我曾努力过)琇書網
Andgotsofar
(走到这不可挽回的一步)
Butintheend
(最终才看透)
Itdoesn'tevenmatter
(一切都是徒劳)
……”
每一个躁动的鼓点,都似子弹狙在她的心上。
云栖久闭上眼,酸胀的眼眶兜不住眼泪,悄然滚落。
心情复杂到她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想笑自己傻,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也想哭她眼拙,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看透他的心思。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许苏白将自己的手机,从她手中抽回去,拇指在屏幕一点,拒绝接听。
躁动的摇滚乐停歇,反倒凸显出车厢里暗涌的波涛。
“好玩吗?许苏白。”云栖久睁着发红的眼,死死地盯着他,眼泪汩汩往下流,鼻翼翕动,呼吸乱了节奏,“我妈的手机卡怎么会在你那里?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瞒骗我的?”
“咔”一声。
许苏白解开安全带,语气听不出情绪:“你不是心知肚明么?这么问,挺没意思的。”
云栖久气笑了:“是啊,我心知肚明,我什么都心知肚明……”
“我他妈哪有你那么厉害,什么都心知肚明!”她一气之下,抡起储物格上的纸巾盒砸向他。
他没躲,眼睛都不带眨的,纸巾盒擦着他的下颌,摔到车窗上。
他脸上赫然划出了一道红痕,与冷白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许苏白,我要真心知肚明,在大二那年收到我妈回的第一条短信时,我就该逮着你问,耍我玩很开心是吗?我要真心知肚明,就不会问你今后的打算,而是乖乖做好异国恋随时有可能会分手的准备。我要真心知肚明——”
云栖久顿了一秒,接着说:“我当初就会报警去救苏女士。”
许苏白把纸巾盒放回原位,眼帘一掀,黝黑锐亮的凤眼扫向她,“别提我妈。这些事一码归一码,你要想算清楚,等我忙完了,我们一桩桩一件件慢慢算。”
“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
刚刚吼得太大声,她的声音变得有点嘶哑,喉咙漫上一股子血腥味。
“从我高中有机会认识你开始,你就一直在忙……事情是可以永远做不完的,只要你愿意拖着,你甚至可以忙到死前的最后一秒!就像你原本打算瞒着出国的事,如果我不问,你会拖到没办法再拖的时候,再通知我一样!”
闻言,许苏白胸腔起伏,舌尖顶了下左颊,止不住内心的烦躁。
他低头看表,点点头,冷声道:“既然你急着算,行,我们就用这所剩不多的时间,算算你现在最在意的事儿。”
“我在意的事儿多了去了!”
“说了是你现在最在意的事儿!”许苏白的语气变重,脾气快压不住了。
云栖久敛眸,看向变形的纸巾盒。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希望能跟我妈和解,这两年,每次发消息给她,我都战战兢兢的,深怕我们又闹崩。但是,现在你用你的实际行动告诉我,我面对我妈时的忐忑,我向我妈的示好,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我跟我妈的关系还停留在两年前,甚至,她以为我再也没有联系过她,我们俩的母女关系真的彻底断绝。
“昨天,你说要带我去找我妈拿户口本的时候,我还跟她发了条短信,提起了你。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害怕吗?你知道我收到短信,看到上面的‘好’字时,我有多兴奋吗?结果,这些全是假的。”
说到这里,她因自己发现了盲点而哑然失笑。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许苏白身上,隔着一层水雾,她看不清他了。
“许苏白,你说要带我去拿户口本,想要跟我扯证,是不是也是假的?嗯?”
许苏白没急着回应她,降下车窗,不疾不徐地点了根烟,抽两口。
手垂在车门边,火气猛地蹿上来,他把烧红的烟头摁在车门上,转头看向她,目眦欲裂,“你也知道你害怕你妈,所以你办不到的事儿,老子提前帮你办了!”
