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白的月光令人能隐约看清这片墓地上的坟头和石碑,也不知什么鸟类会偶尔发出闻所未闻的怪啼,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山坡路,树影婆娑缓摇,蛐蛐儿淡淡地在草丛间叫着。
鼻腔里是山野里特有的气味,来自草木、泥土、山石,以及这些年代久远的石碑。
“我在北京打工的时候,”李小春突然开口说话了,“听老北京人说起谁‘死’了,就说是‘听蛐蛐儿叫去了’,我开始还不太懂,现在才明白,敢情儿坟地里有好多蛐蛐儿。”
邵陵没有贸然再往前走,而是暂时停在一处离坟墓略远的地方:“这天黑得太快了。”
“画里不都挺反常的吗?”李小春这么快就接受了画的反常。
“不,以往的昼夜都有一定的规律,即使白昼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那也只能在四小时后世界才会‘灭灯’,”邵陵拿《逆旅》那幅画做例子,“但这个地方的天黑得很突然,就像是……人为的。”
李小春没吭声,他认为让天黑的这件事儿无法“人为”,要干这件事儿也得是“天为”。琇書網
黑灯瞎火在坟圈子里,李小春不怕是假的,但多年在外的生活告诉他,即使很胆怯,也不要让别人看出来——倒不是提防邵陵,而是,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在某些方面隐藏自己的天性。
李小春故作镇定地站在邵陵的身边,耳朵里听着蛐蛐儿叫,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乱看,这一看,就由不得他自己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瞬间被打破——“啊啊啊——”几声惊叫划破夜空,惊飞了数只夜鸟。
邵陵也勉强维持着沉着:“喊什么?”
李小春结结巴巴地说:“你背、背后,有东西。”
邵陵警惕性地快步向前走了两步才突然一回头,果然见有一簇长尾巴似的红色火光,更为恐怖的是,这火光居然还跟着自己,自己一动,火也跟着动。
邵陵倒抽一口气,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团妖异的红色火光。
李小春吓得连连后退,邵陵急忙道:“别动,你动它就会跟着你。”
“这……这画里还有封建迷信啊……”李小春只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转筋了,此刻想动也没力气动,“邵总,这个……这个是不是鬼火啊?”
“科学的说法应该是磷火,”邵陵看着这团火慢慢变弱,“我们身在乱坟岗,自然会有一些没有腐烂完全的骨头,这些东西有可能产生磷化氢,磷化氢的燃点很低,夏天很可能自燃。”
“可是,鬼火,不,磷火为什么能跟着人啊?”李小春小时候在村子里亲眼见过鬼火跟着人,把人给燎着的事儿。
“因为,走路时脚周围的空气流速大,压强小。”邵陵说得有些生涩,“我的理科一般,大概就是这意思。”
李小春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团磷火渐渐趋于熄灭,仿佛他不看到这团火熄灭他就不能完全信服邵陵讲的“科学道理”。
哪知道,这团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即将燃尽的时候突然爆起很多小火花,随即就燃成了一大团,就像一个篮球那么大,半悬浮在空中,下面还垂下来一条尾巴似的火苗子。
李小春彻底吓呆了,狠狠拧了自己大腿一把,真希望自己醒过来还是在年俗美术馆的展厅里,谁知疼完了这恐怖的鬼火还在那儿忽悠忽悠地悬着,李小春撒丫子就蹿到了邵陵身边:“邵邵邵总,这个这个这个……”
邵陵后退了几步,但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鬼火,根据这种奇怪的燃烧现象,基本可以断定这并不是磷化氢在燃烧,而是……
“邵邵总,”李小春努力让自己平静,“你说是不是这个鬼火让天黑下来的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邵陵盯着这团红得不正常的火焰,发现盯得久了,渐渐能透过火焰看到里面燃烧的核心,那是一大块骨殖,“的确是骨殖在燃烧。”
“什么故事在燃烧?”李小春壮着胆子问。
“骨殖就是尸体腐烂后或者火化后剩下的人的骨头。”邵陵说完这话之后,突然发现这块燃烧着的骨殖越发清晰起来,甚至能看到那块骨头的残边,仿佛是用什么重器捶打烂了造成的,“这块骨殖好像不是腐烂和火化造成的。”
“那是什么造成的?”李小春也看到了那块燃烧的骨头,骨头仿佛在非常努力地展现着它的残缺。
“我认为是一种击打造成的,而且不是刀斧之类锋利的东西,倒像是锤子或者木棒。”邵陵分析。
李小春越发觉得这件事太邪兴,忍不住大声给自己壮胆儿:“这里是朱仙镇,这里安葬着朱亥将军!朱亥将军已经成了仙了,怎么还敢有这些邪邪怪怪作祟!”