说罢,许苏白一把拿走中控台上的烟盒和打火机,伸手取了后座上的黑色背包,一脸不耐地下了车。
车门被重重地甩上,“嘭”一下,震耳欲聋。
车子狠狠地晃了一下,云栖久大脑轰然空白一片。
地下停车场的顶灯阴恻恻的,弥漫着汽车尾气的气味,熏得人头晕脑胀。
她的目光向许苏白追随而去。
仿若没有尽头的过道上,那个高大冷傲的身影踽踽独行,单肩背着包,白衬衫略有些凌乱,黑色西裤衬着双腿笔直修长。
他从烟盒磕出一根烟,咬在嘴里点燃。
她看到了光下缭绕的烟雾,看到打火机在他指间转了个圈,被他塞进裤兜里。
看到他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前所未有的恐慌感,争先恐后地向她袭来。
云栖久立即拔出车钥匙,推开车门追过去。
许苏白走得很快,而且还不用排队安检。
云栖久好不容易才追上他,右手扯着他的袖子,不住喘气。
他回头看她,不言不语。
“许苏白……”她叫他,左手撑在膝盖上,仰着头,眼眸倒映他的身影,“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他说。
云栖久愣住,缓缓直起身子,又一滴眼泪掉了出来。
许苏白喉结滚动,拿开嘴里的烟,丢进垃圾桶,从兜里摸出一样东西,撕开包装,丢进嘴里。
“你不是……”云栖久刚张嘴,就被他掐着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他的舌尖抵着牛奶糖,送进她的檀口中,拨动,勾缠,蛮横又缱绻,搅得她满嘴都是甜滋滋的味道,一下就冲淡了她喉头的血腥味和苦涩。
都这时候了,他兜里怎么还有牛奶糖?
云栖久哽咽出声,眼泪渗进这个吻里,带着咸。
许苏白撤离她的唇,与她对视的那双眼,布满血丝,盛满了悲悯与失望。
云栖久从未见他流露出这种神情,慌了神。
“云栖久,”他说,声音低哑,尽显疲态,“我救不了你。”
一句话,将她打入深渊,心脏似挖空了一块,遍体生寒。
他拉开她的手,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留恋,背影决绝。
云栖久的脸色瞬间苍白,嗫嚅着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说不出口。
她开着车从地下停车场出来,顶蓬一开,抬头仰望盘旋在高空的那架飞机,心如死灰。
云栖久连夜开车回到亭阳镇,找到周晴。
周晴见到她,还挺开心:“你吃晚饭没有?”
云栖久浑浑噩噩地点头。
周晴伸长脖子,左顾右盼,“许苏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男朋友嘛~哎,你这男朋友不错啊,高高帅帅的,家里还有钱。”提到钱的时候,周晴的表情格外生动。
云栖久连水都没喝一口,追着周晴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知道得越多,她心情越复杂沉重。
她以为许苏白只是简单地跟周晴要了手机卡。
周晴一提,她才发现自己忽略了很多细节。
周晴的手机卡是许苏白买走的。
周晴并没有中过彩票,也没搞理财那一套,把赚到的钱汇给她当零花钱,那些钱全部都是许苏白转给周晴,她再抽一部分转给她的。
真正的周晴接不到云栖久打来的电话,但是许苏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趟,让周晴给云栖久打电话,避免被她怀疑。
聊到最后,周晴把户口本拿出来,“唉,你们一说要扯证,我立马把户口本给找出来了,结果又说有事来不了……那你现在过来,是来拿户口本的么?我觉得那男孩子不错,你们要是在一起,挺好的。”
云栖久手指僵硬地接住棕色封皮的户口本,翻开两页,看到了自己的那一页。
这真的是她的户口本。
原来许苏白真的是抱着要跟她结婚的想法,带她来亭阳镇的。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
即使后来发生意外,两人没法过来找周晴,为了防止周晴久等,他也在第一时间通知她了。
可她却是怎么跟他说的?
她一直在质疑他,否认他的付出和努力,还咄咄逼人地向他讨要一个说法。
他那时候,才刚刚丧亲,心情低落消沉,茶饭不思,不眠不休。
她怎么能……
云栖久精神恍惚,拿着户口本,在凌晨开着车,回到许苏白家。
一夜未眠,她疯狂拨打许苏白的电话。
然后蓦然想起,他现在在飞机上。
往后几天,她尝试联系许苏白,都没成功。
她深刻地意识到,许苏白是真的生气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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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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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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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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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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