那团鬼火突然“嘭”的一声,火团变得愈加大了。
邵陵却通过李小春刚才的话想到了什么,朱仙镇,朱亥,被重器袭击过的骨头,晋鄙。
晋鄙。
“你是晋鄙?”邵陵说。
鬼火停在半空,差不多与邵陵的面孔同高,火光不再簇簇乱动,而是几乎静止在那里。
“你是‘嚄唶宿将’晋鄙?”邵陵又说了一句。
鬼火簌簌落下一些小火苗,中心的骨殖几乎发出光芒来。
“你是有冤屈吗?”邵陵问。
鬼火依然簌簌落下,仿佛这里有个看不到的幽魂在垂下火泪。
“这是,晋鄙的鬼魂?”李小春小心翼翼地问。
“应该是。”
“这大晚上的,鬼魂为什么不显形?”李小春说。
“历史成因,百姓口口相传着《窃符救赵》的故事,致使有些灵魂难以汇聚成型,但又心有不甘。”邵陵望着鬼火说。
“是不是像咱们刚才分析的,朱亥椎杀晋鄙是忠于自己的主人信陵君,晋鄙对其表示怀疑,同样是忠于自己的主人魏王?”李小春想通了其中道理,就没有先前那么怕了,“所以,晋鄙觉得自己冤屈?”
邵陵望着不停掉落火苗的鬼火:“嚄唶宿将,你能否显形?或者用你的方式来诉说你的冤屈,我们如能帮你定然不遗余力。”
鬼火居然慢慢远离了邵陵两人,向着墓地远处去了。
“它,难道这就走了?”李小春自己都不信。
“它大概去想办法了,想办法和咱们沟通。”邵陵说。
“邵总,你刚才说的‘嚄唶宿将’是什么?”李小春问。
“晋鄙生前是魏国久经沙场的老将领,人称‘嚄唶宿将’,‘嚄唶’有刚健勇悍的意思,‘宿将’意指老将。”邵陵说到这里,语气里有着惋惜。
“那就是说,晋鄙死后并没有被埋葬,如今只剩下了这一块骨殖?”李小春说。
邵陵也不知怎么回答,看样子就是这样,晋鄙这员老将被四十斤巨锤击毙,大概没能留下全尸,当时到处都是战场,看来他并没有被埋葬,甚至连衣冠冢都没有,因此才会觉得冤屈。
邵陵正想着,突然间火光一晃,一团火红的鬼火飘飘荡荡而来,其后居然还跟着几十团大大小小的鬼火,这些鬼火纷纷飘到了两人面前,每一团鬼火的核心都是一块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骨殖!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是,所有的骨殖的边沿都有着被重器击碎的痕迹。
几十团鬼火慢慢聚拢起来,成为了一大团篝火似的大火焰,几十块骨殖在大火焰的中心拼成了一具残缺不全的人骨架。
李小春半天说不出话来,此时有些怕,还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邵陵的表情很复杂,半天才说:“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报仇?”
大火焰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邵陵只能继续猜:“那你就是,想入土为安?”
大火焰只微微动了动。
邵陵顺着这个思路继续问:“你是希望身体完整地入土为安?”
大火焰一阵剧烈颤动,抖落了几十簇火苗下来。
一时间大火焰燃烧得无比灿烈明亮,就像要把天也照亮似的。
天就真的亮了。
刚才的黑夜就像个短梦,像个午睡打盹儿时的癔症梦境。
但那些骨殖还在,就在坟地之间的杂草丛里,几十块残缺的骨殖拼成了一个形状,如果仔细辨认,那应该是个人形。
李小春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境里醒过来,此时拍了拍自己的脸:“刚才是真的,还是晋鄙给咱们托的梦啊?”
“别管是真还是梦,咱们已经答应的事,就得想办法去完成。”邵陵说。
“他当时的骨头都已经碎成渣了,邵总你刚才也说,现在是明朝,距离战国已经好多好多年了,那些骨头不可能找回来了。”李小春说着,四下里望着,心里想用什么东西来替代骨头更好些。
“如果能找回来,他也用不着利用鬼火来祈求我们帮忙。”邵陵仔细想着,总感觉这件事情不会让两人大海捞针地去四处寻找,而是会有一个既定的轨迹。
“咱们先把这些骨殖从杂草丛里拿出来吧。”李小春说着就去做了,先找了块倒在地上的石碑,将上面的土用袖子扫干净了,再将那杂草丛中的每一块骨殖都小心地取出来,一块块拼摆在石碑上,整个过程十分认真,生怕哪一块拼错了。
邵陵看着李小春做这一切,心里仍然考虑着替代骨殖的东西。
“邵总!这些骨殖的下面有东西!”李小春突然大声喊道。
邵陵急忙过去看,只见骨殖下面的杂草丛上竟有一个方形的棋盘似的东西,但上面并没有棋盘格,而是有一些沙子,那样子仿佛现代的沙盘。
邵陵一时想不出缘由来,便在沙盘上写下了一个字。
李小春认了半天:“这是个骨头的骨字吧,看起来像是古代的写法,这么一看,这个字儿特像一个人站在那儿,有头有身子还有四肢。”
“这是篆文,”邵陵抹平自己刚才写的沙字,又写了一个字。
这个字李小春不认识,外面是一个大方块,里面是一个像字母似的东西:“为什么这个大口字里面有个字母r啊?”
“这不是字母,是一个‘卜’字,‘占卜’的‘卜’。”邵陵解释,“这是‘骨’字的象形文字,因为当初的巫师常常用骨头来进行占卜。”
邵陵刚说完这句话,便见沙盘里的沙字突然发出光芒,等那光芒散了,邵陵尝试拨开沙子,发现沙子里居然埋藏着一块写满了巫字的骨头。
只可惜这上面的字,邵陵一个都不认得。
“这是什么?”李小春问。
“这是一块原始的骨头,或者说是有原始意义的骨头。”邵陵亲自把这块骨头放在了那块石碑上面摆放的骨殖之中,“我也不知道这块骨头是否能帮我们……”
邵陵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石碑上的骨殖迅速发生位置变化,甚至在损毁的边沿发生了新的生长,不一会儿,一具完整的骨骼就出现在了石碑上——此时的石碑已经放不下整具人骨了,骨骼的腿部骨头是在石碑旁的土地上的。
“咱们这算是拼成了吗?!”李小春有些难以置信,又低头看看这个神奇的沙盘,却发现上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月”字。
邵陵走过来看到这个字,不觉道:“看来,这是要我们帮尸骨找到‘肉’。”
作者有话要说:
【瑆玥通知】这个故事最短,感觉没什么可写的了,下一章会进行下一组。
邵陵:“……”
李小春:“邵总,怎么一赶上咱俩上场,评论区就看不见了?观众们是不是都拎凳子走人了……”
邵陵:……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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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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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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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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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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